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白璎一人坐在客栈房顶，她心底很乱，莫名不安的情绪翻搅得她心脏突突直跳。

    这是她逃离魔主的第二个晚上。

    区区八十里，那个男人很快就会追上来，有几瞬白璎甚至猜他在欲擒故纵，故意放兰玉出来吓唬她。

    她很快打消这个想法。

    公仪敬对兰玉的警惕总不可能一开始就是伪装，那既然这样，兰玉的出现就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主意了。

    背后有人衣摆飘飞的动静。

    白璎没有回头看，但她也知道是谁。

    周楫轻咳一声：“阿璎，那女人胡言乱语，我们都没放在心上，我们送她到安全地带后，去魔主地牢救两位同门就启程回逍山。”

    白璎不说话，只看月亮。

    周楫只得又道：“全修真界活着离开魔宫的修士，只有你一个，就劳烦你当一回向导了。”

    白璎终于开口：“师尊呢，这十年来有没有问过我？”

    周楫道：“师尊前两年一直在找你，后来白如茵筑基即将圆满，她天赋需要重塑经脉，师尊便忙起来了，第四年我们逍山外门弟子遴选二十位入内门，师尊收了新徒弟，此后很少再问你了。”

    白璎：“谢谢，我知道了。”

    周楫以为她会难过，痛苦被淡忘，但白璎一脸从容淡然，反显得他找补得多余，劝慰道：“但师尊巨资请万通门找你的下落，他每年端午去一次你家，将搜寻你的结果亲手交给她。”

    白璎这次终于有了反应，她震惊：“这么多年了，师尊还在惦记我娘啊。”

    周楫脸色扭曲：“什……”

    “你不知道师尊收我做弟子的初衷吗，”白璎更惊讶，解释道，“师尊一直对我娘念念不忘，后来我娘遇见我爹，成婚，又生下我，我娘有家有女的这十年师尊悄然离开，但我到三岁开筋骨时，娘突然不同意我继承白家家学，一定要送我去高门大派远离白家，师尊就在那时上门主动收我为徒，好在我还有点修剑的天赋，对得起师尊的剑法传承。”

    这样，师尊就可以时不时通过她联系她娘了。

    周楫：“这……”

    敬仰多年的淡漠师尊忽然风格大转，还对有夫之妇念念不忘，青年的震撼不亚于得知江景说她就是魔主爱妃。

    不过白璎深思的是另一件事。

    她就这么贸然空手回去是不是不太好，远行的游子回家过年，也会为长辈为子侄带点特产礼品，空着手回去会被邻里乡亲认为在外边没赚钱，她虽然醒来的时间不长，但做丫鬟早就将魔宫地表几层的布局摸了个遍，拿出一份舆图绰绰有余。

    这样，她回了汉营也能与曹营割席。

    ……等等。

    白璎耸然一惊。

    她这样是不是被PUA了？

    是周楫和白如茵将她强行拉来魔域，是她被人一剑贯穿丹田被丢在深渊等死，十年被困在敌对之营的也是她，她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还要她自证清白。

    最心虚的，最应该拿出证据证明她投敌的，是伤害她的那些人。

    正准备开口的白璎话锋一转：“十年前，你俩谁杀了我？”

    周楫：“……”

    白璎：“白如茵？”

    周楫：“……”

    “那就是你俩合谋了。”她对问题的确切答案并不在乎，在场的还有其他人证，那人会告诉她的，白璎只想告诉周楫，“我会给你魔宫舆图，但地牢我不熟悉，就不去送死了。”

    她笃定道：“魔主在发狂，你们绝对会死。”

    “我知道，但我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的同门被魔域欺压，他们唯一的希望是我们。”周楫仍坚持明日深入魔域，“你怎么知道魔主在发狂？”

    白璎：“那个兰玉也是魔宫侍女，她都逃了，我也逃了，因为魔主无法再让爱妃睁眼。”

    周楫淡淡嗯了声，坐在她身边。

    遥远的东方，太阳初升的暗光染亮夜幕。

    混沌之地总是灰沉沉的，阳光无法穿透浓厚的黑云，黎明也是晦暗的。

    四周很安静。

    青年身上有淡淡的玉兰花香，他手扶着房顶，不经意朝她这边挪。

    于是白璎起身挪远了点。

    “魔主的爱妃，是你，对吗？”

    他冷不丁问。

    白璎：“不是，我只是负责侍奉他爱妃的丫鬟。”

    周楫：“你跑了，魔主发狂，意欲拿兰玉做替身，但与魔身体构造不同，她怕丢了小命也逃走了，或者我推理的不对，你们之中必然有一人在说谎。”

    白璎匪夷所思：“什么叫生理构造不同？”

    周楫声音逐渐冷淡：“你比我知道得多，又何必反问我，所以心虚不敢再次返回魔宫。”

    即将升起的太阳又被农云遮挡，熹微晨光再次被黑暗覆盖。

    风越来越大。

    白璎望着魔主行宫所在的北方，只能看到一点点雪尖。

    她忽地站起来，转身就走：“我不陪你们送死，先一步回人界。”

    “好，我不送你。”青年的声音淡淡的，仿佛丹青画中一抹不被注意的浅墨，“恭送魔妃。”

    白璎猛然回头，一瞬间被他这话激得满背鸡皮疙瘩。

    她回客房暂作休整，隔壁敛源师叔祖在看书，她给老人家解释了想先回去的理由，老人应了，让她现画一副舆图就可以走。

    一时辰后，白璎将晾干的舆图交给师叔祖。

    老人慈爱地笑笑：“你快走吧，孩子，朝热闹的路线回去，在人界魔主不敢太放肆。”

    她一噎，有些无奈：“谨遵师叔祖教诲……您，您也执意去魔宫吗？”

    她本要问老人家是不是也看出她在撒谎，话到喉头又想想算了，保持你知我知、心照不宣的现状也好，她行端坐正，不会背叛修真界。

    敛源师叔祖道：“我师兄那个孽徒失踪在魔宫，也许被关押在地牢，我师兄闭关不晓得这事，但他就一个拿得出手的徒儿，我不能眼看老家伙的剑法失传。”

    白璎蹙紧眉：“魔主近来狂躁，不幸触了他霉头，就算您即将步入化神之境，也可能遭遇生命危险。”

    敛源师叔祖塑经脉的手法一绝，全修真界的修士都供着他，数不清拉过多少重伤的修士从经脉破碎的废人能继续修道，要是老人家出了岔子，白璎都觉得一人一口唾沫淹死她算了。

    她实在不愿意看老人家朝死路去，周楫和白如茵作死蹦跶她不会管，劝了老头半个时辰，谁知老头倔脾气上来了，打定主意就要去魔宫地牢。

    白璎实在劝不住了，只得给他一锦囊定位符。

    敛源师叔祖收下了，呵呵笑一声：“那老朽每十里给你报一次平安。”

    白璎再次对他一揖。

    臭老头要是出事了，她大不了回去求魔主。

    娘的，他要睡就睡吧！

    白璎离开时，那五人已经整装待发。

    她对向千琴摇一摇手，改了主意：“我先留在混沌之地，等你们给我报平安。”

    向千琴笑起来，伏在她耳边道：“我们昨晚商量过后，我拿着凑的一千灵石给兰玉时，发现白如茵刚出她房间，你小心一点。”

    白璎让她别多想：“说不定我妹妹太心软，自己背着你们偷偷接济呢。”

    向千琴：“好罢，你还时这么心软又爱维护人，总之小心一点，先给你娘报个平安。”

    周楫在注视她。

    白璎就当没看到，给她娘传了一封鲛人族内特有的鳞信。

    目送他们消失在视线，白璎收起笑容，径直去找兰玉。

    兰玉也没走，她脱了华服，换上这边灰白相间的麻布裙子却仍然美貌，偏头对窗外发呆的侧颜……太像自己了，白璎看得孤寡。

    听到有人开她屋子的门，白玉吓得惊慌失措，见到是白璎她反应更大：“白仙子，你为什么要逃走？”

    白璎：“连累你们了？”

    兰玉看起来很愤怒，但顾忌本尊在场，不敢直言：“他要杀了全部侍奉过您的婢女，全部！您害怕主，您可以有机会一走了之，你可知道我们的命也是命？”

    白璎：“那璎珞呢？”

    听着外边的风声狂暴地敲打窗户，兰玉胡乱抹了把头发，面色惊恐就朝床下躲：

    “死了，都死了，魔主提取您寄生在她体内的天魂，她被人锁了魂丝，魂魄一旦离体就会暴毙，璎珞是第一个也因为你死的人，他来了，魔主来抓跑掉的侍女了！”

    她一副吓疯了的模样，床底全是死蜘蛛和到处乱爬的虫子，她也拼了命要钻进去。

    看了眼黑沙弥漫的窗外，白璎无言片刻：“……主多高贵，费得着亲自来抓你一个小婢女？”

    她看出兰玉在骗人了，这女人嘴里没一句实话，随便用璎珞的死就能抓出话里的漏洞，但就算如此，她还是演得很卖力，白璎都有点佩服她的厚脸皮了。

    兰玉又改了口：“我是魔主的侍妾，你死的那十年都是我侍寝，现在你活了，你们修真界女子都讲究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定然容不下我，主为了讨你欢心就要杀死我。”

    白璎：“可是我不介意啊。”

    兰玉一顿。

    “我不介意我的男人有其他女人啊，我的男人是统治魔域的主，被他的魅力迷住的女人就应该越多越好，这样才能证明我挑男人的眼光是最好的。”

    白璎一脸淡定：“所以主的后宫有女人，那是我们共同的荣耀。”

    也不知是白璎出现了幻觉还是现实如此，几乎要将窗户撬开的暴风忽然停滞。

    突然安静的出奇，白璎心里有点嘀咕：“你出来，我有话问你。”

    窗外，似乎有男人愉悦地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