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

    桓历元年二月三日,匈奴犯境,运粮要关平厄关东南角忽然塌陷,伤士兵数百。

    桓历元年三月十日,大雨,守陵人急报皇陵渗水。

    桓历元年三月十六日,大雨。

    豆大的雨珠溅起官道上的尘土,烟斜雾横,迷雾霭霭,远远望去,济安城墙巍峨立于平芜尽处,安静地用天赐之物洁净旧时的泥泞,却又被尘垢新土附上,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而济安城郊外十余里,马声嘶鸣间,数十位黑衣着身,又皆以黑布蒙面的人将一辆看似普普通通的马车围住,步步紧逼。马车周围的两名侍卫装扮的忌惮地盯着他们。

    僵持数息,倏然,那车里突然传出去碎玉般的声音,“诸君,何事?”

    不等黑衣答话,他又继而开口:“诸君若是图财,我现有几块劣玉,悉数奉上,若当掉则勉强果腹数月;若不够的话……”

    领头的黑衣人径自打断“你是谢家二公子吧。”

    马车静了几瞬,便听见车中人温然答话“不是。”

    黑衣人本以为他会承认,却没想到这位名冠济安的玉公子竞矢口否认。他非图口舌之快之人,当即低喝一声:“上!”

    数十人骤然上前,突然,漫野间如雨后春笋般突然涌出三五十人,蜂拥而上,与黑衣人厮打在一起。

    一位侍从打扮的少年松了一口气,继而又故作严肃地鼓了一下自己的包子脸,往马车边蹭了蹭。

    不一会,黑衣人们便如粽子般被擒住。

    一人率马而出,堪堪停在马车后,爽朗大笑:“玉君子,你这活靶子可真好用啊,此必记一大功!”

    车中人轻笑:“还是权少阎神机妙算,英勇无双。”

    权愈平撇了马车一眼“行了吧谢二,打趣你一句你就埋汰我。”

    权家手持闵罗军,历代权家主在白骨堆里建功立业,气势骇人,被称为活阎王,而权愈平自长成,领了济安的巡守,新帝登基前夕,他在几条官道上死守,宗亲的尸体都能摞几摞,故传出了权少阎一称。

    两人复聊了几句,权愈平见他不下马车,打趣道:“蕴言这是去寻访春华?这雨如此大,选个好日子外出啊。”

    三月处春寒料峭之际,何来春华一谈。

    谢蕴言淡然说:“友人相约,是故才出”

    权愈平似恍然大悟般,品砸道:“过了春寒料峭,雨□□诉衷情,蕴言当真真会享受啊。春日已近,桃花也快开了,蕴言啊,花开当折啊……”

    话刚即出口,权愈平便自知轻浮,亦折辱表妹和谢二,心中后悔不迭。

    果不其然,谢蕴言沉默一会,冷然道:“权公子折煞蕴言了。”

    权愈平赶忙认错,又带着下属将黑衣人缉拿归案。

    过了一会,马车复而前行,直奔如微湖。等到了如微湖附近,谢蕴言便吩咐侍从去准备游船事宜。

    他轻掀马车上的绸帘,一手撑起伞。

    雨雾霭霭,公子遗立,如慕如华。

    当美好至时,残忍随即而至。

    正如皓月并非长明,总有乌云蔽月。

    再比如划破雨雾的箭,猝然凿穿琵琶骨。

    雨水将散在地上的血溅起来,又飞速下落,浮沉之间,渺茫的雾中微见红,像春寒料峭之际冒出的嫩绿一般,融洽又鲜明。

    过了一会,一辆两马并驾的六角马车飘然而至,马夫于朦胧之际,忽见路上一人,便立即勒马。

    马蹄溅起的水将伞洗了个彻底,但马夫毫不在意,也只是看了一眼地上,便向车中人行礼汇报“殿……小姐,这地上……”

    话未说完,车中人即掀开帘布,带着好奇地问,“出什么事……”

    话未落音,便看见马车旁不知生死的人。

    车夫心惊胆战地测了鼻息,松了一口气,告诉她人尚有气息。她迟疑一瞬,便让车夫将他扶起。

    车夫嗫嚅着,试图劝诫“小姐,这人和我们不……”他微微抬头,看见殿下眼里的坚决,只能作罢。

    当看清昏迷之人的伤势时,姜迟眠微微睁圆了眼睛,叹道:“这有点难办了……”

    谢蕴言醒了。

    并非出于意志力坚定云云,而是马车微微颠簸,伤口晃的太厉害,生生将他疼醒。

    而谢蕴言一睁眼,就看见了那个坐在不远处的少女。眉目如画,谢蕴言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眼神,咳嗽一声。

    “你醒啦?”姜迟眠听到动静,抬头看他一眼,继而和他讲述了碰到他的情况。

    谢蕴言本想起身,但伤口仍疼痛难忍,他连语气都控制不住的虚弱,只得于小塌上道谢。

    “话说,这是你的仇家吗?这么狠啊,”姜迟眠同情的说,继而笑嘻嘻的说,“不过看你装扮听应是世家子弟,出门可以的话记得多带些侍从。”

    “多谢姑娘赐教,”谢蕴言试图做楫但苦于身上伤口,姜迟眠十分有眼力地虚扶一下。

    谢蕴言接着开口:“我属济安谢家,今日姑娘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这份恩情,谢二铭记于心,若遇到棘手之事……”

    “你就奋不顾身舍身忘死为我两肋插刀?”

    端坐在对面小塌上的少女歪着头,目光璀璨,含笑看他。

    这是在半开玩笑说他所言过于浮夸。

    谢蕴言一时语塞。

    他醒来时即注意到马车。这马车外不知如何,单看车内,锦绣绫罗,用的都是千金难得的料子,将马车布置得十分舒适,且内置两架小塌,还有小巧桌案,非平常勋贵所能得也。

    谢蕴言思量几瞬,继而开口道:“姑娘有所求吗?”

    姜迟眠静静看着他。

    谢蕴言的伤口已经由侍从包扎,儒式特有的宽大衣襟凌乱,微微漏出皓白的锁骨,墨发顺势而为,勾勒出一小幅雨后青山图。

    谢蕴言被她毫不掩饰的欣赏的眼神微红了耳朵,但依旧眉目清正,神情从容。

    “我本随手搭救,无意挟恩相报,谢公子不必为此费心,”姜迟眠慢条斯理地说,继而发问“公子伤势过重,接下来……”

    “劳烦姑娘将在下送至容相道,在下在此处有一私宅,备有野医几位,可以治疗修养。”谢蕴言答道,“在下无意辱没姑娘,敢问姑娘姓氏,以后若姑娘有需相帮之时,亦能简单些。”

    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玉君子做派。

    “我姓江,江南水乡的江。”

    谢蕴言袖中的手微微握紧,神情依旧温和。

    “这些天天相无常,公子何故出游?”这位端坐一隅的“江小姐”突然开口,似是好奇问道。

    谢蕴言不动声色,答道:“友人约我看雨中湖景,应邀欣然前往。”

    “江小姐”随意地点点头,继而又从济安胜景聊到各季吃食,雨声伴着少女清脆的声音,缓缓滴落在容相道的石板上。

    “我从前亦有位兄长,虽不及谢二公子您清风朗月,行为举止也算有流萤之姿,若他能有幸与你结交,应该十分高兴吧。”

    言未指何人,但两人心中已有答案。

    “在下才疏学浅,江小姐……厚爱了。”

    “唉,或许吧……再言亦毫无意义了,”姜迟眠半是感慨半是难过地说。

    “江小姐节哀。”

    雨声滴答,车中暗香浮动,不听人声。

    马车倏然停止,马蹄轻轻踏在石板上的声音和雨滴前呼后应,车夫报了声:“小姐,公子,到地方了。”

    “这有点难办了,爱卿,是吧?”金銮殿上,新帝指骨分明的手轻轻敲着桌案,亦像敲着先帝就给他的“肱股之臣们”的心。

    “匈奴在朕初登基之时大举发兵,之后镇安将军突发恶疾,”年轻却威严隐成的帝王一字一句,在“突发恶疾”时加重语气,顿了顿,他又沉声道,“于是小小匈奴连破险路城和安岳城……”

    “在此之后,运粮要道上的平厄关坍塌,又逢梅雨季,粮草发霉,边关饿死无数啊……”新帝说话渐渐带了狠,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般吐露。

    “君者,奉天地而顺为,善百姓而遂应命,泽不被庶,德不涉亲,能不理国,上犯苍天,触怒宗祖,好啊,好啊!!”

    姜铭行怒极反笑,一干朝臣早已跪伏,姜铭行看着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衣袖里的臣子们,而身旁的禁军已将抖如筛糠的礼部侍郎拽出来,跪在中央。

    礼部侍郎已没有写奏折时的气势,他脸色苍白,五十多岁的背此时佝偻乱颤得像行木将就的老太太,又像姜铭行将刀对准那位父皇时,父皇的乱抖和虚弱的背。

    一边想着,一边看着礼部侍郎,“爱卿觉得朕弑手足,不堪为君,而上天降下天惩,以警大景?”

    礼部侍郎颤颤巍巍,却依然道“非陛下不为良君,只是,只是……陛下刚亲政,就……违先祖之训诫,改百年之规矩,以臣愚见,是毁大景之根基啊……”

    礼部侍郎说完良久,殿内静沉沉的只听得雨滴击打在地面的声音。

    礼部侍郎咬咬牙,复想进言,姜铭行却先开了口:“如今匈奴压境,当务之急是打退蛮子,外忧尚在,此时执着于内务只会匈奴黄雀在后!”

    臣子们跪拜,答曰陛下圣明。

    礼部侍郎还想进言,被同僚拉了拉,看见户部侍郎对他微微摇了摇头,只得作罢。

    君臣开始讨论对匈奴的策略,一个多时辰后臣子们离开,大雨依旧。

    姜铭行正坐在龙椅上的背微微放松,抿了一口大太监元德刚刚换的茶。

    大雨夜,雷声不断。姜铭行微微撇头,目光看向窗外。

    雷光闪在他的脸上,五官年轻俊美却又肃冷,雷光打过,看不太真切。

    再之后,才能听得到雷声。

    ……

    谢蕴言准备起身,奈何琵琶骨脆弱,微微一动便勾心夺魄的痛,谢蕴言脸色煞白。

    姜迟眠忙忙起身,自告奋勇将谢蕴言扶起。

    这无关伦理,无关所谓三纲五常男女大防,仅仅来自一片赤子心对病痛的心软和善良。

    思及此,谢蕴言也不再推脱,只是微微有些不自在的感觉。

    姜迟眠莲步轻动,佩戴的玉玦环佩叮铃,她走到他面前,将手伸出,示意他以此借力。

    谢蕴言伤了琵琶骨,左肩用白布裹住,倒使其他处衣襟不能如主人般泰然自若。

    宽大的衣襟微乱,锁骨看的更清晰,莹白的肌肤衬上青竹色的外衣,滑白的里衣微漏。

    璞玉外泄,酥骨连筋,活色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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