第5章

    疼痛从指尖顺着血管一直爬满了全身,所经之处,每一寸血肉都仿佛被一点点剥去。

    她痛苦地筋挛着,却动弹不得,手脚呈大字型被捆在石床上,石床本是冰凉的,但因为积满了温热的血,竟也有了温度。

    她透过被汗水和泪水模糊的眼镜,看见一个人影。

    他端坐在面前的太师椅上,手中拿着一杆长烟,烟斗星火跳动,碧绿的烟嘴被磨得光滑。

    他深深抽了一口烟,吐出一口长长的眼圈,慢慢地说:“成为夜行人,这样的痛苦是必须经历的,习惯了就好了。”

    那音调,和他的目光一样,毫无温度。

    江与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她就是岑家下一任家主?”

    “听说是名夜行人,谢天谢地,一百年了,岑家终于又出了个夜行人。”

    “小江儿,快跑!不要回来,永远不要回来!”

    无数声音在耳畔环绕,江与头疼欲裂,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跪坐在一间祠堂里,那一瞬间,她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古旧的梁柱上新染的黑漆散发着令人目眩的香气,面前的雕花高台上供奉着的不是牌位,而是一盏盏莲花灯。

    火苗跃动,映在她眼里竟透着森森寒意。

    这是……岑家祠堂。

    “姐姐,你醒了。”

    又是那个稚嫩的声音。

    江与闻声抬头,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孩正好奇地看着她。

    男孩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一双清可见底的眼镜中落满了星火。

    “你为什么在这里!”江与声音有些颤抖。

    “我一直被关在这里啊。”男孩瘪了瘪嘴。

    那扇门背后,竟然是岑家祠堂。

    陈茵难道和岑家有关?不不不,岑茵的资料里没有提到过岑家,而这个男孩也并不属于陈茵的梦境。

    可是在这个世界,除了陈茵就是自己,难道……他是自己的梦魇?所以他才说只有自己能打开那扇门?

    不可能,夜行人从不做梦,也不会有梦魇。

    江与理不出头绪,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混乱。

    “姐姐你怎么了?”

    男孩伸手在江与面前晃了晃,江与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反手压下。

    “啊啊,痛,姐姐,痛。”

    江与没有理会,另一只手抽出短刀,在自己掌心一拉,眼也不眨将沾了血的短刀直接向男孩掌心钉去。

    “啊,姐姐不要!”

    男孩尖叫,利刃落下,无事发生。

    那薄薄的刀刃竟然穿透了男孩的手掌,直接钉在了地上,男孩毫发无伤。

    “咦?”江与松开手,男孩揉着红痛的手腕,好奇地看着仍轻轻晃荡着的短刀,“你这把刀……”

    “我这把刀只斩梦魇。”

    所以,这个男孩不是梦魇。

    江与回过头,仔细打量起他来,一身白色的衬衣,一件灰白的牛仔裤,看起来干净整洁。

    头发略有些蓬乱,脸上稚气未脱,一双眼睛透着不谙世事的纯真。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男孩摇摇头。

    “你是怎么被关在这里的?”

    “我也不记得了。”

    看来这个人什么也不知道。

    管他是什么,既然不是梦魇,也就无关紧要。

    至于为什么会被关在岑家祠堂,那是岑家的事,与她无关。现在要紧的还是找到陈茵,杀死梦魇,离开梦境。

    这样想着江与将短刀拔出 ,放回伞柄中,站起身准备离开。

    “姐姐你去哪儿?”

    “找陈茵。”

    “那我呢?”

    “你?”

    江与看了他一眼:“你既然已经被放出来了,就想去哪儿去哪儿吧。”

    “那我跟着你吧。”男孩笑嘻嘻地跟了上来。

    “别跟着我!”江与瞪他,“我最讨厌跟屁虫了。”

    “可是,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啊。”男孩小声说,声音里满是委屈。

    但江与并没有听见,她已经走出了祠堂大门,向梦境更深处走去。

    江与是在一座花园中里找到陈茵的。

    说是花园,其实更像是荒废的墓地,暮云低垂,枯枝横斜,几块墓碑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江与辨认着上面的字迹,有陈茵早已去世的母亲,父亲,还有公寓里的那对老夫妻,小女孩,但没有孙志城。

    陈茵跪坐在一颗巨大的树下,树上爬满了藤蔓,藤蔓上开着白色的花。与曾经包裹公寓大楼的花如出一辙。

    花园之外是无垠的荒野,江与便是从那荒野中来。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的父亲就离家出走了。”或许已经觉察到了江与的到来,但陈茵并没有起身,她抚摸着树干上的花朵,轻声说,“母亲一个人带着我,白天她去上班,就将我锁在屋里,晚上她回来才会带我去花园散散步。

    我们花园里种了一棵树,树旁的篱笆上,爬满了藤蔓,一到春天便开出白色的花朵,母亲说那花叫野蔷薇,每天她都会带我在篱笆下坐一会儿。

    母亲从不让我独自出门,不让我和陌生人说话,她说这个世界坏人太多了,她怕我也被带走了。

    我的吃穿用度全是母亲安排的,每天穿什么衣服,吃什么,一周洗几次澡,用什么沐浴露,全部得按照母亲的规划进行,稍有差错,母亲便会质问我,问我是不是翅膀硬了,不再需要她了。

    后来她去世了,去世那天,她忽然跟我说,我的父亲其实一直没有离开,就在开满野蔷薇的篱笆下。

    她让我把父亲挖出来,和她葬在一起,就算死了也不能和父亲分开。

    后来,我认识了阿城。

    他的家里并不看好我们,于是毕业之后,我们来到南城,

    那是一段艰难的岁月,一无所有的两个人,在大城市,努力想要活下去

    但那也是一段甜蜜的岁月,两个人,为了共同的未来而拼搏。

    我们很幸运,第一次创业便成功了,就在我以为快要苦尽甘来的时候,他爱上了别人。

    也就是在那时,公司陷入了债务危机,他告诉我,他不想再呆在南城了,他要申请破产,回家听从家里的安排,与另一个女孩结婚。

    他说他已经不爱我了,他说和我在一起,让他感觉窒息。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母亲当年的恐惧,原来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果不看好,是真的会离开的。

    于是我杀了他,把他埋在了树下,就像当初母亲将父亲埋在篱笆下一样。”

    陈茵喃喃地说着,江与静静听着,陈茵忽然转头,看着她:“我知道这是梦,可是这场梦并不算太坏不是吗?为什么你一定要让我醒来呢?”

    话音刚落,一把刀从陈茵袖中划出,直取江与咽喉。

    江与微微后退,身子一低躲过了刀锋,又猛地向前朝对方腹部袭去。对方回手格挡,江与却身子一拧,一把抱住了对方,匕首刺入江与的腹部,但她动作丝毫没有停歇,几乎是同一时间,黑色的大伞在两人头顶撑开。

    “啊——”怀中的陈茵开始尖叫,面部逐渐扭曲,身子也在江与怀中收紧,很快变成了一条瘦长的,黄色的,薄如纸片的影子。

    黑伞在头顶飞速旋转,眼看那影子越来越细,越来越淡,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姐姐,接着!”

    江与回头,一团人影向她砸来,她下意识伸手去接,另一个白色人影趁机踢翻了黑伞,那缕黄色人影瞬间逃离,消失在了旷野中。

    “再见了,姐姐。”

    男孩笑嘻嘻地同江与打了个招呼,也消失在了旷野中,

    江与看着怀中的瑟瑟发抖的陈茵,又望了望两人消失的方向,气得牙痒痒。

    她没好气地将陈茵扔在地上,收起落在地上的黑伞,腹部有鲜血洇出,她撕下衣摆随手扎了一下。然后转过头问陈茵:“醒了吗?”

    陈茵看着她,先是有些茫然,然后转头又看向四周。

    江与有些不耐烦了,她走到那缠满野蔷薇的大树旁,用力踹了踹:“在这,你要找的阿城在这下面。”

    “阿城……”陈茵喃喃。

    “真正让你困在这个梦境的,是你一直不愿意面对的过去。梦魇只是利用了这点心理,只要你一直认为是她杀了孙志成囚禁了你,你就永远走不出那栋大楼,更不可能来到这里,这才是你真正的梦境。”

    “刚刚那个影子……”

    “那就是梦魇,它无形无状,一直藏在你的梦中,可以幻变成梦境中的任何一个人。”

    “她好像很了解我。”

    “废话,她在你梦里呆了这么久,你脑子里哪根弯弯绕绕她不知道。”江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不过,她也确实有可能不知道……”

    “什么?”

    “你与孙志城的故事,应该不会像梦魇讲的那么简单吧?

    其实我一直挺好奇的,你们公司经营得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负债?公司申请破产之后,你又是哪来的钱东山再起呢?”

    那个冷静缜密的人格,真的会仅仅因为所谓的爱而杀人吗?

    陈茵眼中的迷茫逐渐退去,她看着江与,突然笑了:“当然不是。

    其实,当他告诉我他已经爱上了别人时,我第一反应不是愤怒悲伤,而是想到,我付出那么多努力经营起来的产业,可不能付诸东流。

    所以我一边假装大度,告诉他只要不离婚,他在外面怎么玩我都不介意,一边开始转移资产。否则,公司申请破产后我哪来的钱东山再起呢?”

    “所以公司的债务危机也在你预料之中?”

    “没错,他需要一个消失的理由,我想没有比负债潜逃更合适的了。”

    江与叹了口气:“所以从他告诉你他爱上别人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开始盘算着要杀他了。”

    “你应该知道,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属于我的东西被带走。

    不管是钱,还是人。”

    “何必呢。”江与摇摇头,转身向花园外走去。

    “你知道野蔷薇的花语是什么吗?”江与没有理她,陈茵抚摸着白色的花朵,脸颊轻轻靠近,将整颗树都拥入了怀里,“纯洁而炽烈的爱情。”

    一滴泪落在颤抖的花瓣上,很快晕染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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