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零与昭 > 第 75 章

第 75 章

    “降谷先生,我去对面的便利店买点吃的,马上回来。”

    “好。”降谷零头也没抬,继续看着手机里的案件简报。

    风见把车靠边停好,快步走向便利店。

    九月初的东京开始入秋了,天空飘着几丝若有似无的雨,路旁绿化树的叶子稀疏了不少,边缘已染上浅浅的枯黄。

    降谷零放下手机,揉了揉眉心,视线不经意地掠过车窗外。街角花店橱窗里,一盆不起眼的绿植吸引了他的目光。

    “这叫麦卢卡,在新西兰随处可见,用它酿造的蜂蜜非常有名哦!”

    几天前雨宫给他发来这条信息,还附上了一张照片,是她窗台上的一盆刚刚抽芽的麦卢卡。

    降谷零下了车,走近橱窗俯身细看。那相似的嫩芽形态,让他仿佛看到了万里之外,她窗台上的那一盆。

    “先生,要买花吗?这盆麦卢卡刚从新西兰进口,东京这边种的人不多,但气候挺合适,很好养活的。”花店店长推门出来笑着介绍。

    和她那盆是同一品种,而且看这抽芽的状态,应该......会跟她那盆差不多时间开花吧?

    “降谷先生,这是?”

    当风见抱着两罐咖啡和饭团回到车上时,一眼就看见副驾驶脚垫上多了盆绿植。

    “刚才在旁边的花店看到,看着长得不错就买了。”降谷零笑了笑,语气随意得好像只是路过书店买了份报纸。

    当晚回到公寓,降谷零将那盆麦卢卡放在客厅光线最充足的窗台上。哈罗立刻好奇地凑了过来。他揉了揉哈罗的脑袋,像是对它说,又像对自己说:“等开花了,我们就拍给她看看。告诉她,你看,我这边也有一盆,我正在和你看着一样的景色呢。”

    第二天,在警视厅系统入侵事件的专项调查会议上,主导调查的一之濑参事官正在汇报进展,降谷零一页页翻着报告,眉头却越拧越紧。

    最初出现系统漏洞的是交通部。而交通部藤田理事官的夫人......他曾经在某次宴会上见过,好像是个外国人?他不动声色地用笔记本查看内部档案。

    果然,东南亚某国出身,十年前归化,八年前与藤田结婚。履历干净完美得太刻意,是典型的长期潜伏特征。

    难道说......

    等等,既然他能注意到,那其他同僚恐怕也快了......

    如果理事官夫人真的是长期潜伏的间谍,那么案件结束后必将引发内部涉外关系审查......对方连理事官身边都能潜伏,审查多半会空前严格,审查组也将获得极高权限......

    所以......

    降谷零点开雨宫的名片,指尖悬在删除联系人的按钮上。

    等等,降谷零不可以,那么波本......?

    不,波本也不行。

    一个侥幸的念头闪过,瞬间又被他亲手掐灭。

    那个代号虽然随着任务的结束被封存了,但零组内部有记录,极少数高层亦有可能知情。一旦审查深入到这个层面,被人发现他动用了这个身份去联系一个MI6特工,那后果还更严重。他们的关系会曝光,他可能还得交出或销毁波本,甚至连雨宫的身份也......

    没有时间犹豫了。

    降谷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想好了今后的联系方式。

    他给雨宫发了最后一条信息,让她在新西兰时间今晚十二点,登陆他某个外网论坛的小号。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刚跳出,他甚至没有给自己一秒钟去想象她收到后的困惑或不安,便重重按下了那个选项。

    清空所有聊天记录。

    屏幕上的对话泡泡瞬间化为一片刺眼的空白。

    他的指尖没有停下,继续点了那个她跟Popo合照的头像。

    删除联系人。

    确认。

    那个名字,那张笑脸,就这样彻底地从他的通讯录里消失了,干净得仿佛从没存在过。

    会议室内,一之濑参事官的汇报还在继续,不时有同僚起身补充或提问。空气里弥漫着令他无比熟悉的紧张氛围。

    降谷零端坐着,双手看似自然地放在桌面,实则已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知道记忆删不掉,联系也不会真的断绝,这甚至不是他第一次被迫抹去重要的人存在的痕迹......但心脏骤然被抽空了一块的钝痛,还是让他在这最熟悉、也最需要冷静自持的战场上,感到了一阵窒息。

    会议一结束,降谷零立刻登录了那个小号,在私信发件箱里简短地解释说警视厅内部发生了严重的入侵事件,为避免别人通过他追踪到她的所在,他建议使用密码对照本发推特联系。他下意识地选择了最安全、最不易引人联想的密码本:日本宪法。

    最后追加了一句,说这个小号将于明天中午12点注销。

    “降谷管理官......”消息刚发出,就有人推门进来,提醒他下一场会议即将开始。

    “这就来。”他合上了笔记本。

    那天晚上,工作到凌晨的降谷零没回家,只在办公室沙发上小睡了一会。

    闹钟响起来时,他一睁眼就再次登陆了那个即将消失的小号。

    雨宫在那封躺在草稿箱里的未发送私信底下加上了回复:

    我可不想每天发法律条文!而且密码本的话,你手边不就有一本吗?那本被你抢走的《伟人的情书第一辑》。从今天开始,每天都给我发两段吧~我要你发给我!

    这么说来,这已经是最后一次联系了吗?

    我喜欢你哦!好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最后附上了她新注册的推特ID。

    “真是的......”

    看着屏幕上的回复,从昨天在会议室里按下删除键的那一刻起,所有被他强行压抑的痛楚、不舍,和此刻透过这封未发送的私信涌过来的汹涌暖流激烈地碰撞在一起。

    他竟然......就只是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那样,一步步切断了联系:评估风险、设定新的联系方式、设定销毁时间......每一步都冷静、高效又不留余地。

    却唯独忘了像她那样,在最后关头说一句“我喜欢你”。

    他把手机紧紧攥在手里,用力按在胸口,清楚地意识到,他又一次,错过了与她的告别。

    果然,在隔日的内部会议上,藤田夫人被正式列为头号调查目标。仅仅两天后,她的间谍身份就被证实了。

    如降谷零所料,警察厅迅速成立了内部审查组,对全体警务人员展开地毯式涉外关系排查。

    “降谷管理官,据说您在冲绳处理栗花乙葵案件期间,跟化名为雨宫千昭的MI6特工Narumi Moran有过密切联系?”

    审查室里,降谷零独自坐在长桌一端,对面是一排神情严肃的审查官。

    他说:“是的。她自称是死者的朋友,来日本调查死因。两年前的卧底行动中我们就有接触过,我知道她对我有好感,就顺势利用这一点,引导她协助收集县警不便出面获取的情报。”语气平淡得仿佛在陈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实。

    说谎对他来说,向来如呼吸般自然。

    “哦?只是利用吗?可根据我们的调查,您似乎都准备向她求婚了?”审查官扬了扬眉。

    “那可是MI6的特工啊,”他坦然迎上对方的视线:“不演到那种地步,怎么能让她相信我?不过......”他装出尴尬的样子挠了挠脸颊,带着点棋差一着的失落语气:“可惜还是被科搜研的玉城警官发现了。还好,为了让案件顺利推进,我说服了他帮忙保密。”

    那时为了打消玉城的疑虑,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谎。如今,玉城倒成了现成的证人了。

    “是这样吗?”审查官语气礼貌却透着咄咄逼人:“可我听说,Narumi Moran离开日本后没几天,您还亲自追到新西兰去了?如果只是利用的关系,似乎没必要......”

    “呵......”降谷零发出了一声嗤笑,直接打断了对方,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这还用问吗?我们公安的行事准则向来如此。自己干的勾当,都必须要自己收拾‘善后’。”他刻意加重了“善后”两个字。

    接着,风见被叫进来。降谷零被告知暂时到隔壁会议室等候。

    两人在走廊擦肩而过时,没有任何眼神交流,甚至连脚步的节奏都没有丝毫改变。

    降谷零走进空无一人的小会议室,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地呼出一口气。

    窗外阳光正好,落在他的脚边。

    这让他想起在县警本部后面的长椅上,雨宫笑着催促他快点打开便当盒时的情形。

    那时的阳光也是这样明媚,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两人脚边投下斑驳的光影。

    而现在,他却不得不亲口否认那一切的真实性。

    这时,隔壁审查室传来“砰”的一声拍桌巨响,接着是风见愤怒的声音:“你们到底知不知道降谷管理官为这个国家付出了什么?他没有私人时间!没有休息日!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职责!那些没人敢碰、没人啃得动的硬骨头,是谁拼着命去啃下来的?!现在你们却坐在这里,用这种态度质问他?”

    室内骤然安静,降谷零推门返回审查室,几位审查官的表情都精彩极了,有被突如其来的怒吼惊得愣住的,有尴尬的,甚至有人眼神闪烁,露出了几分动摇和......歉意。

    这正是他与风见无需排练的默契:将自己置于一个“鞠躬尽瘁却反遭猜忌”的受害者位置,用风见的“失控”进行一场道德施压,为后续可能的调查减轻压力。

    “抱歉,”他平静地说:“我的下属失态了,是我管理失职。回去后我会严肃教育。”

    他微微欠身,姿态无可挑剔,不容分说地拉着风见离开了审查室。

    “你应对得很好。”回办公室的路上,降谷零对风见这么说。

    风见猛地停下脚步,拳头攥得发白,背对着他说:“我不是为了应对他们才这么说的。那都是我的真心话。”

    降谷零愣了愣,随即看着他的背影,认真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风见没有回头,只丢下一句“我去忙了”,便快步消失在走廊尽头。

    当冗长而压抑的内部审查终于尘埃落定,降谷零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一推门,哈罗就兴奋地绕着他的脚边打转,咬住他的裤脚,急切地往客厅窗台的方向拽去。

    “好了好了,知道了。”降谷零笑着,顺从地跟着那团白色毛球来到了窗台前。

    原来那盆麦卢卡开花了,洁白的花朵在月光下宛如落雪。

    “哦?终于开了呢。”

    他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想要拍下来,却在按下快门的瞬间想起,他已经没有可以发送的对象了。那个能接收这张照片、会为这盆同步绽放的花而惊喜、会回复他“我这边的也开了哦!”的人,已经被他亲手从通讯录里删除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失落,哈罗不再兴奋地拽扯裤脚,而是安静地坐下来蹭了蹭他的小腿。

    他弯下腰,抚摸着它柔软的皮毛,说:“开得很好,对吧?”

    像是在问哈罗,又像是在问那个远在南半球、此刻或许也正看着同样花开的人。

    还是得尽快告诉她才行,赶在花还在开着的时候。

    他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那本《伟人的情书第一辑》,快速洗了个澡,坐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新建了一个空白文档,开始编写密码对照表。

    雨宫会对他说什么呢?

    一定会说Popo又做什么蠢事了吧?

    他马上就想起了那只让他嫉妒的小山羊,敲下了第一句话:“Popo又闯祸了。”

    接着,他翻开那本书,目光扫过一行行炽热的告白,最终停在一句上:“现在爱你胜过往昔一千倍 ”

    就这句吧。

    她肯定还会对他说,超市又上架了新零食。

    手指再次划过书页,这次他选了一句:“请保持冷静、爱我,今天,昨天。”

    他就这样一页页地翻着,回忆着与她相关的种种,终于真切地意识到,即便聊天记录被删除了,可关于她的一切,她得逞的笑、她恶作剧时尾音上扬的语调、她分享的琐碎日常......每一个细节都还鲜活如昨,仿佛刻进了他的脑海里一样。

    当他编写完整本密码对照本时,天已微亮,哈罗蜷缩在他的脚边,正在做着不知道第几个梦。

    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句,他几乎能预见,当看到他发出这些情话时,她一定会对着屏幕得意地笑起来,再回复一些让他更窘迫的话。光是想象着那个画面,他紧绷的嘴角就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恍惚间竟有点分不清,究竟是他在引用伟人的句子,还是那些百年前的伟人们在替他开口,说出他想对她说的话?

    过了几天,在确认雨宫签收了他寄出的密码本后,降谷零发出了第一条加密推文,告诉她自己的窗台上现在也有一盆麦卢卡,而且开得正好。

    临睡前刷新,发现她回复的是:“为什么才一盆!”并配上麦卢卡被放在床头、厨房、办公桌上的图片。

    好好好,我买,我买。

    他盯着屏幕,想起了她在沙滩抱着他的手臂仰着脸撒娇时的委屈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

    几天后,他家的厨房水槽边、床头柜上,甚至那张永远堆满卷宗的办公桌一角,都放了一盆生机勃勃的麦卢卡。

    然而,绿植只是个开始。她陆续发来一堆可爱的坐垫,奇怪的冰箱贴,和她同款的洗漱杯等等各种图片和购买链接,一点一点地,把他那间像安全屋一样,除了居住必需品外毫无装饰的公寓装点得温暖又舒适。

    那天风见来送文件,目光扫过这些与降谷零画风严重不符的小物件时,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憋出了一句:“管理官最近......心情似乎不错?”

    降谷零当然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他接过文件,看了一眼茶几上那个印着兔子的皮质抽纸盒,笑着淡淡应了一声:“嗯。”

    后来,在降谷零跟雨宫提了一句,开完会后发现掉了一颗袖扣后,她的目光就转向了他的衣柜。

    适合职场的领带、强调舒适度的衬衫、低调但穿起来却十分舒服的皮鞋、腕表、领带夹等等,各种链接雪片般飞来......甚至给他从头到脚搭配好了一整套。

    效果显著到某天,降谷零去茶水间喝水时,无意间听到了几位女同事压低声音的议论:

    “你们说,降谷管理官是不是恋爱了?”

    “啊啊啊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

    “对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衣服就多了起来,搭配得又恰到好处......明明以前就是万年不变的警视厅配发的那套.....”

    “对对对!这怎么看都是有女朋友在背后打理啊!”

    “不过......那个工作狂竟然......会谈恋爱?”

    对话的最后是一串惊悚的抽气声。

    在降谷零委婉地表示衣柜已经塞满后,雨宫的魔爪就伸向了哈罗。

    她开始发各种宠物用品:项圈、牵引绳、耐咬的玩具......

    哈罗被这泼天的宠爱砸得晕头转向,每次看到他拆快递,都高兴地围着他直绕圈。

    某天晚上,降谷零结束了工作回到家。

    门一开,清脆的铃声率先响起,是哈罗脖子上那个雨宫选的、带着小骨头装饰的铃铛项圈。

    他脱下雨宫选的藏青色毛领外套,顺手挂在了玄关那个同样是她挑的胡桃木衣帽架上。

    “来看看今晚吃什么。”他对脚边雀跃的哈罗说着,打开冰箱取出食材。关上冰箱门时,目光扫过那些形状千奇百怪的冰箱贴,忍不住笑了笑。

    清洗蔬菜时,顺手给水槽边上的麦卢卡浇了点水。

    简单的晚餐很快做好,被放在雨宫选的米色亚麻餐垫上。

    餐桌中央还蹲着一只陶瓷小刺猬摆件,毫无疑问,又是她的杰作。

    他忽然意识到,不知不觉间,自己的生活空间已经被她强势霸占。

    怎么会有人,明明远在天边,却又像是无处不在的呢?

    时间就这么在日复一日的匆忙中流过。

    跨年夜,警视厅大楼灯火通明。总控室巨幅屏幕被切成数十个小窗,显示着东京各处人群密集的跨年活动现场:明治神宫蜿蜒的参拜队伍、涩谷十字路口汹涌的人潮、东京塔下闪烁的灯海......每一个画面都代表着潜在的风险与不容有失的责任。

    降谷零坐镇在总监控室,神情专注地扫过不断切换的画面,偶尔通过对讲机向各分区负责人发出简短的指令或确认。

    往年,这是参事官以上的席位。今年换成了他和几位同级中成绩最突出的人轮值。这微妙的轮替安排,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降谷管理官,”深田管理官递来一罐咖啡,说:“时间差不多了,去休息室吃点东西吧,后半夜才是硬仗。”

    降谷零点头结果,说:“辛苦了,我去去就回。”

    他没去餐厅,径直上了天台。推开厚重的铁门,凛冽的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室内沉闷的空气,也让他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天台上已有三三两两的同僚在寒风中抽烟、低声交谈。在这举世狂欢的夜晚,通宵值守是他们的常态,他早已习惯。

    降谷零倚在护栏边,“啪”的一声打开了咖啡喝了一口,解锁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快要八点了。他忽然意识到,惠灵顿此刻正接近午夜十二点。

    她的话,大概正和朋友们在某个热闹的酒吧里,等待着新年的钟声吧?

    他点开推特小号,大脑自动检索起那本《伟人的情书第一辑》的情话,但顿了顿又放弃了,直接敲下:新年快乐。

    又补一句:新的一年,有什么愿望吗?

    过去的跨年夜,他收到的都是同僚间公式化的祝福,回复也仅是出于礼节。

    但今年,他终于有了可以互道新年快乐的人,他不想连这份最寻常的问候都通过加密发出。

    等漫长的跨年夜结束,降谷零回到公寓时,天已大亮。哈罗早就撑不住了,在小窝里沉沉睡去。

    他点开雨宫的推特,她也发了一句同样没有加密的新年快乐。

    紧接着下一条推文是:我的愿望有很多很多哦!其中一个,在机场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机场......?

    降谷零想起在惠灵顿机场,雨宫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的那句:“下一次......想在零的房间......”

    “......咳、咳咳咳!”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仿佛被这句话隔空呛到。

    可恶......

    隔着半个星球,她依然可以一句话就让他......

    他注意到那条推文下还有一条回复:^_^

    这个小小的笑脸,分明是在宣告她早已料到他此刻的窘迫,正得意地享受着胜利。

    “哈......哈哈哈~”

    降谷零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上一次他们像这样,无需破译、无需掩饰地进行着最寻常不过的对话,竟已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了。这本应是世上最普通的事情,对他们而言,却成了跨年夜才能偷偷拆开的珍贵礼物。

    “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无数次想这样问,却始终没能发出。

    他知道那只会让她动摇罢了。

    还是......让她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吧。

    某天,降谷零穿过警视厅走廊时,远远看见风见正和一个男人闲聊。那男人身上那件印着选举阵营标识的衬衫,在一群制服笔挺、步履匆匆的警察中显得格外刺眼。

    午饭时,风见主动提起了这个人。

    “利部鹰臣......?”降谷零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

    “嗯,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正在执行长期卧底任务,今天抽时间回来汇报,刚好遇上,就多聊了几句。”风见边吃边说。

    降谷零想起前几天的高层会议,高杉管理官因手下卧底的问题,被其上司严厉问责。

    后来他旁敲侧击了解到,近半年来,高杉手下的一位长期潜伏在某政治家选举办公室的卧底,被任务目标感化的迹象越来越明显。

    政治家这类目标本身就极具煽动力,擅长自我包装。卧底长期与其接触,思想被潜移默化地影响,甚至产生认同感也并非罕见。但再继续下去,就意味着这名卧底将不再是耳目,甚至可能沦为对方反向利用的棋子。

    利部就是高杉组的人,那件衬衫,那个长期卧底任务......他就是那个出现感化迹象的卧底吗?

    听着风见兴致勃勃地说起警校时和利部一起的往事,降谷零只是默默附和,没再多说什么。

    几天后的傍晚,降谷零和风见在饭堂吃晚饭时,点开了雨宫的推特。

    “唯有你也想见我的时候,我们见面才有意义。

    你对我的理解是我所知的最温柔的自由。

    实际上,哪怕是你亲自出现在这里也不能够使你更加真实。

    我永远属于你。你永远属于我。我们永远属于彼此。”

    这段加密推文就这么映入眼帘。

    手中的汤碗“哐当”一声重重磕在桌面上。

    破解出来的信息,甚至让他怀疑了几秒,这到底是不是雨宫千昭本人发的:

    “FIXER出动了,马上调查土木大臣后院的尸体,我将回日本,手机不可用请勿联系。”

    土木大臣......是指国土交通大臣?

    远在新西兰的她,怎么会突然得知日本国土交通大臣后院藏有尸体?怎么会知道FIXER的动向?她究竟遭遇了什么,又为了什么回来,甚至还得断掉通讯?

    疑问还没理清,风见的手机响了。

    “利部夫人?”风见接起,眉头瞬间拧紧:“对,我是风见裕也......你慢慢说......”

    椅子被撞倒,他猛地起身:“你和贵志被绑架了?刚刚被释放?威胁利部去做什么?......不知道具体内容?你们现在安全吗?联系不上利部?好,好的!请待在安全的地方锁好门,哪里都别去!我马上想办法!”

    挂了电话,风见脸色铁青地说:“管理官,利部的妻子说她和儿子贵志今早在家门口被不明身份的人强行带走,关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她听到绑匪威胁利部,要求他中午之前必须完成某件事,否则就......他们母子刚刚被放回家门口,但利部的电话打不通了!她吓坏了,又不敢直接报警怕刺激绑匪,只能打给我这个利部提过的警察朋友!管理官,这怎么办?利部他......”

    雨宫那条惊悚的情报,与风见转述的信息,在降谷零脑中串联成一个最直接也最可怕的结论:利部那天穿的就是国土交通大臣九条苍真的阵营衬衫,可见他卧底的正是九条的选举办公室......而他被人用家人的性命胁迫必须完成的事,极有可能就是杀掉九条。雨宫的情报表明,九条很可能已经遇害,尸体就在他自己后院。

    问题多到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始思考,降谷零在一堆杂乱的信息中,迅速锁定了眼下最需要优先确认的事,那就是九条是否真的遇害了。

    但那是高杉负责的任务,要是强硬地要求参与,高杉一定会起疑并拒绝。绕过高杉直扑九条家那又是严重的越权了......

    他看了一眼急得团团转的风见,心里立刻有了说辞。

    他让风见先准备好两辆非警视厅标识的民用车,在停车场等着,转身快步走向会议室。

    “怎么了,降谷管理官?”

    被降谷零从会议室里请出来的高杉疑惑地问。

    降谷零没有废话,直接复述了利部夫人的求救内容,接着说出自己的推断:“我前几天看到利部穿着九条大臣的阵营衬衫,利部的任务是跟九条大臣有关吧?”

    高杉的脸色瞬间煞白,他立刻明白了,利部被胁迫去做的事,目标极有可能就是九条。

    降谷零不给对方喘息和消化恐惧的时间,直接递上结论:“从他的家人已被释放这点来看......那件事恐怕已经完成了。”

    “什么?!”高杉失声,身体晃了一下,那几乎能预见的引咎辞职、身败名裂的未来,瞬间压垮了他的镇定。

    这正是降谷零等待的破绽,他接着说:“高杉管理官,这还只是我的推测。但如果这是真的,那将会是对整个警视厅保护重要人物能力和安全防线的毁灭性打击。当然,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们首先要做的,是要确认这件事的真实性......”他刻意强调自己与这事的关联性,让高杉觉得自己是来救场的,而不是来抢案子的。

    “我、我这就通知全体......”高杉本能地想要调动大部队。

    “高杉管理官,你先冷静一下,”降谷零按住他的肩膀,说:“如果大张旗鼓地调集警力包围大臣官邸,消息绝对瞒不过媒体。一旦坐实是利部所为,他的家人未来要如何面对铺天盖地的指责,你想过吗?”

    高杉怔住了,降谷零顺势抛出早已准备好的方案:“我的建议是,我们几个知情的人先低调前往确认。如果情况属实,就立刻上报上级,紧急商讨如何向公众发布信息以及后续处理方案。”

    “对、对!”高杉连忙说:“你说得对,我这就......”

    “风见已经在停车场准备好车了。我们这就出发吧,高杉管理官。”

    降谷零接过话头,就这样直接推动了行动,不给高杉反悔或另作安排的时间,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加入到任务中去。

    高杉此刻已无暇细想,只是本能地跟着降谷零的脚步,匆忙叫上一名最信任的下属,一起赶往九条家。

    副驾驶座上,降谷零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试图在这短暂的车程里,将纷乱的情报碎片拼凑起来。

    他知道雨宫最近是在做着什么事,而且不太顺利。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发推文的频率越来越低了,字里行间满是难以掩饰的低落与挫败:

    “今天好像什么都没做成。”

    “别人轻松就能做到,而我却做不到的事情原来有那么多。”

    “看到花叶长虫子了,明明不想管了,又觉得照顾了这么久突然放弃很不对,还是去除了虫。”

    就像她从不过问他工作上的事那样,他也不太想干涉她寻找人生的意义。他深知在这件事上她有多么抗拒依赖他。如果贸然出手干预,以她那执拗的性格,肯定又会马上跟他划清界限。

    所以,他选择了等待。他相信她能处理好,相信她能凭自己的能力跨越那些难关。

    他想起两人初次约会那天,雨宫误以为那些盯着她看的男人是组织或FIXER时,瞬间流露出的警惕和抗拒,那可不是会主动掺和进去的样子。

    以她的能力和刻进骨子里的谨慎,完全可以在各种纷争或危险出现前就察觉到并完美避开。可怎么突然就......?

    两辆车在距离九条家稍远处停下。四人下车,先扫视四周。

    周围一切如常,甚至有大爷在一旁悠闲地遛着狗。

    高杉站在九条家门前,与降谷零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按响了九条家的门铃。

    可连按了三次都无人应答。

    当他们不约而同地摸到枪柄时,门里才传来拖鞋蹭地的声音,还有一声:“......稍等。”

    在四人紧张的注视下,门缓缓地开了。

    年轻的国土交通大臣九条苍真就这么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居家服,虽然脸色略显苍白,眼下也有疲态,但确实是本人。

    “高杉?”九条首先看到了高杉,神色有点紧张,随即快速扫过降谷零等人,说:“这几位是......?”

    高杉显然也注意到九条的神色不对劲,谨慎地开口:“这是降谷管理官......他接到通报,说这附近可能发生了点状况。考虑到您的府邸在此,又是我负责您的安全,所以他第一时间通知我一同过来确认。”

    高杉没有提起利部,想先观察九条的反应。

    九条最初的紧绷一闪而逝,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说:“是吗?我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一直在睡觉呢,没注意到外面有什么动静。抱歉,恐怕帮不上忙了。”

    他挡在门口,丝毫没有请他们入内的意思。碍于对方的身份,在缺乏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他们也不好提出进屋搜查。

    降谷零适时上前一步,目光紧紧锁定在九条的脸上,试着施压:“大臣不必道歉。我们目前还没调查清楚这片区域的异常情况,接下来还会在这一带继续排查。如果您,或您府上有任何异常,哪怕再小,也请立刻告诉我们。”

    听到“继续排查”,九条的笑容僵了半秒,但又很快恢复成电视上看到的那种招牌笑脸,说:“明白,辛苦警官们了。”

    高杉紧盯着他,又抛出另一个试探:“铃川小姐不在吗?您身体不适,她不是应该......”

    降谷零知道他说的是九条的女朋友铃川阳菜,据说是一名花店的店主。

    “阳菜她......”九条眼神明显飘了一下,身后立刻响起了脚步声。

    “是谁来了?”一个女声响起,铃川阳菜随即出现在九条身侧。她跟九条穿着同款居家服,脸上带着被吵醒的不耐烦,抬手摸了摸九条的额头,像是在测体温。

    “铃川小姐,下午好。”看到两人都安然无恙,高杉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例行巡逻。抱歉,打扰二位休息了......”

    铃川毫不客气地抱起双臂,说:“是啊,苍真从早上开始发低烧,好不容易吃了药睡着,现在又被你们吵醒了!”

    “阳菜......”九条立刻摆出政客式微笑,打断了她的呵斥,说:“警官们也是职责所在。”

    “哼!谁知道呢,”铃川不依不挠地说:“说不定等下又要找借口进来搜查一通,翻箱倒柜找点所谓的证据,然后明天报纸头条就该是‘九条大臣涉嫌受贿’了呢!上次那个记者,不就靠着个不知道哪来的破铜像大做文章?”

    “阳菜!”九条提高声音制止了她,随即对他们露出抱歉的苦笑,说:“抱歉,我女朋友就是藏不住话......”

    高杉见好就收,后退一步:“没关系,确认二位安全我们就放心了。我们这就离开,如有任何情况......”

    “知道了知道了!”铃川不耐烦地打断他,直接伸手去拉门把手,“最大的情况就是被你们吵得不得安宁!”说着“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高杉抹了把冷汗,说:“铃川小姐真的很难应付,对吧?”

    虽然还没联系上利部,但至少大臣安然无恙,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

    “确实。”降谷零淡淡地回答。

    身为政治家的女朋友,应付无良媒体都已经是日常了,怎么可能会“藏不住话”?

    刚才那种状况,分明就是两人在一唱一和,刻意阻拦他们进屋搜查。

    可雨宫说的是后院......

    他的视线越过院墙,看向九条家后方,那里根本没有后院。

    高杉走到一旁打电话向上级汇报。降谷零借着这短暂的间隙,继续观察九条家的宅邸,终于捕捉到一点异常。

    其他相邻的房屋之间,前后都留有一米多的间隔,唯独九条家与后方那栋房子几乎紧紧贴合,毫无空隙。

    降谷零想起了几种高官政要的安全屋设计,心想:后面那栋房子......会不会是与九条家连通的安全屋?

    他一边思索,一边下意识地朝后屋走近了几步。那栋房子窗户紧闭,装的还是防窥玻璃,从外面完全看不清内部的情形。

    等等......

    这会不会......就是雨宫提到的“后院”?

    那本密码对照本的词汇量有限,雨宫平时也会用意思相近的词组来表达。例如国土交通大臣她就用了土木大臣,只因密码对照本里没有国土交通这个词。那么“后院”......会不会也是类似的替代?她想说的,其实是“后面的房子”?

    “喂!那边的警官先生!”

    一声呵斥让降谷零停下了脚步。

    只见铃川正站在九条家二楼的阳台上,双手紧握着护栏满脸怒容,提高音量说:“你还在那里转悠什么?苍真从早上就发着低烧,好不容易吃了药能休息一下,现在连家门口都不让人清静了吗?我们也是普通公民,也需要最起码的隐私吧?在人家生病的时候,堵在门口研究什么呢?”

    她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街区,让一旁遛狗的大爷都停下了脚步,附近几户人家都传来了窗户打开的声音。而正在打电话的高杉,脸色也“唰”地变了,匆忙挂断电话,紧张地小跑过来说:“降谷管理官!铃川小姐这......影响太不好了!我们又会被说成是滥用特权骚扰民众的公安了!”

    降谷零抬眼看向阳台上抱臂俯视着他们的铃川。

    这个人刚刚那看似撒泼的举动,成功引起了周围的注意,把他们的调查扭曲成了“骚扰病中大臣”、“窥探民众隐私”,把高杉逼到了必须立刻撤退的境地。

    这哪里是什么“藏不住话”的女朋友?分明是一位手段高明的政要夫人。

    “明白了。”降谷零平静地对高杉点了点头,随即转向阳台方向,用铃川和周围的邻居能听到的音量说:“打扰九条大臣休养,非常抱歉。我们这就离开。”

    他不再看那栋后屋,转身跟着高杉回到车上。

    车门关上后,他的目光透过车窗,最后再看了一眼九条家二楼的阳台。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那栋房子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一定藏着他们必须拼命掩盖的东西。

    “高杉管理官,警视厅当初安排卧底进入九条大臣的选举办公室,是出于什么考量?”

    风见和高杉的下属坐在另一辆车,趁着此时高杉心理防线较弱,又是两人独处的机会,降谷零看着车窗外,假装随意地问。

    “......降谷管理官之前是负责冲绳那个案子的吧?就是外籍人士被美军殴打致死的......”高杉握着方向盘,紧盯着前方路面。

    “是的?”他不明白高杉为什么提起栗花乙葵案。

    “那你应该也听说过吧?那里的填海造陆工程......不是很多民众上街游行反对吗?”

    “填海造陆工程”这几个字让降谷零心中一凛。

    “确有耳闻。”他谨慎地回答。

    半年前,上司黑田疑似为此事去了冲绳,并警告他不要掺和。之后他便刻意避开了所有相关情报。黑田呆了大约半个月就离开,调查结果不得而知。而那项工程,从新闻等公开信息来看,一直在推进,既没有中断,也没爆出丑闻。

    “九条大臣是我学生时代的朋友,他去年对那项工程产生了疑问。通过我,与我的上司沟通后,决定由我们公安安排人手,协助他进行秘密调查。”他顿了顿,补充道:“利部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人。”

    “原来如此。”降谷零点了点头不再追问,以免引起高杉警觉。

    回到警视厅,高杉丢下一句“我得继续追查利部的下落”便匆匆离开了。降谷零也迅速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赶回家去。

    雨宫她......绝不会一时冲动就发出那条情报,更不会贸然决定回来。她必然是经过了谨慎的考虑,认定事态紧急且严重到他必须知情、必须介入的地步。在她看来,九条家的事已是刻不容缓必须要马上处理的事情......可碍于那是高杉组的任务,再用什么手段掺和进去,难免会引人怀疑。所以......

    降谷零久违地取出了钱包里的卡片U盘,盯着上面写着的“Bourbon”.

    又到你出场了呢。

    他把U盘插进笔记本,看着弹出来的熟悉界面,竟有一种见到了老朋友的感觉。

    他输入了九条苍真这个名字,爬虫程序立刻快速筛选出相关的信息,去重、提取、归类着所有与这个名字关联的一切内容。

    出身名门,正直勇敢,年轻有为,气质出众,在年轻群体中拥有偶像般的人气,支持率居高不下。

    降谷零盯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字体,捕捉到了一条混杂在其中的异常信息。

    九条不时会被目击到出现在一家名为若叶之家的福利院附近,而且好像都是非公开的私人行程。

    福利院?私人行程?是私生子?还是有其他不为人知的联系?

    他入侵了福利院的系统,调出院内人员名单仔细浏览,却没发现与九条明显相关的人。

    他转而调查福利院的财务情况。

    记录显示,这家福利院接受着几家慈善机构的稳定捐助,运营状况虽不富裕但也不算拮据。自从九条上台后,若叶之家便每年都出现在政府拨款的名单之中......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是警视厅内部的常规简报推送,点开一看,都是一些日常通知。

    正准备锁屏时,其中一条协查通报引起了他的注意:若叶之家福利院蓄意杀人案嫌犯仍在逃,请各组留意相关线索。

    他点进去一看,这个福利院在今天上午发生了一起杀人事件。有人闯入杀害了一名儿童后逃逸。

    这......真的是巧合吗?

    十分钟后,他就收到了案件负责人提供详细调查报告。以他现在的权限,要取得这些情报甚至无需多做解释。

    受害者是一名双腿残疾的少年,名叫水田青空。案发于今天上午,一名身穿夹克、戴着口罩的男子翻墙潜入福利院,轻车熟路地直奔水田的房间,用刀将其刺死。在工作人员闻讯赶来前,凶手已沿原路翻墙迅速逃离。

    根据目击者的证词,水田似乎认出了凶手,临死前说了半句:“为什么是......”

    从那凶手的行动路线来看,他显然事先就很熟悉福利院的环境,知道水田的房间在哪里。这是一次有预谋、目的性极强的刺杀。可一个行动不便、身处福利院的少年,究竟触动了谁的利益,竟会招来杀身之祸?

    调查组目前已在重点调查曾探视过水田的访客记录。

    降谷零翻到附录,看到了那份探视记录的复印件。每周都有人来带水田外出,有时一人,有时两人同行。签名的名字各不相同,但字迹细看却十分相似。

    是同样的几个人随便乱填的假名吗?

    再往后翻,调查组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据工作人员的证词,水田曾说过是他的“哥哥”、“哥哥的女朋友”和“哥哥的朋友”。因为水田平时性格善良,在院里人缘很好,而来探视的这几人对水田和工作人员们都非常亲切友善,还每次都带来小礼物分发给人们,所以即使偶尔有人发现签名不一致,也都被对方用“上次写错了”、“这次签全名了”之类的借口随便搪塞了过去并未深究。

    目前调查组已经在让画像师画模拟画像了,但对方既然谨慎到用假名的地步,想必外貌上也做了变装,估计模拟画像作用不大。

    看来,得去这个福利院实地调查一下才行。

    他从屏幕上移开视线,才发觉窗外已泛出蒙蒙亮的天光。他合上笔记本,活动了一下略显僵硬的肩颈。洗漱完后,他走到哈罗的食盆前准备倒狗粮。

    可那清脆的铃铛声并没有响起。

    “哈罗?”

    他走向它的小窝,发现它呼吸急促,蔫蔫地蜷在角落,显然是生病了。

    降谷零立刻抱起它赶往宠物医院。

    “别担心,只是普通的肠胃问题,输液观察一阵就能好转。”医生检查完后这么说。

    降谷零只能把哈罗留在宠物医院,匆匆赶往警视厅,那里还有堆成山的卷宗在等着他签字。

    回到警视厅后,降谷零认真地处理着眼前的事务,将九条家和若叶之家的事暂时压在心底。

    可雨宫安危却始终像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他的心神。

    她让他先调查九条,而不是约定在哪里会合,想必是认为此事更为紧迫。而且她自己大概也在调查相关的事,只要继续查下去,肯定就能跟她重新联系上。

    可即便他不断说服自己“她能处理好”,却还是不时会在会议中走神,还好都迅速应付过去了没出什么纰漏。

    他抽空查看了入境记录,确认她已经回到日本。虽然失去了联系,但看到她的动向确实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

    “管理官!”就在降谷零处理完紧急事务准备离开时,风见推门而入,神色凝重地说:“刚收到高杉组的消息,说高杉管理官从中午开始就联系不上了!”

    “什么?”降谷零不由得站起身来。

    “他们已经上报参事官了。据说高杉管理官在失联之前,好像接到了利部发来的信息,还让人把若叶之家杀人案的报告发给他!”

    又是若叶之家......!

    事情愈发诡异了,先是利部失踪,接着连追查他的高杉也没了音讯。高杉为什么突然调查若叶之家的案件?而九条跟那个福利院,那个被杀的少年之间又有什么联系?他的后屋到底藏着什么?雨宫为什么会因此而回来?

    压在心底的疑问瞬间爆发。降谷零起身整理了下桌面,将一叠文件递给风见:“这些紧急的我处理完了,请帮忙分发到各个部门。”

    风见接过文件,说:“管理官是要去调查高杉管理官的事吗?”

    降谷零闭了闭眼,说:“如果参事官有指示,自然要去。但现在,我得去接哈罗回家了,它应该输完液了。”

    风见知道这是他要离开警视厅自由行动的借口,立刻应道:“明白了。”

    降谷零计算好路线和时间,决定先去宠物医院接哈罗。

    到了医院,哈罗已恢复了些精神。他接上它便径直回家,打算稍作换装后就去若叶之家。

    车子停稳,他抱着哈罗走向公寓时,“轰——”的一声巨响就这么撕裂了夜晚的宁静。

    紧接着是玻璃爆裂、物品坍塌的刺耳噪音,他家的窗户喷涌出火光和浓烟。

    降谷零抱着哈罗扑向旁边一辆越野车的侧面,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玻璃碎片和尘土呼啸着从头顶掠过,停车场内的汽车警报器响成了一片。

    “呜呜......!”怀里的哈罗发出惊恐的声音,茫然地看向那个冒着浓烟的家。

    降谷零也看向了那个爆炸现场,那些麦卢卡、那些她精心挑选的小物件,那个他本想向她展示的、被她成功占领的温暖空间,竟然就这么被火焰所吞噬。

    “管理官!您没事吧?哈罗怎么样?”风见几乎和第一批警车同时赶到。

    “没事。”降谷零倚在他的RX-7上,淡淡地回答。哈罗已经被他放到车上了。

    爆炸虽然声势很大,但相邻的住户与建筑结构似乎没受太大影响。

    “初步判断爆炸点在客厅窗台区域,是简易定向装置,主要针对室内......”现场勘查的警官快速汇报,“万幸您当时不在家......”

    降谷零强压着不断涌上来的愤怒,指关节捏得发白,快速思考着:平时这个点他也不在家,如果对方的目标是取他性命,怎么也不会选在这个时间引爆。

    既然不是想要取他的性命,也没有伤及到周围的邻居,那到底是什么目的......?

    这时,他注意到围观人群的后方,出现了一辆保时捷,与两年前被他撞下山崖的那辆是同款。

    FIXER......东城将弥!

    “FIXER出动了”

    雨宫的情报突然在脑海中闪过。

    会是他们吗?他立马又否定了。

    那群躲在暗处的人有的是手段,应该不屑用这么招摇的方式。

    但东城此时出现在这里,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降谷零大步穿过警戒线走向那辆保时捷。车窗适时摇下,露出东城将弥那张带着几分轻佻的脸。

    他说:“警视大人,听说你无家可归了?”

    “哦?”降谷零一手搭在车顶,俯身逼近,紧紧地盯着东城,说:“爆炸才刚刚发生,消防车是鸣笛闯红灯赶来的。而你竟能和他们同时到达。你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将会无家可归?”

    “喂!你可别血口喷人!”东城还是像两年前一样沉不住气,轻易就露了破绽。

    看来他对爆炸确实不知情。

    东城懊恼地说:“可恶......小仓大人明明警告过,跟你多说两句都会很危险......”

    “小仓结岁?”降谷零眯起眼。

    看来此事即便不是FIXER做的,也必然跟FIXER有关。

    “没错!她让我带你去个地方!”东城似乎不想再多说,只传达了小仓的话,“她说:‘是你现在最想去的地方’,让我这么告诉你!”

    ......最想去的地方......

    降谷零第一时间就想起了雨宫的脸。

    难道......?

    小仓结岁这个两年前就跟雨宫有交集的人......他记得当时小仓还以为雨宫帮她报了仇。所以,雨宫是借着这段旧事,让小仓掩护她回国的吗?

    “带路。”降谷零迅速下了决断。

    东城吹了声口哨,摇上了车窗,转动方向盘掉头。

    降谷零开着RX-7跟上了那辆保时捷。

    天空零零星星地下起了雨,副驾上坐着的哈罗似乎又开始犯困了,大概是药物的作用。

    降谷零紧握方向盘,穿过越来越浓的夜色和雨雾,跟着前方的保时捷驶向东京近郊。

    他还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通往雨宫的方向,但至少......他不想再把确认她的安危这件事往后延了。

    其实他一直清楚,自己是个非常差劲的恋人。

    因为他的缘故,他们不得不采用那样隐秘的联系方式,连一次不加密的对话都成了奢侈。

    可即便在这样的状况下,她还是努力地装饰着他的公寓,隔着半个星球,也能让他感到她似乎还无处不在。

    可他呢?

    明知道她遇到了很糟糕的事情,却无法第一时间奔向她的身边,只能不断地对自己说:她一定有能力处理,以她的手段一定没问题......仿佛把担忧说成是对她的信任,就能掩盖自己的缺席。

    “雨宫小姐知道你忙,也带着觉悟接受了这一点,但要是把她的体谅当成理所当然,那就太过分了吧?”

    平良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他也不想这样,却又好像只能这样。

    最终拐进一条不起眼的小巷。

    这个地址他有印象,似乎在某份清单上看到过。

    他努力回忆着,眼看东城的保时捷驶向巷子的尽头。

    远远地,他看到两个人站在巷子尽头的庭院门口。

    ......!

    即便只是个背影,即便是在夜色雨雾之中,即便她的头发已经从刚刚过肩长到及腰,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雨宫千昭,是他阔别了半年的恋人。

    她身旁站着的是小仓结岁。

    雨宫回过头来,视线穿透朦胧的雨幕,与他骤然交汇。

    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支撑的力气,猛地抬起双手捂住了脸嚎啕大哭起来,仿佛这半年来,在重新见到他、确认他就在眼前的这一刻之前,她连掉一滴眼泪的资格都不曾有过。

    可她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她从不认为眼泪是脆弱的象征,本该是个能肆意大哭的人......

    是他这个差劲的恋人,是他这个本该第一时间察觉到、赶到她的身边却没能做到的人,逼得她必须压抑着所有惊惶和委屈,重新披上了铠甲独自面对一切。

    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瞬间击碎了降谷零强撑至今的所有理性和冷静。所有的“应该”和“必须”,全都化为乱码。

    身体比大脑更快行动,他甚至忘了关上车门,就这么踏着积水径直冲到她面前,做了此刻最想做的事情。

    将眼前这个急需他安抚的恋人,紧紧地抱进怀里。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