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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梅开二度

    事不关己的时候幸灾乐祸,火烧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怒不可遏,世人大多如此。所以当嫌疑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比起气愤玉婵怎敢公然怀疑,更多的是忙着转嫁这份嫌疑洗白自己。

    方才讨伐厨娘时沆瀣一气,转眼就变成了两两相疑。

    玉婵远远望着被捆绑到一边的厨娘,摇摇头接着解释。

    “我先前嘱托大家照起火时的位置站好,不知各位是否记得发现起火后自己移动到了哪里?”

    众人各自移动了许久,与玉婵记忆中已经大差不差。

    “正如各位所示,屋子里面起了火,势必要冲出门外逃生,故而大家的位置不论改变得是多是少,大体都是向南面大门去的。可是这位叔伯,你似乎站错了位置。”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朝玉婵所说的“叔伯”看去,那是个十分不打眼的男人,年纪在三十上下,身量与五官平淡得让人几乎转眼就能忘记。

    那人反问:“我可没站错,也是向南面去的。”

    老叔公经过玉婵这么一问,似乎想起来了,狐疑地问那人:“是站错了吧,我可记得起火之后别人都向外挤,你反而往里冲,还正好撞了我肩膀一下。”

    这一说,又有几个人也同样佐证了这说法,不是被逆行的这男人踩了脚,就是磕了额头。

    那人语塞,只得承认自己受了惊吓,是记错了。

    玉婵却朝他笑:“恐怕不是记错了,是你发现在此处逆流而走的话,太过明显了。你是知道的吧,起火之后只有走牌位东侧的小窗才能保命,因为你早就知道门口涂了油会极快烧起来。”

    “而通向小窗的那一截路,不是特意为了保你的命没有抹一滴油吗?”

    那人面对玉婵诘问,远比杂役厨娘镇定得多,直视着玉婵的眼睛挑衅地笑道:“我不过是比旁人想得周全一些,料到大家都会挤向大门反而更难出去,因此才反其道而行之罢了。”

    “叔伯果然是思虑周全。”玉婵冷笑一声。

    算起来厨娘不过是从犯,这个男人想必才是主谋,说心狠手辣该是这个面不改色的人才是。

    玉婵将披散的发丝捋出两缕,仿佛只是女孩家寻常动作。她平静地讲着:“今晨出门前,阿嬷同我说祭祖必定要衣着穿戴庄重些,因此特意拿了流苏将我的发尾束了起来,用会芳斋新买的桂花油将碎发收在一起。”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可惜一场大火,阿嬷细心梳了两刻钟的发也散乱了。”

    “女子祭祖毕竟少见,譬如咱们楼家今日也只我一个。父亲和大家都以为是女子娇弱的缘故,我才晕倒在地,可我记得,是有人在我身后故意推了我一把。然而当时我与父亲站位最靠近香案,与其他人隔了很远,除了逆行而来的人,谁能有时机推我呢?”

    那人不语。

    玉婵狡黠一笑:“那人推我的时候恐怕因太过心急,双手插进了我背后的头发中,连流苏结都扯断了才收回去手。说来还是气味,会芳斋的桂花油掺了独一份的花香,好辨认的很。或许满堂的男子也有人同我一个女孩一样,爱好会芳斋的桂花油?”

    这话难得有几分俏皮,几个年长的叔公提议不妨伸出手让人闻闻有没有头油气味。

    不一会儿众人都挨个确认了个遍,只那男子依然被人让出一个圆的位置,独自站着没动。

    那人不知思前想后了多久,想来是最后回忆火熄灭后双手有没有沾到气味,大概是自己十分确信了,在众目睽睽下坦然地伸出手来。

    玉婵和老叔公走到他面前。老叔公凑近了使劲嗅了嗅,有些惊慌,又嗅了两遍,不敢置信地宣布:“没有,没有别的气味。”

    四周一片哗然,那人收紧的眉头展开,朝玉婵得意地笑。

    玉婵丝毫不理会他,对老叔公说道:“烦请再仔细看他的双手,可有什么古怪?”

    老叔公抓着他两只手手心手背里外端详着,突然间“吁”了一声,对那男人道:“你体虚?手上发蓝,手纹路里暗沉沉的。”

    那男人本来已轻松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怒视玉婵。

    玉婵将老叔公请回去,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解释道:“方才是我诓了人,我梳发时并没有用什么桂花油,所以就算是犯人也不会沾上。我与老叔公确认的是另一桩事。”

    “我发尾系着几寸长一指粗的两根靛蓝色流苏,这是大家都看到了的;犯人推的时候扯到了我的头发,拽掉了流苏,这也是无疑的。正是这两根流苏,指明了犯人。

    “流苏是阿嬷用蓝草新染的,因要配礼服,连洗浮色这一步都未曾进行,便在今早系到了发上。犯人扯掉了流苏,十分用力,手上必然被染色,靛蓝色一旦沾到皮肤上,一次两次很难洗净。况且大半存水都救了火,定然不会有机会彻底清洗。”

    那人幽幽叹了一声,仿佛认了命,不再是戒备的神色,也似乎没有气力挑衅和反驳了。他垂了眼细细看着手心处几条靛色的纹路,轻声说道:“想得还是不如你周全。”

    此番糟乱之事结束后,只在牌位前依次献了酒,便令旁支各自散了。

    那男人和厨娘一齐被绑到马车上,楼骏成嘱咐带回城内再细查。玉婵却有些等不及,托了玉闵陪她一起和那两人同乘。

    玉婵私下问过几位颇有资历的长辈,好一番周折才知道那男人身份,原是旁支的一支拐了好几道弯的楼家人,叫什么便无从得知了。

    马车内,厨娘与那人皆不作声。玉婵打破了僵持,询问那男人:“我父亲可曾对不住你?要这样谋害他?”

    玉闵一惊,他知道玉婵不会随意揣测,因此更是心惊。原以为是对楼氏有恨,所以意图毁祠堂,难道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玉婵见他不答,更是恼火:“你是瞧准了要推倒我,好使父亲跌进火里的,可曾说错?其他地方烧的烧毁的毁,唯独牌位全部完好无损,是因你二人想烧的不是祠堂,而是楼家大房的人,可曾说错?”

    那人低头,依然沉默着。厨娘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极低哑:“让楼家先祖看着自己的子子孙孙活活烧死,比直接烧了牌位更痛快吧?”

    玉婵和玉闵哑然。玉婵自然不相信这样宣泄的话,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情绪,方才是她太急切了,才让厨娘抓住话头闷了一棍。

    她换了方向另问:“你在晓园做厨娘多年,据我所知是外头买回来的,也不姓楼,与那人又是什么关系?”

    厨娘只是摇头:“小姐别再问了,别问了。要打要卖,或是扭送官府,我们都认了。凡事弄得太过清楚,又有什么用呢?”

    玉闵道:“死也不怕?”

    二人皆不再说话。

    玉婵心头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仿佛这份罪孽是因自己而起,羞恼与困惑如山一样沉重。

    氏族争斗?私人恩怨?到底……是什么呢?

    马车轧到了一块石头,狠狠颠簸起来。玉婵撞到了头,猛然清醒过来。

    -

    初云见她醒来,却怔怔出神,打湿了帕子擦着她的手腕。

    “马车方才是磕到石块了,才惊醒了小姐。冰冰手,精神得快些。”

    腕间传来一阵阵凉意,玉婵一时有些糊涂,忙问道:“什么时辰了?”她方才不是解决了纵火的事,正在回城路上吗?

    初云只当她是在车上眯得不安稳:“还没到辰时,听外头车夫说就快到祖祠了。”

    玉婵松了口气平复下来,原来是梦。方才的梦正是前世她在祖祠经历的事情,好在她重生了,现在这一世才是真切的。前世她身为女子祭祖,又在楼家众人前以一己之力找出真凶,青州城中渐渐有人称她是“女中诸葛,不栉进士”,名声外扬自此而始。

    前世玉婵由于未能查明纵火的真正内情十分沮丧,但到底少年意气,也因这份褒赞有几分欣喜的,只是她不知道这份美名未来会成为杀害自己的第一把刀。

    玉婵问道:“都办妥了吧?”

    初云点点头:“全照小姐的意思做了。”

    “怎么?”

    “小姐,大老爷要是知道咱们砸了祖祠,会不会直接把咱们逐出家门啊?”

    玉婵开始感到有些疲惫。前世直到最后她也没能知道那二人究竟有何隐情,而这块沉重的石头,却从醒来的梦境里跟到了现实中,再一次压在了她的心头。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次不一样了。

    夏日天亮得快,到祖祠的时候视线已经明亮得很。于是众人所见,正是自家祖祠被砸了个稀巴烂的场景。

    几个杂役小厮见楼骏成一行人下车,忙不迭地齐齐跪下来磕头。在青州地界,山匪胆子再大也不敢打楼家的主意啊,再者祠堂里又没有什么珍奇宝贝,至于费这么大力气吗?只是大家都不敢说出口,楼家一个氏族祠堂被损毁成这样,要是做将军的大老爷把怒气撒到自己身上,那可不是掉层皮的事儿。

    先前的种种安排如今只能作废,楼骏成也明白此时尚不是径直审问的时候,祖宗跟前,又有各处旁支亲戚,先安排着将中元节过去才是。

    玉闵也着人将祠堂里头存放的族谱等一干重要物什另收起来,所幸牌位只是摔乱在地上。

    玉婵提议不如将牌位摆正回原位,虽祠内杂乱损坏得无法落脚,但可在庭中另设香案,在庭院祭拜便是。楼骏成点头,命人照做了。

    这厢玉婵上了香,独自回祠堂里再三察看。先前虽吩咐初云叫换了厨娘,防止她有机会洒油,也暗中令人将祠堂捣得稀巴烂,可她并不能就此安心,另一个犯人尚在此处,绝不可掉以轻心。她始终怀疑那二人是要暗害父亲,就算纵火不成,难保会出别的招式。

    目前看来,倒是成功避免了同上一世那样出风头了,倒还算欣慰。

    只是另有一件事,她不能叫那几个小厮顶罪。纵使楼骏成宽厚,其余楼家人也必然煽风点火要个交待,而奴仆犯此等大事,打死都是有的。但她毕竟是楼家本家人,背个大逆不道,大不了关去哪个庄子过半辈子,总还能活着。

    玉婵背着初云走到楼骏成一旁,悄声要他出来有话要讲。这边还有几个人未轮到上香,楼骏成便随她一同去了个僻静处。

    玉婵直直跪在地上,又重重磕了个响头,正欲开口陈词。庭中一声凄厉的尖叫打断了玉婵的话,父女二人远远看过去,只见香案前一团火球,而火球之中赫然裹着一个惨叫的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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