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璎累了。
不想再解释了。
看出她的倦色，向千琴找了处避风的山洞，给她递来草垫：“凑合休息一晚，混沌之地客栈都有幕后老板，谁都不知道他们忠于人妖魔哪一方，我们只订到两间房，一间给师叔祖，还有一间是周楫和白如茵住，他俩形影不离，我们也不好去他们屋里打地铺。”
白璎靠着山洞石壁，无所谓地哦了声。
她并不在意，被魔主每天折腾得提心吊胆，心脏见多了大场面，再听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她泛不起一点波动。
“随他们，我想得开。”
“想得开就好，一个死男人有什么值得伤心的。”向千琴不忿道，“当年他看你的眼神都能滴出蜜来，说变心还是变心，居然因为遭遇魔兵袭击，离得远的他俩就把你扔下跑了。”
江景也为她不平。
但白璎敏锐地抓住重点——他俩理所应当认为她活着，那是否说明一件事，周楫和白如茵隐瞒了他们其中一人刺死她的事实，一起心照不宣掩盖了这个秘密。
怪不得公母俩要结契，这不挺般配嘛。
白璎喝了口篝火上铁锅里热乎乎的白菜疙瘩汤，虽然简陋，但许久没吃过正常人类的食物的她仍然觉得美味：“不说他们了，刚才那只井吞兽是带崽子的母兽，我只杀了母兽，小兽或许还在附近，这种祸害人的东西要斩草除根。”
“走，我们一起去看看。”
三人走下山坡。
不远处，她看到白如茵和周楫站在客栈后房的角落，两人正说着什么，白如茵语气急促，荷粉色的裙子在灰沉沉的混沌之地格外惹眼。
周楫一转头，看到了白璎，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突然有了神：“阿璎，怎么不休息？”
白璎没答话。
江景道：“我们三人去找井吞兽逃掉的崽子，师兄受伤了，休息吧，而且白师姐功力突飞猛进，还是她救了你，我们这边很安全。”
尽管夜里黑漆漆的，白璎还是发现周楫的脸在发红，坚持道：“一点小伤，我可以。”
周楫说到做到，也没打算给他的“未婚妻”打声招呼，当即就跟白璎走。
白璎：“……好，随你。”
周楫大步过来，白如茵在后边喊他，他仍旧没回头，站到白璎身边。
江景一个趔趄：“师兄，别挤我。”
“阿璎，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周楫没理睬他，哪怕白璎也不理他，他也执着地跟在她身后，“还好你回来了，前几日……我和白如茵去了一趟你家，白如茵和你爹在书房谈过话后，你爹打听你娘那三十六座岛到底要给谁继承。”
白璎冷笑了声：“他倒是想得挺美，我娘的岛礁绝不可能传于鲛人血脉之外，让白如茵死心吧。”
她这会儿是真生气了。
白如茵以为她喜欢周楫，偷男人就算了，但触及核心利益的东西，她休想拿到一分。
连向千琴都被某人的厚脸皮惊呆了：“白如茵怎么好意思，她以为只要是个白家女儿，女主人留给亲生女儿的东西就能给她了？”
周楫：“我…我提醒过白如茵，就算你不在，但你娘还有东海的族人，鲛人可不会将领地外传。”
周楫一眼也不眨地关注着她，白璎淡淡道了声谢，他紧抿的唇线才有了弧度：“不必谢……”
白璎专注探查小井吞兽的气息，转身离开，蹲在一处沙丘：“千琴，你看看这脚印。”
“好像有血迹。”向千琴用留光石一照，确实有人杂乱的脚印，轨迹混乱，夹着兽爪的形状，她咦了声，转身瞪周楫，“你下不要说话，我听到哭声了。”
周楫的笑意一止，看向白璎。
可惜白璎压根没注意到他的目光，神情凝重：“我也听到了，也许是小魇鬼的幻术，小兽在附近。”
一行人屏住呼吸，夜风呼啸，满月倾泻，凭月色看清沙丘不远处有凌乱的碎布条。
沙丘之下，女子的哭声陡然拔高：“呜……救命！”
略显稚嫩的小兽咆哮嘶嘶，一截腥臭的尾巴露在外边。
也许是附近挣扎求生的普通人被小兽逮住了，仓皇躲进沙丘下，谁知这小东西居然还能刨进来吃人。
江景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小兽露在洞口外的尾巴向外扯，扭头呕了声：“畜生还会放屁，熏死我了。”
小兽被激怒，倒退着出来朝江景扑咬过去，白璎正待拔剑，一道血线滋啦，丑陋恐怖的兽头就凌空飞出去，死不瞑目地滚落好几米。
“多谢周师兄，小兽杀起来还挺容易嘛，就是臭死我了。”江景心有余悸地放开小兽尸体，转身就趴在地上吐。
周楫收回剑，拉住弯腰准备进沙丘的白璎：“我来，你这十年太累了，我去看看里边。”
白璎：“我不累，这十年跟过家家似的几天就过了。”
是真话，她当丫鬟只当了一个月就复活了。
周楫满面痛苦：“是我的不对，让你受苦了。”
白璎：“……我不苦。”
真的不苦，复活后魔主搂她抱她，最耗体力的是带她在行宫散步，她白日一点都不累。
周楫拿上留光石，抢先进了沙丘，外面能听到他走近哭泣的女子，温和问：“姑娘，外边的井吞兽已经死了，你安全……你的脸！”
最后一句他陡然拔高嗓音，充满震惊，这一句后沙丘的女人哭泣顿时停下，久久没有其他动静，但周楫灵力波动仍在。
江景干脆也钻进沙丘：“周师兄怎么了，姑娘没事儿……你的脸！”
他也发出同样的一声惊叫。
白璎：“？”
向千琴：“？”
这两人怎么回事？
向千琴也跳下去，莫名其妙：“你俩站前边干什么啊，人家姑娘都自己站起来……你的脸！”
“……”白璎干脆也跳下来，“什么她的脸——你！”
那姑娘衣裳都被小兽咬碎了，袒着一小半□□，鼻尖哭得发红，一头乌黑长发胡乱搭在肩头，身上隐隐散着血腥味，惶恐地扶墙缩在角落，嗓音颤抖：“您，您们……”
白璎瞪大眼，差点将兰玉的名字脱口而出。
前面三颗脑袋同时转向她，周楫脸色震撼诧异，白璎一顿，飞快从八宝袋中找了个面具带上。
那姑娘害怕地张口，嗓音娇柔：“你…你怎么在这里？”
江景换上轻松的笑脸，朝兰玉伸手：“没事了姑娘，井吞兽已经被杀了，跟我们安全出去。”
那位神似兰玉的姑娘喘息着瑟缩，不敢动。
白璎沉沉审视她几瞬，转身先上去，向千琴见势不对也跟她一起离开沙丘，拉着她到远处问：“怎么回事儿，那姑娘长得几乎和你一模一样？”
白璎一脸无辜：“我也很疑惑啊。”
“你们都看清楚她的脸了吗？”
“对啊，不然周楫和江景那么震惊，而且混沌之地的人几乎都穿的灰扑扑的，那姑娘却一身华服，虽然躲避追捕很狼狈，但裙摆缀的都是珍珠，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倒像个附近首领的爱妾。”
好罢，既然他们都看到了，白璎摘下面具，也不欲盖弥彰：“我不认识，但我也很震惊，我听说过有一种无面鬼，这种精怪尤其喜欢模仿少女的面容诱骗男人吸阳气，这只大概是在人家家中暴露后被迫逃跑，没想到又遇到了我们。”
向千琴压根没听说过这种精怪，但白璎一脸镇定，又想她才是在魔域生活了十年的人，便信了：“所以她以前瞧见过你的脸，很喜欢便偷去了。”
白璎一脸正义：“对，所以魔域可能会有些我的不好传闻，或许就是她借我的脸干的。”
向千琴点点头，看到刚出沙丘的那两男一女，提剑就要过去。
白璎拉住她：“别轻举妄动，刚才我感受过了，她气息确实是个没有修道的凡人，说不定只是长得像，巧合也有可能。”
向千琴心疼地拍拍她：“姐妹，你太惨了，你娘的岛屿被人惦记，脸都被人偷了。”
江景扶着衣裳残破的少女向她们走来，朝向千琴要水囊：“给人家妹妹喝一口，一晚上为了不被魔主杀，这几日赤足逃了八十里。”
白璎算了算，好像公仪敬复活她的行宫就离此地八十里。
向千琴手一顿，见白璎没有其他反应，还是将水囊递过去了，面色古怪地用胳膊肘一碰白璎。
白璎对她摇摇头。
周楫一言不发，只盯着少女看，看得她惶恐不安地低头，不敢接水囊。
“你叫什么？”
“奴婢……我”少女抽噎着朝他跪下去，胸前峰峦一览无余，带着哭腔叩谢，“兰玉多谢仙长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如果不嫌弃，兰玉愿意将残花败柳的身子献您，哪怕继续做丫鬟也成。”
目光掠过少女残破的前襟，周楫扭头，哑然无言。
江景脸红红地转过去，对白璎小声：“师姐有没有多余的衣裳，她长得像你，胸口衣裳都碎成布条了……影响不好。”
向千琴给少女披上一件披风。
见他久久不答话，兰玉膝行几步，救命稻草似的抱住他的腿：“求求您不要再将奴婢送回去，只要不回魔宫，奴婢当牛做马都跟着你。”
她哭得泪眼朦胧，不经意瞧见白璎，哭声戛然而止，似乎不敢置信：“白，白仙子…你怎么在这里？”
白璎：“……”
还真是她啊。
看看兰玉，又看看白璎，江景疑惑：“你俩认识？”
“我认得白仙子！她是魔主念念不忘十年的人！”
白璎忍无可忍：“我不认得你，不要血口喷人。”
兰玉瞪大眼：“白仙子当然不认得我，你沉睡的十年都是我负责擦洗您的身子，您被人一剑贯穿丹田，腰腹有缝合过的贯通伤，也是我日日为你涂抹祛疤精油。”
偏偏这时候，江景开口：“所以十年前受不了魔主大东西死在床上的爱妃……是白师姐？”
周楫瞳孔骤然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