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欢的舅舅是中午赶来的，来时风尘仆仆，紧紧握着兰汀和宋胥舟的手，说什么也要给他们塞钱。
兰汀推托数次，最后是宋胥舟先接下了那几张褶皱的纸币，欢欢的舅舅才带着他离开。
兰汀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心里突然一阵酸楚。
“宋胥舟。”她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模糊不清，“你饿了吗？”
“嗯，走吧，去吃饭。”
他的语调很轻，明明说着无关的话，却像看穿了兰汀的惆怅在安慰。
午时无风，阳光不暖，但是金芒刺眼。兰汀抬头看他，鬓角掬着光，阳光在他黑发间隙间漫射，给他疏远的气场蒙上了温柔的色彩。
宋胥舟额前的头发因为被帽檐压过的缘故，显得有些乖顺，在他那张棱角清晰，侵略性十足的脸上，有点奇妙的反差。
见他仍然站在自己身边，兰汀感觉内心低落的情绪消散了许多。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她的身边有他。
“我有一个小时，之后去训练。你想吃什么？”
宋胥舟看向商场的方向，“回刚才的地方找？”
兰汀摇摇头，感觉以她对宋胥舟挑食的了解，里面的小吃没有能入他口的东西。
她指向旁边的路，“在商场后面有一家米线店，和上次那家的味道很像，你想吃嘛？”
“好。”
宋胥舟点头，和她一起向米线店走过去。
两人一路无话。
兰汀又检查了消息，马天亮学长已经发来「抱歉，今天实在抽不出时间过来了，实在抱歉让你和你朋友等这么久」，「我们这边的文件已经签好字，我们走线上合同就好」的最终方案。
宋胥舟没有什么表示，对于见不到Linktonic的创始人似乎也不甚在意。兰汀还是感到抱歉，对方作为出资人，却看见了这么不可靠的合伙人，多少有些窘迫。
二人很快来到米线店。
这是一家坐落在商业街后方街角的小馆子，虽然门店简陋，却是开了几十年的老店，已经在四方做出了些名气。
时间过了饭点，米线店依然人满为患，兰汀找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点完两个人的米线后，回到桌旁。
宋胥舟已经把帽子摘了，用纸巾擦拭干净桌子，把餐具和碟子给她摆上。
“会不会被人认出来？”
兰汀有些担心，回头看店里多数都是中年人，感觉应该还好，便没再坚持让宋胥舟挡一下脸。
听了他的身世，兰汀有些明白，宋胥舟身上那种无论置身哪里都能泰然处之的气场从哪里来的。
在荒凉的城中村，在她狭小的家，或者在奢华的公寓楼，在劳斯莱斯里。
他都是他自己，不会被周围的环境沾染，影响。
兰汀的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能看见他干净的指尖附着薄茧。又想到他身上触目惊心的疤，兰汀的眉心动了动，情绪很快被压下来。
“玩个游戏？”
宋胥舟单指打开一罐可乐，递给兰汀。
“名字叫‘我有你没有’，有玩过嘛？”
兰汀有些诧异他的提议，“嗯”了一声点头应下。
她在社交场上玩过这个游戏，规则是每个人都说一件，“只有自己做过，而感觉别人没做过的事情”，其他参与者如果确实没做过，就要扣一分，谁先扣完分谁就要喝酒。
但兰汀没想到宋胥舟会想和她玩这个。
她眨眨眼，“那你先开始？”
“嗯。”
宋胥舟懒洋洋地伸出右手，手掌五指分开，“那我们各说五件？”
兰汀有样学样，也伸出一只手，“好，那你先开始吧。”
宋胥舟开口，“我背上有伤，是被热油淋的。”
兰汀哑然，这才知道他为什么要提议。默默地弯回一根手指。
她轻声问，“现在还会疼吗？”
“嗯，会发炎，也会疼。”
他没什么表情，语气云淡风轻。伤口过去十五年，烫伤形成了瘢痕，把记忆永恒地封存在一起。
那是他被接回宋家后，“母亲”第一次对他露出笑容。她说今天是她的生日，要宋胥舟做饭给他吃。
他听话，想要讨好她，跟着“母亲”的指示认真地学习。
转身去拿食材时，一锅热油泼淋在他的后背。
先是声音，然后是味道。他起初以为是什么东西突然落在背后，有实在的重量。他想回头，却发现身体和意识分离，滑腻的液体让布料和皮肤粘连在一起。
痛感是最后姗姗来迟。
他哭得撕心裂肺，对上“母亲”没有温度的眼睛。
她说，“童童当时想给我做饭，却不小心把自己烫伤了。妈妈今天生日，童童要做什么？”
……
兰汀看宋胥舟的眼睛，那双漂亮又总是如冰川般遥远寒冷的黑眸，此刻也是游离于情绪之外的模样。
她无法想象对方都经历了什么，也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听他说。
宋胥舟笑，“该你了。”
兰汀斟酌一会儿，坦言道，“我不会打游戏。”
宋胥舟像是早就知晓，没有什么意外，自然地收回一根手指。
而后他想了想，接着下一个问题道，“我有自己的电竞战队和队员。”
兰汀笑，她说自己不玩游戏，他却接着游戏往下说，这不是吃准了她的弱项？
不想再败下一城，兰汀揶揄，“这么玩的话，你等下可别不认账哦。”
她想了想，嘴角带着笑，“我有朋友。”
宋胥舟也笑，“你看穿我了，是吧。”
兰汀点头，看他迟迟没有收回手指，只是看着自己，问他，“怎么不认？”
宋胥舟却反问道，“你算吗？”
服务员恰好在这时走来，带着热腾腾的石锅米线，二人的菜品上桌，色泽鲜润的鸡汤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在白雾氤氲中，兰汀回道，“这把算我输了。”
宋胥舟嘴角微弯，拿起勺子，舀一口浓郁汤汁放在嘴边吹凉，好像对胜利势在必得。
“我有喜欢的人。”
“嗯？”
兰汀正用筷子尖挑起米线，听见他这句话，手微不可察地一抖，米线滑溜溜地摔回了碗中，溅起一片汤汁。
她故作镇静地说抱歉，拿纸擦干净，心思却乱了。
宋胥舟说，他有喜欢的人？
“哪种喜欢？”
兰汀借着讨论游戏，态度“客观”。
宋胥舟答，“恋爱的喜欢。”
兰汀避开他的眼神，计数的手举着，半晌，没有收回手指。
她也有喜欢的人，就在面前。
她承认了。
宋胥舟的一切是个谜，而她总隐隐地，对他感到熟悉，又觉得他有事瞒着自己。
这个游戏仿佛是为了两人之间那张谁也不捅破的窗户纸而设的，兰汀想，她可以问许多，不好问的话。
装作没有任何异样，兰汀继续说。
“山晟壹号院的房子，我不知道房主是你。”
她放下筷子，看着宋胥舟，等待对方的回答来验证心里的猜测。
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都离二人远去，只剩下她和对面的少年。兰汀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如果宋胥舟和她一样，不知道山晟壹号院那间房子的主人，而是在纯粹的市场购买，一切都是巧合，那他就不需要收回手指。
兰汀看着那只修长分明的手，缓慢的动作，将一根手指收了回来。
扑通。
心脏猛地一跳，兰汀看宋胥舟，想从对方的表情上找到些端倪，却看见他视线挪向水杯，随意地把玩着。
他知道。
他知道那间房子的主人是自己，所以才从市场上接手的？
兰汀的思绪飞速旋转，宋胥舟的回答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他确实早就认识她，或者是对她有所企图，但宋胥舟想的到底是什么，只问现在这些还不够。
宋胥舟继续游戏，“我没有被朋友告白过。”
他说这话时坐起身子，斜斜靠在椅背上，有些懒散，可没有一点颓势，兰汀莫名感觉到了他身上那股压迫感。
她笑，收回了一根手指。
宋胥舟的问题是冲甘之耀来的，正好，她也想问这件事。
兰汀也放下筷子，直白地回看他。
“昨天在我家，我不是第一次见甘之耀。”
她不傻，宋胥舟和甘之耀二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任再读不懂空气的人看了都会觉得另有隐情，可兰汀想不通他们两个有什么关联，借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如她所料，宋胥舟的手没有动。
是的，宋胥舟也不是第一次见甘之耀。
兰汀不打算放过他，紧接着追问道，“你和甘之耀之前见过嘛？什么时候，我怎么会不知道……”
宋胥舟的眼神不躲不避，回答却像是在耍赖中，“游戏还没结束，你的问题不符合规则。”
现在的战况是二比三，宋胥舟略胜一筹。兰汀也不心急，顺着宋胥舟的话先完成游戏，有的是时间追问。
兰汀想了想，“我瘦过二十斤。”
对方神情这回有了些诧异，弯下一根手指。
宋胥舟好奇，“什么时候？”
“小学那会儿。”
兰汀诚实，低头吃一口米线，蒸腾的白雾世界一阵缥缈，若隐若现中，兰汀仿佛又看见巷口瘦削的背影。
她继续解释，“也不是要刻意减肥，当时总会跑到蛮远的地方找朋友玩，晚饭也忘记吃，自然而然瘦下来的。”
两人的战况是三比三平，按照规则，谁先弯掉五根手指就算输了。
兰汀胜负欲素来不强，好奇心作祟下问宋胥舟，“该你了，不过输的那方会有什么惩罚？”
宋胥舟的回答也很随意，“我都可以，那输的那方要答应赢家一个要求？”
“好。”
兰汀点头，在心里默默构想，等下如果宋胥舟输了，她要提什么要求。
宋胥舟继续道，“我不会做饭。”
兰汀折下一根手指，以牙还牙，“我会做水煮肉片。”
四比四平。
最后一个问题，两人都没有着急。一顿饭吃得接近尾声，宋胥舟出发去训练的时间也临近，服务生把空余的餐具都撤掉，桌面被收拾出来，等待着下一桌的光临。
兰汀站起身，看看随行的东西没有落下的，等着对方一起出门。她想着或许宋胥舟不想再继续无聊的游戏，便也没有再提。却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少年身形没动，而是对她说道，“最后一个问题。”
兰汀重新坐好，感觉宋胥舟身上的氛围和方才不太一样，似乎整个人锐利了起来，又或者说在紧张着什么。
她还没有把外套放稳妥，就听到宋胥舟的问题。
“我喜欢的人就在这里。”
他说。
兰汀动作滞住，看向宋胥舟，想要确认没有听错他的话。
她猝不及防对上少年的眼神，宋胥舟的眼睛很亮，像是有一团星火，在那双寂静如凉夜的眸中燃烧着。
满是自己的身影。
兰汀无须再问一遍，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睛，知道自己听得没错。
他说，他喜欢的人就在这里。
所有的猜测，试探，敏感，不安，统统都消失不见。
兰汀没有移开目光，如鼓擂压抑着的心跳像是要蹦出来，她看着宋胥舟，也没有收回手指。
她喜欢的人也在现场。
“该我了。”
兰汀轻呼出一口气，嗓子还有些发干，但很快被她如常的掩藏住，仿佛刚才二人间电光火石没有任何潜台词。
她内心重复着想要说出的“惩罚”，说了决定结果的最后一击。
“我有长头发。”
简单直白，宋胥舟输了。兰汀想要扮演得轻松，可表情却不听她的话。
发红的耳根先一步展示她的企图，兰汀看着宋胥舟，嗓音还是清冽得干净，但少了轻柔，甚至有些蛮横。
“你输了。”
兰汀说，“按照约定，你要接受惩罚。”
宋胥舟眼神默许，颔首做出一个“洗耳恭听”的样子。
兰汀顿了顿，指尖在桌下颤抖着，捏着衣角的手指发麻，只为了保持表面的冷静。
她咽了咽嗓，内心的情绪翻涌成河，终于快刀斩乱麻。
“宋胥舟，做我男朋友吧。”
“……抱歉打扰一下，你们快吃完了吗？”
“对不起啊，店里实在没位置了。”
两人的上方猝不及防传来两声道歉，兰汀抬头，看见一对中年夫妻正端着热腾腾的石锅米线，站在二人桌旁抱歉地笑。
“没事，我们吃完了。”
兰汀见状连忙起身，看他们端米线的手因为重量都有些发抖，连忙把桌椅让出来。好在看夫妻二人的表情，应该没听到她与宋胥舟的对话内容。
人生中第一次告白，被陌生人要座位打断。
兰汀的脖颈烧得通红，在白皙的皮肤上尤为明显。她只觉一阵羞，穿上外套就埋头向外走，眼睛看着地，步伐越走越快，几乎快要小跑起来想逃离尴尬现场。
怎料宋胥舟身高腿长，两步就跟上了她。
“小心车。”
宋胥舟出声，伸手拉住兰汀的衣领，看到她离马路仅一步之遥，把她带到马路的内侧，自己站到外面。
“做你男朋友，算是惩罚？”
他笑，语气暧昧，也不管兰汀装着“不看不听不知道”。
“不会是土味情话，罚你无期之类的吧……”
“没有！”
兰汀羞得抬不起头，想要阻止他胡说八道的声音出口却像撒娇。
“你去训练吧，我先走了。”
“等一下。”
宋胥舟跨到她身前，挡住了兰汀的去路。他低头，神色认真，“给我十分钟，好吗？”
兰汀只到他的胸口，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橘子香气，感觉血液沸腾得五脏六腑都燃烧。
她让步，站在宋胥舟面前，轻点了两下头，当作认可。
“我喜欢你，兰汀。”
宋胥舟直白地开场，将自己预演过无数遍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对不起，我从一开始接近你，就已经……”
兰汀顿住，抬头有些茫然地看他。对方还没有解释，就听见手机提示铃响。
出发去训练的时间到了。
宋胥舟苦笑，“陪我一起去？”
兰汀点头，没有让他转移话题，“你说你一开始怎么了？”
她隐约觉得一切早有端倪，车里的支票，借款，房产……换作旁人，她肯定会主动远离划清界限，不让多余的情感纠缠在生活里。
可宋胥舟看着总是不在意，似乎一切对他来说只是“看心情”。兰汀摸不到他的心思，自然提不上“回避”。
和他相遇不到一月，见面的次数甚至更少，生活的许多方面却和宋胥舟这个名字联系在了一起。
从好奇，探寻，到惊奇，再到自然而然满心想的都是他。
兰汀习惯了有他在身边，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她想知道关于他的事情。
“好，我开了车。”
宋胥舟和她一起向停车场走，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是一个冗长又无趣的故事，我们路上说。”
-
坐在副驾驶上，街边的风景飞速向身后驶去，兰汀的目光固定在车窗的一角，大片模糊的色块没有留下印象。
她脑袋还是晕的，像置身在云端，不知道意识飞去了哪里。
宋胥舟说，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在《第聂伯河上的月夜》前。之后是在朋友的邀请下，他去到她的高中做分享，再一次看见了她。
“从学生会的窗户看，正好是天台。”
宋胥舟解释到这里，略停了一下，“我见过你不下十次左右？”
他语气带着些许的笑意，可神色又很认真。兰汀的意识回笼片刻，想到金宜一中被称为“告白胜地”的天台。
走廊尽头延伸出的空中花园，前方是喷泉，后侧是绿茵。兰汀基本每次午休，晚自习前，被其他班级的陌生人叫出去，都会来到这里。
他们的说辞总是相似，有无数生疏的面孔，拿着情书，鲜花，礼物，手工制品，涨红着脸诉说自己的感情。
兰汀很想回问他们，“我们都没说过话，怎么算喜欢呢？”。可礼貌和教养只让她温和地拒绝，不伤害他们的心意。
“是好胜心吗？”
她看着宋胥舟，心情沉了几分，“因为我‘抢手’，男生的好胜心？”
宋胥舟单手打转向灯，有些无奈地睨了她一眼。
“是相声。”
他声音很沉，有种让人沉醉的魔力，“那时候我的状态很差，宋家，电竞，未来的很多事情纠缠着，然后听见了你和别人说的话。”
“在天台，对你告白的人提到你的家事，谴责她们弄错名单，你说，这只是一件事。”
“嗯？”
兰汀有些疑惑，想不起自己的哪个回复会让宋胥舟记住。
“就是这句话，没了。”
宋胥舟笑，“你说，‘这只是一件事’，后来我看到你在走廊上背台词，像是准备考试一样，认真地准备着节目。”
他耸耸肩，“我也不清楚，但好像我所有的不幸，都因为这一句话，不再重要了。”
“被亲生父母抛弃，被带进宋家，烫伤，逃跑，电竞，出国……所有的不甘和‘意义’，都只是一件事。”
宋胥舟看兰汀，眼睛里是她从来没见过，释然地笑。
“你真的很神奇。”
兰汀被他看得愣住，那双向来不甚在乎的眼睛，此刻对她有着全部的关注。
她咽咽嗓，没开口，示意他继续说。
“我看见你被他们告白，被议论，听见你的流言和事迹，但是你什么都不在乎。”
“我们没有交集，也不认识，但当我遇到不快乐的事情，我会莫名其妙想起你。”
宋胥舟撇开眼，“对不起，听着有些吓人吧。”
他声音自然变得小些，像是在自言自语，在兰汀的耳边又像是情话。
“后来我发现，看见你会让我开心。”
车子到达Daybreak的训练基地，驶入地库，宋胥舟轻车熟路地停车。二人间的灯光逐渐熄灭，地库里光线昏黄，有的灯映照着两人的轮廓。
“谢谢你告诉我。”
兰汀开口回他，“不用对不起，你没有对我造成困扰……”
她思索片刻，问他，“甘之耀呢？”
“我在医院见过你母亲。”
宋胥舟回答，他解开安全带转身正对她，对待有关家人的话题很严肃。
“那天他也在。”
“……你，你见过她？”
想到母亲，兰汀的情绪自然翻涌，胸膛起伏着，听他接下来的话。
“嗯，在走廊里，她让我帮她拿一下东西。后来甘之耀来了，那是第一次见面。”
“我妈妈找你帮忙吗？”
兰汀有些疑惑，她母亲在最顶级的私人病房，有家里的阿姨和医院的护工二十四小时帮衬着，是什么时候见到的他？
宋胥舟继续道，“阿姨让我搬一盆橘子树。”
橘子树？
记忆被勾起来，兰汀想起母亲在医院里，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一个礼物。
兰汀心中惊讶，不可思议近乎失语。
“橘子树……是你种的吗？”
她见宋胥舟点头，只感觉记得母亲说，在捐赠的医院花园绿化树中，种了一棵橘子树，告诉她等再大些就可以移栽。
后来母亲去世，她心痛不已，不敢再踏足那家医院，移栽的事情也没有再提。
兰汀不自觉靠向他，“那树呢？”
宋胥舟摇头，“我不清楚。”
“可能还在医院吧。”
兰汀低头，语气有些悲伤。藏下心里的思念，兰汀接着问他。
“那第二次呢？”
“嗯？”
宋胥舟像是有些不解。
兰汀追问，“你说，‘那是第一次见甘之耀’，那第二次呢？”
“啊。在相声表演的那次。”
宋胥舟没有说谎，他和甘之耀第二次在相声演出的散场相遇，只是没有主动去说甘之耀后面的自导自演。
兰汀若有所思地点头，看表，距他要上楼进入基地还有十分钟。
她开口，“那后来呢？一开始的借款，就是你安排好的吗？”
宋胥舟坦诚，“后来你转学，我出国，我没有再见过你。”
他接着回答下一个问题，“想去见你之前，我准备出了流动资金，但网吧的事情是意料之外。”
宋胥舟认真地看着兰汀，“我不会做任何不利于你得事情。”
“我知道的。”
兰汀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再暗示不好的意思，“赵秦跟我说，‘老鼠’离队了，你们战队另外三个人也很久没开直播，不知道什么动态。”
她笑，“我知道是你在帮我，谢谢你。”
“那你是什么时候……”
兰汀的声音小下去，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的我呢？
她还没说完，就看见宋胥舟身后的驾驶位玻璃后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而后传来“哒”“哒”的敲窗声。
“神，怎么不下车，你——”
陆虎清亮的声音响起，兰汀收了声，下意识地想要低头躲对方视线，却被宋胥舟在手背上捏了下。
手背上突然的触感让她有些怔住，宋胥舟指尖轻捏了一下她的手背，一触即离，像是在说“不用躲”。
“学，学姐……？？”
随着宋胥舟开门，陆虎的声音也拐了个弯，脑中飞速掠过的八百个想法在他单纯的眼神中毫无掩饰。
宋胥舟仿佛没看见陆虎的好奇，下车用身体挡住他打探的目光，利落地指示，“上楼。”
“好嘞。”
陆虎果断点头，转身向着电梯走。他边走边和宋胥舟说这两天世界各赛区的动态，滔滔不绝说了一路，直到电梯口时站定回头。
“今天跟Burn的训练，你觉得这样安排行吗，胥神，胥……神？”
人呢？
陆虎这才发现，宋胥舟根本没有跟着自己走。他习惯了宋胥舟不爱说话的沉默，谁知道这次的“沉默”是因为人都不在！
他大步往回走，就看见停车场立柱后面，两个身影并排走在一起。尽管灯光昏黄，两个人出众的气质下连影子都好看。
陆虎看着好像偶像剧般的那两个人，放弃了打扰的想法。
他先一步踏上电梯，摇摇头。
算了，还是先上去和大家打个招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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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break基地的四层别墅，破天荒的在训练日的时间，一眼望去空空如也。
全基地的人，连带食堂阿姨都挤在了电梯口的人堆后面，想要看看能够让宋胥舟乖乖吃饭的人是个什么模样。
在最前面的是以Burn战队队长林燃为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旅游团”，以及和宋胥舟关系算得上“熟悉”的经理和教练。属于引火上身也不怕，为了满足八卦好奇心一定要在一线的团队。
Daybreak一队二队的成员则都徘徊在门口，假装在打电话，排队买自动贩卖机，甚至还有人在给假花浇水。青训组的新生不敢出门，便心照不宣地来到玻璃落地窗对侧，假装看屏幕，目光也都盯在电梯口。
而在电梯里的兰汀浑然不知。
她步伐还是虚浮的，对于刚刚和宋胥舟发生的一切还觉得像梦一般，一些片段和话语飞速在大脑中闪回，理不清楚结论。
所以宋胥舟借着游戏说了心意，但对于她直白地提问，“要不要做我男朋友”，他还没回答？
电梯平缓上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十分安静。
宋胥舟站在离兰汀半步远的左侧，淡淡的橘子香味萦绕在电梯里。兰汀不敢看他，只能从金属门的反光里看见少年挺拔的身姿。
她心跳很快，不知道现在算什么。
宋胥舟……算是她男朋友吗？
他说了很多自己不知道的过去，他什么时候见到的自己，有哪些奇妙的相遇。
可他也没说，到底他是什么时候喜欢的自己，或者是，他告诉自己那些，背后的意味是什么。
兰汀垂眸，和他独处的时间变得漫长又难挨，是不是要再问一遍“男朋友”的问题？
“怎么叹气？”
宋胥舟的声音从上方响起，兰汀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轻叹了一声。
看着电梯面板跳动的数字，兰汀的心情却逐渐下沉，她思索了一下措辞后开口。
“抱歉，我没有过经验，那我们现在……”
现在应该做什么呢？
兰汀很想知道，互相告白之后，按照程式化的“情侣”相处模式来说，之后是什么阶段。
宋胥舟低头看她，浅笑一声，坦言道。
“我也没有经验。”
兰汀有些惊奇，鹿眼中的迷茫换上了诧异，抬头看宋胥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没有谈过嘛？”
“没有。”
电梯停下，兰汀感受到缓冲，瞬间再次紧张起来。她的心悬到嗓子眼，第一次来宋胥舟的训练基地，参与他的生活。刚刚他们才互通心意，虽然不知道没听到他对“男朋友”的回答。
宋胥舟看出她的紧张无措，声音放轻，像是春天融化了雪山上的冰，有些温暖。
“放轻松。”
他伸出手，“我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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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人群最前端的林燃伸长脖子，姿势比篮球卡位还精准，左挡右防，生怕自己“一睹真容”的时间比别人慢半秒。
他好兄弟祁明羽心心念念的初恋，此刻和他另一个好兄弟兼偶像同时出现，加上上次那次对话，宋胥舟对兰汀的心意昭然若揭。
这次带她来基地，是什么情况？？
盯着数字的变化，林燃已经开始权衡，祁明羽和宋胥舟只能选一个的话，他选谁？一个是发小，一个是偶像，这万一真的打起来，他该怎么自持……
电梯开门的一瞬间，林燃果断做出决定。
选偶像！
而下一秒，他内心的小九九就烟消云散。
偶像拉着嫂子的手，坦荡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宋胥舟拉着兰汀迈出电梯，面对明里暗里几十道目光视若无睹，他往前走两步，语气不冷不热。
“怎么都在这？”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围观的人群感到威胁。大多数与宋胥舟关系不近的人立即作鸟兽散，低着头互相给出“果然是照片里的美女”的眼神。
只有林燃不怕死地开口：“哇，美女你谁？”
兰汀的注意力还被手部的温度牵扯着，宋胥舟的手很凉，修长干净的指节轻轻和她的手指拢在一起，像是润玉般漂亮。
被人冷不丁一问，兰汀没有回答，茫然地抬头看面前的陌生人。
对方一头红发，眉眼间肆意张扬，看着年纪很轻，和其他人不同，没有对宋胥舟的怯意。
红发少年继续道，“你是兰汀吧？我叫林燃，Burn战队的队长总分亚区第三，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了，嫂子久仰……”
陆虎从一旁挤过来，拍一下林燃的肩膀，“你怎么那么多话？看等下胥神血虐你。”而后转头对兰汀笑着抱歉，“学姐别理他们，快来这边坐。”
兰汀看宋胥舟，对方却没有要介入的意思，把处理的权利交给自己。她第一次参与“男朋友”的社交场合，对于怎么礼貌得体，又不显得尴尬一时拿不准分寸。
好在人群里又挤出来一个小女生，笑容洋溢，热络地站到兰汀面前。
“嫂子，我是Lily，战队的经纪人，今天Burn战队和我们打交流赛，基地人多，抱歉哈接待不周！”
她毫不客气地把林燃和陆虎挡在后面，看兰汀一个喘息空间，转身对人群说到，“你们赶紧准备比赛，等下老饕又得摔椅子了，快去。”
看人群开始松动，Lily再抬头问宋胥舟，“胥神，那你晚点再来？”
“不用陪我。”
兰汀羞得脸红，但不想耽误他的训练，把手抽了出来，“你去忙，我和她一起就好。”
Lily连忙接话，“胥神放心，我带嫂子转，保证完成任务！”
宋胥舟看着兰汀，嘴角掩不住的笑意。他把手揣回兜里，和Lily说着“麻烦了”，眼睛却在和兰汀交汇。
二人的目光纠缠在一起，半晌也分不开。林燃看不下去，终于和陆虎一起协力把宋胥舟架走，Lily又喊了兰汀两下，才让她回过神来。
“嫂子要不要喝水？基地什么饮料都有，鲜榨果汁，椰子，还是碳酸饮料？”
Lily的马尾辫随着介绍晃动，热情洋溢，厚实的眼镜片挡不住目光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光。
“别紧张~基地的氛围很轻松，都是自家人啦。”
兰汀回过神，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Lily的身上，客气回她，“谢谢……不过如果你愿意，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嘛？”
她说这话的时候耳根发红，被一基地的人公开叫“嫂子”，对于才开始初恋的兰汀来说还是羞耻。
“没问题嫂子，那我叫你兰汀姐？”Lily一口答应，挽住了兰汀的手臂，带着她向着基地的吧台走去。
“今天咱们和Burn打友谊赛，备战八强嘛，战队最近还是挺紧张的。不过胥神第三场才上，嫂子放心，不耽误咱们看比赛。”
兰汀似懂非懂地点头，也不再去纠正她的称谓。她看着二层落地玻璃窗后已经落座的战队成员，心里下决心，回去就要找赵秦把《机械降临》有关的电竞知识都补上。
两人拿了瓶水，Lily介绍了一下基地的基本布局，带兰汀参观的过程中，又喝退了几个凑热闹的新人，最终和兰汀在三层休息室坐下。
Lily在沙发上抱着枕头，对兰汀欲语还休支支吾吾，兰汀看出她的心思，笑着说，“没关系，你可以问。”
Lily激动地跳起身，“谢谢嫂子！！放心我保证不外传！！”
她看着空气中的一点停住动作，在脑中疯狂梳理想问的问题，最终决定从最基础的问题开始。
“你和胥神在一起多久啦？谁先喜欢谁的？网吧那时候已经是秘密情人了吗？还有上次……啊抱歉抱歉，先这些问题吧。”
兰汀看她急切又紧张的眼神，期待着她回答，又怕让她反感，安慰Lily说“没关系的”，一条条回答她问题。
“我们……是来这里前刚刚才在一起。我也不清楚谁先喜欢谁的。网吧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啊啊啊谁懂啊，我竟然赶上了最新的瓜！”
Lily一副感谢上苍的模样，拉住兰汀的手。
“嫂子你知道吗，我们战队早就听说过你了，但一直不知道那个是你！！”
兰汀被她讲得有些晕了，摇摇头，继续听她说道，“Daybreak电竞网吧的那扇粉色门，你还有印象吧？”
那张格格不入的水粉色猫脸，浮现在了兰汀的脑海中。
她点点头，记得“喵喵喵”包厢的门。
Lily解释道，“那扇门有个故事，很早年胥神有个id叫‘粉喵’的老粉，战队首胜的时候送来了那副画，但后来因为癌症离世了……”
“我们在整理她信件的时候，看她提到油画班有个学姐一直鼓励她，那个学姐还在某个比赛上获过奖。当时的经纪人去搜了一下，获一等奖的有个名字和她说的人符合。”
Lily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若有所想地看着兰汀。
“嫂子，一等奖公告里的名字是‘兰汀’，我们本来想通过她为我们找到‘粉喵’，可后来那个获奖公告找不到了，胥神又说他来处理，我们就没有再插手了。”
癌症，油画，一等奖。
记忆像前滩上的礁石，蓦地浮出水面，兰汀不可置信地问，“吕辉？”
兰汀震惊地失语片刻，而后确认道，“那张画原来是他画的。”
吕辉是她初中油画班的学弟，因为认定自己是女生，又喜欢穿女装而被人霸凌。兰汀看出他的绘画天赋，帮他反抗其他人的恶意。但没想到吕辉为了报答她，自作主张画了作品以兰汀的名义参赛，还获得了一等奖。
那时兰汀在拒绝人时分寸把握得不佳，拒绝吕辉好意时，伤害到了他的脆弱，还没等她补救，就得知吕辉癌症被父母接回老家了。
也是从那之后，兰汀下了决心，用什么拒绝话术也不能伤害别人的真心。只是没想到，原来吕辉和Daybreak也有这样的渊源。
“那宋胥舟说‘他来处理’，处理了什么？”
“我们只知道他把吕辉的医药费付了，胥神嘛，他做了什么也不会告诉我们。”
Lily的目光瞥向一层的训练室，看那边第一场比赛依然如火如荼，距离宋胥舟上场还有时间，又拉着兰汀继续说。
“对不起啊嫂子，当时圈里把你名字扒出来了，然后基地里有好事的人去搜你信息，但后来全都封锁了！”
兰汀摇摇头，接受她的道歉，依然在想自己，吕辉，宋胥舟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Lily眨眨眼，话题已经引到下一个。
“话说嫂子，明晚的赛前派对，你会陪胥神一起嘛？”
“嗯。”
兰汀胡乱应下，又补充道，“还不确定。”
Lily却只听到了那一声“嗯”，如释重负般点点头，“太好了，明天老妖婆要来，我们都紧张死了。”
兰汀有点疑惑，“老妖婆？”
“对，就是胥神的妈妈，每次都……哎，下一场要开了，咱们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