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半。

    宋荔放下手里的刻刀，长时间的伏案雕刻让她身心俱疲，特别是手指，已经麻木了，指尖泛着青白，好像有无数只蚂蚁从指尖爬向手腕，又从手腕爬进了血管深处。

    绝版套色版画的制作，往往越到后期，需要雕刻的内容越多越是精细，需要耗费更长的时间。

    从下午六点到现在，宋荔几乎不停地在雕刻，这无疑是对体力和耐力的深度考验。

    而现在，她已经快完成最后两层的内容了。

    她抬起头看了看屏幕。

    「当前连接节点：665」

    这个数字并不算很多，晚上最多的时候，几乎到了破万的水平。

    宋荔没有预料到直播做手艺作业，能达到如此高的收视率，虽然和头部站长的上百万流量无法比，但对于一个新人来说，这已是很难得了。

    思索片刻，在热度已经下降的半夜完成直播最重要的结局，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更何况，宋荔现在的身体条件已经无法支撑她一鼓作气完成这幅《千里行舟图》了。

    她得歇一歇，也得想办法把明天的热度提一提。

    争取在版画主题完结的时候，能大爆一波。

    宋荔打开论坛，一眼看到“元海直播攻略”帖子：《如何提高曝光度，让你的直播更火爆！》

    “想让你的直播更热门吗？除了找对内容，还有其他路子！比如，你可以多和节点互动，用一些似是而非的回答勾起他们的兴趣，……又或者，你可以剪辑一条直播预告视频，只需要花一点点钱或者经验值投放，就可以让更多人看到你的直播……”

    她的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直接把每一层画面叠加剪辑到一起，不就可以了！

    几十分钟后，元海世界大厅，滚动的直播预告栏里，出现了一条新推送：

    「历时24小时！复刻《千里行舟图》能否以假乱真？今晚18点揭晓」

    关闭直播软件，宋荔瘫倒在床。

    尽管她已经累的睁不开眼，但脑子却还是异常清醒。

    突然间，孤独感油然而生。

    这一个多月来，好像已经很久没和人联系了，住在郊外也像是活在了人类社交圈之外。

    她有些想念福利院的郑阿姨、一起长大的小温……还有在大学里认识的室友同学。

    没关系，还有半个月就开学了，马上又可以见面了。

    她这样想着，眼皮缓缓闭上，意识逐渐模糊。

    ……

    “咚！”什么东西被摔在了地上，接着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开始激烈争吵。

    宋荔被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这幢楼里零零散散的住了一些人，鱼龙混杂。常常听到一些奇怪的吵架、叫骂、搬运声音都不足为奇。

    听起来是楼上的小情侣吵架了。

    宋荔看了看手机。

    「15:21」

    她睡了将近12个小时，但感觉还是没有精神，头隐隐作痛。

    但一想到下午6点需要完成版画制作，宋荔还是挣扎着起了床。

    简单洗漱又吃了点东西后，她又坐在了直播间里。

    才短短两天，宋荔就已经开始有点厌倦直播了。

    估算着两个小时应该能刚好把版画最后一层做完，宋荔慢吞吞地开始整理桌面。

    「当前连接节点:124」

    宋荔投入直播。

    《千里行舟图》最后一层的线稿最为复杂，主要是山水边缘线条的勾勒。

    这一步，雕刻以阳刻为主，所以当宋荔把线条转印完之后，就需要把除了描画的边缘线以外部分全部刻掉一层。

    这无疑需要投入巨大精力和耐心。

    “咔咔”的雕刻声在她的直播间里响起，她俯首于桌前，心无旁骛地完成最后的版画制作。

    下午五点三十八分。

    宋荔雕刻完最后一笔，放下金属刻刀，转了转手腕，抬起了眼。

    「当前连接节点:9901」

    宋荔挑了挑眉，成绩还不错，说不定能过万！

    “到目前为止，已经完成所有雕刻环节的内容啦，接下来只要均匀涂上最后一层油墨，然后覆盖到版画纸上，用相同力度压印就可以了……”

    宋荔没有发现，当她讲解起绝版套色版画的制作流程时，眼睛里蓄满了璀璨闪亮的光。整张病态苍白的脸，忽然间有了神采。

    「节点 B145Y996:真不错！真不错！」

    「节点 G566U102:好久啊，真不敢想象古代工匠在没有先进工具的情况下怎么做出这样的艺术品！」

    「上火上错车:这就快结束了？怎么都没人去大厅喊我一声！」

    「上火上错车:快揭晓，快上色，我要看结果！！！」

    「节点 O001E354:这个站长真厉害，我睡着前她还在播，我刚睡醒，她又在播，该不会整宿没睡吧？」

    「几点下班:太牛了！」

    「海里捞鱼 523:我去搜了原画，真的一模一样！神仙站点神仙站长啊！」

    「节点 H668Q051:@元海商场你看到了吗？火速上架这双手，我买！」

    ……

    宋荔的直播间评论区空前的热闹，不论是之前看过的老粉，还是看到做完发布的直播预告的新粉，都在评论区叽叽喳喳的讨论着。

    原本只有潺潺流水背景音乐的直播间，好像都被这波热议带动升温。

    整个直播课似乎充满了沸腾的人声。

    这是宋荔从小到大第一次受到这么多人注视，心里有些忐忑。

    虽然分心看着评论，但她手下的活也没有停止。

    她混合起墨黑和普蓝色颜料，混合了一点点的贝母粉，用滚刷均匀地刷在木板上。

    原作《千里行舟图》用的是古法制成的天然颜料，黑中带蓝，还有些许矿物结晶的微闪。

    这种颜料的调配方式已经遗失，原产矿物也难以获取，价格高得离谱。

    所以她选择用更加便宜的平替颜料和贝母粉来替代，只要掌握好比例，基本能模仿到八九不离十。

    宋荔小心翼翼地把刷满油墨的木板覆盖在版画纸上，翻过来，用基本一样的力度压着印饼游走在版画纸的背面。

    深蓝黑色的线条随着印饼的压印，透过纸的背面渐渐显露，忐忑的心一寸寸落下。

    「节点 T525Y012:套用一句老话:见证奇迹的时刻！」

    「肉肉饭吃饱饱:楼上该不会是什么老爷爷老奶奶吧，这么老的话还真没听过」

    「节点 G484J321:啊啊啊啊啊啊我也好激动，为什么？为什么？」

    宋荔能感觉到周围似乎是测距感光仪或是什么别的在扰动空气，让她虽然没时间抬头看评论，也感知到直播间的火热程度。

    她再一次惊叹于元海直播的超前技术！

    宋荔掐着时间，马上就要到约定的18:00了。她手里的版画也做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各位，我临摹的这幅出自版画大家墨山大师的《千里江山图》版画，即将完工了，请看——”

    说着，宋荔缓缓揭开了镜头前的版画。

    “嘶～”像是奶酪蛋糕剥离烘焙纸时发出的绵软声音，一副色彩丰富，线条流畅的版画呈现在直播间镜头前。

    评论区涌动着各种惊叹、震惊、夸赞的声音。

    宋荔也顾不上回复评论区，沉醉在完成版画的激动中无法自拔。

    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两颊略带红晕，完成高难度绝版套色版画的成就感前所未有。

    “那今天的版画主题直播就到这里了，接下来，越鸟还会直播其他艺术作业，欢迎大家下次观看！再见！”

    宋荔轻快地关闭了直播，好像放下了一件沉重的事情。

    她的心思已经飘散开。

    下播后要回顾一下这次直播收益，然后提取一些当生活费，再开始琢磨琢磨下次直播……

    然而，就在她按下关机键的一瞬间，四盏测距感应仪的白光不但没有像往常那样缓缓熄灭，反而在一瞬间亮到了极点！

    宋荔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片刻过后，隔着眼皮，宋荔感觉到刺眼的白光逐渐熄灭。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

    虽然她为了直播拉上了房间里所有的窗帘，但盛夏的傍晚，不应该是这样，没有一点光的。

    宋荔有些恐慌，或许刚刚一瞬间的强光刺激，让她短暂失明了？

    她站起身来，摸着桌子，企图走去墙边打开灯。

    可当她离开桌子，走了很远还是没有摸到墙边，这不科学！

    宋荔努力睁开眼睛，用手在眼前挥了挥，依旧什么也看不见。

    她竖起耳朵往四周摸去，希望在摸索中触碰到什么能用的东西，比如……手机或者窗帘。

    寂静，周围一片寂静。

    宋荔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一个无穷无尽的黑暗真空空间。

    这种压抑感，让她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她拄着拐杖，企图用拐杖在前面探路，可惜什么都没有探到。

    当宋荔往前走了百步的距离，她确定自己已经不在那个直播间里了，被隔断成公寓的小房子里根本没有这么大的空间。

    她停了脚步，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行不通，更何况她现在还瘸了一条腿。

    要不回去试试？

    宋荔企图转身，但在黑暗里摸不清方向，她只能凭借感觉，径直往反方向走。

    100，99，98……

    她在心里默数着步数。

    时不时用拐杖探探前方的空间，依旧是什么都没有。

    ……3，2，1。

    她停下来脚步，伸出手向前摸去。

    还是什么都没有！

    理论上她走过去时并没有百步，如果径直转身回来，直播间必然出现在她的路线中间，阻挡到她。

    可是，什么都没有。

    宋荔在无尽的寂静空间里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镇定！镇定！

    她咽了咽口水，尝试再往前几步。

    “咚”木头碰撞的声音响起，宋荔心里生出一丝希望。

    没错，这是她直播间里的工作台。

    她摸索着，方方正正的平整台面上，还放着她刚制作完成的版画，一只手摸到了还没干透的油墨，冰冰凉凉，湿湿滑滑。

    宋荔没有注意这些，全力摸索着，希望找到手机或者直播设备的开机按钮。

    她隐约间觉得，或许是元海直播设备出现了问题。

    “啪嗒”宋荔摸到了按钮，毫不犹豫地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