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

    赵元妙在一阵桂香中醒来，身上还有些懒懒的，抬眼看，雕花玉白瓷瓶里正插着一枝桂花，一个小丫头在一旁侍弄。

    赵元妙记起挽翠的话，她叫星儿。酗酒的父亲没了酒钱，就把她卖了换银子，几经辗转，到了赵府。

    赵元妙不见挽翠，于是问：“星儿，你挽翠姐姐呢？”

    星儿放下剪子走了过来，弯腰行礼道：“今天一早，就有人喊挽翠姐姐家去，好像家里出来什么事。”

    赵元妙想挽翠回来也会同自己讲，就没有放在心上。

    星儿服侍她洗漱后，她就慢悠悠喝着粥，看那一瓶桂花。

    “这是你弄的？”

    “挽翠姐姐说桂花的香气好闻，让我剪下来装瓶。”

    赵元妙笑：“她就是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饭才吃罢，赵二夫人就派人请赵元妙去。

    赵元妙于是收拾了一下，就要往她那处去。

    星儿慌忙跟上去。

    赵元妙听到脚步声，回头看是星儿。她笑问道：“你跟着我做甚？”

    星儿小声道：“挽翠姐姐走时，特意嘱咐我，要照顾好小姐。”

    “你何时见我出门要人跟着了？”

    星儿还是犹豫，赵元妙又说了好些话，她才肯回去。

    赵二夫人住的院子在赵苏洛的西边，去她那儿，就一定要经过赵苏洛的院门。

    入秋后，到处都是桂花香。赵苏洛喜欢桂花，她院子里格外香些。她的门并未敞开，赵元妙就毫无顾忌地立在门外，嗅那桂花香。

    “这么喜欢这画啊？”

    “画得是相当的好。”赵苏洛细细地看着画，葱段似的手小心翼翼地掠过画上鸟儿的羽毛，眼角眉梢都是欢喜雀跃之色。

    红英为她梳理发髻，打趣道：“小姐是喜欢画还是喜欢人？”

    赵元妙听出说话的声音，微微往院子边挪了挪。

    “画是好画，人是好人。我自然都喜欢的很。”

    是赵苏洛的声音。

    赵元妙心下明白这话说的是彦周。赵苏洛与彦周交好，赵元妙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听了这话，她忍着气快步离开，路上遇到赵二夫人房里的人，就让人带个话，说是有事不去了。说罢，就火急火燎去找彦周。

    好巧不巧，路上就碰上了他。她看他去的方向，正是要去找赵苏洛。

    赵元妙还是不甘心地问道：“这是去哪？”

    “与你何干？”

    他对人总是彬彬有礼，就是那些调皮捣蛋的小丫头们也不例外。唯独对赵元妙，总是板着脸。

    她不禁有些委屈，但挺直了腰板，用一种近乎责难的语气问道：“你对别人也是这么说话的吗？”

    彦周看着她，不明白她有什么资格和自己说这种话，冷冷道：“颜料不够了，我去库房找些。”

    “这些事和下人说就好了，何必自己去？”赵元妙明知道他不会骗自己，但是还是有些不信。

    “挑什么样的颜料，我自己最清楚。他们要是弄错了，还要再跑一趟。”

    赵元妙想起之前在温家，大舅母给自己制的衣裳，那颜色纹样都不是她中意的。袖子也短了一截，穿在身上，不伦不类，惹人发笑。但是为了不扫大舅母的面子，只能穿着。为此，她明里暗里不知道被温月亭笑了多少次，也是因为这个，赵元妙同温月亭的关系就淡了，加上后来温月亭来赵府玩，和赵苏洛一见如故。她们就再不复先前的亲厚。不过赵元妙也不孤单，隔着几条巷子就住着慕容絮，慕容絮性子平和，赵元妙怎么闹腾，她也不嫌烦。

    彦周问：“你是找我的？”

    赵元妙想起赵苏洛的话，心里发酸。她没有回答彦周的话，直截了当问：“你可知赵苏洛喜欢你？”

    她看着彦周，彦周的脸浮上红晕。

    赵元妙生怕被抢了先，急道：“我也喜欢你，你知道吗？”

    彦周看着眼前这人，她的眉心拧在一起，焦急中带着担心，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自己，他被这样的目光烫到。这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直白地说喜欢，彦周只觉得脸上仿佛烧了起来。

    赵元妙一次又一次去找他，一次又一次带着笑和他说话，一次又一次花费心思讨他开心。他又不是木石，怎么会不明白？只是这样被亲口告诉，却让他始料未及。

    赵元妙见他不做声，咬牙道：“她不会得逞的！我们家也不会同意的！赵苏洛的娘只想她嫁给和赵家门楣相配的人！”

    彦周觉得受到了辱没，脸上也凉了下来，他直勾勾地看着赵元妙。

    赵元妙被他看得发毛，但想到他这样是为了赵苏洛，妒火与不甘驱逐了心底的凉意。她死死咬住唇，她要得到他。

    一定。

    彦周回味了她的话，冷笑道：“那你呢？”

    “什么？”

    彦周走进她：“你怎么，”他微微挑眉，嘴角带着笑，眼里却冒着寒光，“嫁给我？”在即将碰到她的时候，他停住脚步。

    “我怎么不行？我哥哥对我最好，只要你愿意，我就可以让他替我在阿爹阿娘面前说话。我阿爹阿娘，又不像我婶母一样目光短浅，一定会同意的。”

    彦周看她正经的样子，眼前又出现赵苏洛和她母亲的影子，只觉得头痛，“我对你无意，你看不出来？”

    赵元妙强笑道：“我阿爹阿娘对彼此无意不还是在一起了？我喜欢你，我对你有意，我们之间为什么不能日久生情？”

    日久生情？彦周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与母亲，心底好像裂开了一条缝，恨意一点一点往外冒。他想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不想和这个富贵小姐再纠缠什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反问：“你喜欢我什么？”

    赵元妙定定地看着自己喜欢的那双像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它们好像有魔力一般，诱惑她说出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脸。”

    彦周听到答案的一瞬，愣住了。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看着她略带慌乱地找补。

    “还有很多啊。你画画好看……人、人也不错……”赵元妙打着哈哈。

    彦周越过她，走开了。

    赵元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抿起嘴，这是第几次她这样凝望他越走越远了？赵元妙记不清了。

    起了一阵风，赵元妙打了个冷颤，她缩了缩脖子。

    枯黄的、失去生命的叶子，在风中打了几个旋儿，不情不愿地落地了。

    赵元妙突然就有些伤春悲秋起来。

    正当她入神之际，肩头被人一敲，赵元妙回头，孔凛祯一双惑人的桃花眼正含笑看着她。

    他还是夏时单薄的衣衫，拿了把扇子。要不是秋风萧瑟，真叫人忘了时节。

    孔凛祯“啪”的一声打开扇子，“在这里做什么？”

    “不做什么。”

    孔凛祯笑道：“又被你娘骂了？”

    赵元妙知道他在笑话自己，也就不搭理他。

    赵老爷与赵夫人本该回来的，但是在温家，赵世鉴看上了别人的字画，又磨了好些天数。

    温家也知道他的脾气，又舍不得女儿，就强要他们再多留些时日。

    孔凛祯是张梓青的好友，浮萍浪子，无所事事，隔三差五就来赵府，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不过是有意奚落赵元妙罢了。

    孔凛祯看着远处竹浪翻滚，心里已经明白赵元妙在此所为何事。他眯起眼，竹叶已夹杂黄叶了。

    “你找我哥来这里干什么？”赵元妙看他问。

    “来找你啊。”

    “找我干什么？”

    “不干什么。”

    赵元妙瞪了他一眼，就回去了。

    “没良心的东西，就这么对你恩人？”

    赵元妙回头，大声道：“都什么时候的事了？现在还挂在嘴边？”

    孔凛祯朝她挑眉一笑。

    那双桃花眼此时弯着，不见平时的魅惑之色。乍一看，很有些正派的样子。但嘴角的笑，却还是孔凛祯一贯不羁的样子。

    赵元妙微怔，他是长得不错，难怪那些姑娘被他迷的茶饭不思。

    孔凛祯虽居无定所，但是多活动在同都一带。他与张梓青初识，就是在张梓青到温家的时候。孔凛祯见多识广，人又会说，很受喜欢，与张梓青也很合得来。

    张梓青回到玉章，与他便不能常常相见。多次写信让他来玉章玩儿，甚至还附上银两，免除他的后顾之忧。

    张梓青经常提起他，即便是和他素未谋面的赵苏洛也知道这一号人物。

    等了半月有余，等来了却不是孔凛祯，而是他的书信和与之一同寄回的银子。

    信上说，同都挺好的，有机会再见云云。

    张梓青还是常提到他，却没有之前的期待雀跃。因为知道他不会来，所以语气里颇有怀念之感。

    谁知一个雨天，大雨瓢泼，他没有挡雨的蓑衣，只戴一个破旧的斗笠，拖泥带水，就到了赵府的门前。

    张梓青赵元妙俱是又惊又喜，尤其是张梓青慌忙招呼人为他更衣，给他温酒。

    待他喝了酒，浑身有了暖气。赵元妙就笑问他怎么这么会挑时候。

    “天公作美。”孔凛祯徐徐说道。他早看见一旁那个抿着笑的女子，知道她是张梓青另一个妹妹。他与她从未见过，就不好在她面前像平时一般。

    后来与她也熟了些，知道也是开得起玩笑的女子，就待她与别人并无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