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安时，临近入冬，总觉得比离开前冷了不少。
府中已经开始烧起炭火，不论进哪个屋子都是热意融融，呆久了竟还觉得闷，是以苏倾若在房中常待不住，爱往外头跑。
别院就要被她逛了个遍，唯有楚淮之一直不让进去的小院未曾踏足，她离得远远的，望着院门，好奇心强烈，犹豫要不要进去偷偷瞧一眼。
未等苏倾若做出决定，如霜从拐角处跑出，停在她面前，道：“世子妃，有贵客到，世子让我带您过去。”
“贵客？”苏倾若不明所以，暂时将小院一事抛在脑后，转身离开。
后院。
楚淮之与莫尔提面对面坐着品茶，寒末站在莫尔提身后，远远就瞧见苏倾若的身影，朝她颔首致意。
苏倾若又惊又喜，拔腿小跑过去，在楚淮之身侧落座。
“莫尔提？你们还没回若羌？”
自围猎结束，各国使者纷纷告辞回国，苏倾若原以为他们也回去了。
莫尔提微微笑道：“明日便走了，今日是来同你们辞别的。”
“啊……也是，年关将近，是该回去了。”苏倾若又问，“下次什么时候再来啊？”
莫尔提执着茶盏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顿，垂下的眼睫遮挡了眼底的伤感，他将杯中茶水饮尽才慢慢回道：“下次再来或许要过很久了，若羌还留有事情需要处理。”
“这样啊，”苏倾若有点遗憾，但很快释怀，“那下次来前一定要提前同我说，我和楚淮之为你们接风洗尘。”
“好啊。”
几人在院中闲聊至日暮西斜，莫尔提推辞了他们留府用膳的美意，苏倾若执意要送他们到门口，这个莫尔提实在无法拒绝。
走至一半时，莫尔提突然问道：“清玥，能否借一步说话？”
苏倾若一愣，下意识看向了楚淮之，楚淮之对她点点头，她才跟着莫尔提走远了一些，但依旧在楚淮之视野可见的地方。
苏倾若停下脚步，问：“怎么了？”
莫尔提垂下眼皮，安静地盯着她看了片刻，然后道：“就是想问问你，过的好吗？”
苏倾若有些意外他的问题，一句简单的问候也要避开其他人吗？
“我过得挺好的啊。”
“原先我还担心你和楚世子相处不愉快，看来是我多虑了。”
在象郡第一次遇见时，莫尔提隐约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不是很对，不太像寻常夫妻那般，苏倾若对楚淮之似乎仍有些许疏离。
但后来在高陵再见时，那种疏离已全然消散，莫尔提忽然悟了什么。
今日虽只是与他二人短暂地见了面，但他能看出楚淮之对苏倾若确实上心，喝茶时会担心茶盏过烫，亲自摸一下确定温热不烫手了才端给她；走在鹅卵石路上，担心路面不平打滑，一只手始终虚扶在她腰侧，就是在同他聊天也时刻注意着苏倾若的动向。
犹豫半晌，莫尔提还是将内心深处最想知道的问题问了出来：“清玥，认定是他了吗？”
苏倾若微怔，随后坚定地点头：“嗯，我很喜欢他。”
莫尔提嘴边扯起一个笑，分明是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却莫名透着萧瑟，再开口的声音很轻：“如此……那我便放心。”
寒末与楚淮之还在原地。
“楚世子。”寒末忽然出声喊道。
楚淮之微偏了头：“有事？”
“有件事不知道少主会不会同世子妃说，思来想去还是告知世子吧，总不能两个人谁都不知道。至于要不要告诉世子妃，全凭世子定夺。”
楚淮之眉头微皱，道：“寒姑娘请说。”
“少主在若羌皇室里算得上是最不招人待见的，不论是若羌大王还是其他兄弟姊妹，尤其大皇子与少主一直不对付，少主幼时被送到楼兰当质子也是大皇子的手笔。”寒末道，“后来两国关系缓和，大皇子曾到过楼兰，在街上看中一妙龄女子，想强虏回去，碰巧被清玥长公主撞见，当街将大皇子打了，自此大皇子便记恨上了长公主。”
“自楼兰国破，这些年我与少主走过不少地方，也见过和世子妃样貌相似的人，其中只要同我们接触过的，没过几日便会突然暴毙，只一次我们会当成意外，但次数多了，便是不正常。”
楚淮之：“你们怀疑是大皇子？”
“是。世子可还记得鹿陵山上那群黑衣人？”
“难道……”
寒末点头：“大皇子与少主一样，都不相信长公主已逝，怕是从一开始就盯上了我们，只要是少主怀疑过的人都会成为他们下手的对象。”
楚淮之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那时我察觉有一伙人是冲着我们来的，原以为他们的目标是少主，但后来我带着世子妃先走时，那些人竟穷追不舍，我便对他们的身份起了疑，果不其然，我揭下了一人的面纱，正是大皇子的死卫。”
寒末从袖中拿出一个令牌，朝前伸了伸：“这是在猎苑刺客身上搜到的，我提前带走了，此次围猎世子妃遇险一事，亦是大皇子的命令。”
楚淮之深吸一口气，道：“若我猜的不错，此番你们回若羌，是想向大皇子寻仇？”
寒末默认，随后道：“此行风险极大，成败难定，也不知这期间大皇子是否还会再派人刺杀世子妃，我与世子说这些，便是想让世子多个心眼，保护好世子妃。”
“这是自然。”楚淮之道，“只是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若是有需要，可随时传信于我，楚某定当全力相助。”
“那便多谢世子了。”寒末道，“少主不想让世子妃担心，想来是不会将暗杀大皇子之事告知世子妃的，还请世子帮忙保密。”
楚淮之：“好，我自有分寸。”
片刻后，苏倾若与莫尔提也结束了谈话。
行至大门，莫尔提回身道：“二位留步。”
“明日什么时辰走？我去送送你们。”
莫尔提：“午后便要出发了。”
“好。”
“那我们就告辞了。”莫尔提转身走出几步，又回过头看向苏倾若，缓缓弯唇笑了，道，“再见，清玥。”
苏倾若朝他们挥挥手：“下次再见。”
莫尔提不再作答，垂眸扭头，低声对寒末说：“我们走吧。”
那时余晖殆尽，跟随着莫尔提愈来愈远的脚步变得稀薄，而后夜幕降临。
*
连日大风，连带着气温也降了许多，苏倾若愈发犯懒，就是闷也要在屋内呆着。
某天夜里，楚淮之从外头回来，苏倾若听见他的脚步声，起身跑到门边探头探脑地张望，被他捧着脸揉了揉。
楚淮之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凉意，看着她被屋内暖气烘得有些透红的脸，问道：“怎么还不睡？”
“等你啊，反正也不困。”
“方才回来听见下人说，你又到南边小院那徘徊了许久？”
苏倾若眼神躲闪：“我就是有些好奇，但是你不让进我就一直没进去过。”
“本来是想等花开了再带你过去。”楚淮之牵住她的手，笑道，“既然还不困，那我带你去看看。”
苏倾若被他不由分手拉着就走：“啊？现在吗？”
楚淮之神秘兮兮地说：“因为晚间时，小院更为漂亮。”
一路来到小院前，苏倾若仰头看了眼院门上的牌匾，念道：“缀梦居？这不是……”
苏倾若愣了愣，这个名字，不正是她在楼兰时所居住的院子吗？楚淮之是怎么……
“走。”楚淮之带着她踏进去。
甫一走进，苏倾若蓦地停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眼前的缀梦居布局不说十成十的还原，但也做到了八成相似，仿佛她方才踏过的门是时间倒流的机关。
苏倾若呆呆地抬头看向楚淮之，楚淮之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牵着她往前走，一处一处给她介绍。
院子中心是一个圆形的高台，她幼时常与母亲在台上共舞。
苏倾若踩上楼梯一步步往上，忽然看到中央有一用红布遮住的东西。
楚淮之道：“打开看看。”
苏倾若迟疑地、慢慢地揭开红布，做工精巧的凤首箜篌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是……”
楚淮之从身后抱住惊愕的苏倾若，道：“在问晚歌姑娘缀梦居的布局时，听到她说你的箜篌在那场大火里烧毁了，想来是你珍爱的，便凭着记忆画了图，找师傅重新制了一把，可还喜欢？”
苏倾若喉间哽咽：“嗯。”
“抬头，瞧那边。”楚淮之指了一处地方，“那一排都是你爱的玉茗，现在可能看不清，白天时倒是看见了几朵花苞，过几日应当能开了。”
“嗯。”
意料之外的反应，楚淮之低头看她，只见苏倾若也垂着脑袋，楚淮之不解问道：“怎么了？不喜欢吗？”
苏倾若摇头。
“若若？”楚淮之松开她，将她转过身来面对自己，捧起她的脸，“看着我。”
苏倾若依言抬眼，一看到楚淮之更觉眼眶发热，猛然扑进他怀里。
她这一扑将楚淮之扑得有刹那的失神，而后抬手拥住她，一下下安抚地拍着她的肩背。
“楚淮之。”
“我在。”
苏倾若的声音闷闷的：“谢谢你。”
楚淮之微微一笑：“真要谢谢我就笑一笑。”
苏倾若从他怀中起来，看到楚淮之为她做的这一切，她是高兴，可就是觉得想哭，笑不出来。
踮起脚在他唇上印了一下，苏倾若问：“什么时候开始筹备这些的？”
“从你第一次来找我，定下婚约时，就已经想好了。”楚淮之俯身用额头抵着她的，温声道，“想你能在陌生的地方有所归属，这里不会有外人进来，只属于你一人。”
苏倾若眸光流转，心里温软一片，一把揽上他的脖颈，抬起下巴吻了上去。
唇舌纠缠，楚淮之夺回主动权，吻得更深。
忽觉脸上几点冰凉，楚淮之缓缓睁开眼，退开些许，哑声道：“下雪了。”
苏倾若掀开眼皮看了看，复又看向楚淮之，眼神像带了钩子，贴着他用气音说道：“冷，进屋吧。”
屋内床上铺了柔软的绒毛被褥，帷帐垂落，圈出一方天地。
长发披散交错，楚淮之一下一下轻柔地啄吻着她，沿着侧脸游走至脖颈锁骨。
血色慢慢顺着脖子往上爬，浸染上耳尖眼尾，苏倾若呼吸重了几分，抓着楚淮之背部的手忽地收紧。
楚淮之低笑一声，牵过她的手，虔诚地在指尖印上一吻。
“若若……”他再度覆上她的唇，一声呢喃轻语融进亲吻里。
烛影摇曳，细听昵昵儿女语。
*
长安昨夜下了一场大雪，肆意张扬地落了满城，清晨时分停了，天地一白。
苏倾若裹着大氅站在树下，伸手碰了碰初绽的山茶。
身后沙沙的踩雪声响起，楚淮之从后方走来，抓下她的手擦拭掉上面的碎雪，将手炉塞给她：“当心冻到了。”
“楚淮之！”苏倾若欣喜地转过身，指着那朵怒放的山茶道：“你看，花开了，起初我还以为是落雪，凑近一看竟然真的开了。”
“先前慕容涟还问过我种活了没有，看来一会儿可以给她写封信知会一声了。”楚淮之道，“这雪怕是要下好久了，等开春了，再带你去象郡走一走。”
“好啊。”
楚淮之望见她冻红的鼻尖，问：“冷不冷？要不要回去？”
苏倾若摇头：“不冷，手炉好热，屋里待久了太闷。”
“我觉得挺冷的。”楚淮之说。
“那手炉给你抱着暖暖。”说着，苏倾若便要将手炉往后递。
楚淮之没有接，而是压下她的手，从后环住她，笑意更深，道：“嗯，抱着呢。”
——全文完——
柚轻
于缀梦居
2023.12.07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