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内屋中央，伫立着一架冰雪般洁白的三角钢琴。琴身有着繁复美丽的花纹，如同少女的白裙上镶着精致的蕾丝。
万物皆有灵，是神明为这个世界定下的准则。
于是在十八年前，钢琴从一片混沌的沉睡里醒来，视野就像被拉扯的芝士奶油一样，由不连贯的破碎逐渐还原成一片明亮场景。
镶金的中央吊灯，红木雕出的精致扶手椅，白如雪的瓷砖上布满蔷薇花纹，而她站在一张地毯上，那脚感软乎舒服到令她不想动弹。
多么金碧辉煌的屋子啊！
她下意识张开双手，想奔跑着去拥抱这一切。
刚要拉开步伐，咚一声闷响，被抛光过的实木地板瞬间出现一道裂缝。
她低头勉强环视一下自己，闷闷不乐：淦，怎么还是钢琴腿……好怪哦，再看一眼……
上天就这么不想她好好做人吗？！如果自己是人的话，一定可以穿着一身精致晚礼裙，在一个绵绵小雨天，守靠在剔透落地窗一旁，优雅端着高脚杯小口啜饮昂贵的红酒……
自己怎么就是一只独守豪宅的母钢琴呢？！
不过非要说的话，当钢琴好像也还不错，起码还可以用八十八根琴键，也就是她的手指，弹奏世间所有美妙的音乐……
巧了，神明最初就是这么想的。
***
自诞生以来的第十八年，钢琴已经能够熟练运作身体，进行仿人类的各种运动。比如转身，比如打开电视和网购，再比如行走……现在的她，已经学会了走路时不让地板裂开的技巧。
再比如……做饭。
没错，做饭。她可以用顶盖尖端小心翼翼掀开烤箱，操纵支撑杆配合着将食物送进去……只要能够按照书本上的步骤完成一切，不管最终做出来的是什么玩意儿，钢琴都会将它欣喜若狂地取出，小心翼翼摆在展示柜上。
自从半年前用快递买回一本食谱后，除了亲自试吃以外，钢琴的展示架上已经摆出了将近五十种造型别致的艺术品。目前不知道这些玩意儿人类究竟能不能吃，只知道它们已经在夜半凭借影子吓跑了所有上门来的小偷。
可惜钢琴过得并不快乐。
她永远没办法挤进那间敞着门、露出梦幻装饰的房间，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些什么，永远只能看着美丽而精致的裙子在电视画面里一闪而过，永远无法真正品尝食物（好吧那些做出来的丑食啊不美食吃不到也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她永远没法像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一样，踮着脚跳优美的舞、走出别墅拥抱阳光或是和一位白马王子共度余生。
电视里，王子吻了青蛙，青蛙变回了公主。
所以什么时候，王子可以来亲一亲她这架六百公斤重的钢琴，让她也变成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
也许自己一辈子都没法变成人那种便利小巧的生物。想到这里，钢琴不由得哭起来，高音琴弦也跟着微微发颤，露出嘤嘤怪一样的音色。
美丽又讨厌的世界！万能又讨厌的老天！
这句话传到神明心底，对方立刻应激：说我的世界讨厌可以，说我不行！
于是，一切的一切，就从钢琴姑娘那一声高音尖叫开始了。
*
正在emo中的钢琴泪眼朦胧，余光突然瞥到了什么动静。
明明豪宅里除了她谁也没有，但她却察觉到角落里有一道会动的影子。
很快，一只十厘米左右的长条不明生物从她面前咻地窜过，只留下一道蓝色残影。
家里有这么多食材，怕不是招来了……
这个念头吓得她竖起支撑杆，惊声尖叫，甚至没注意到身侧还有一道圣光降临：“有……有蟑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虫子！！尤其是蟑螂这种能在一瞬间完成腾转挪移、最后还要凌空起飞直扑琴脸的虫子……最要命了！！
她的尖叫声、所有琴弦震动共鸣发出的声音，竟然完全没让“蟑螂”退缩，对方还真的腾空飞起，直奔钢琴妹子秀美的琴盖而去。
钢琴本能掀起琴盖，像打乒乓球一样把不明生物径直拍回地板。
在一旁见证一切的圣光欲言又止，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下一秒，钢琴小心翼翼伸出一条腿，就在圣光觉得她是在试探对方死活的时候，那条腿对准不明生物，当着神明的面开始疯狂乱踩，制造地震。
一瞬间，轰鸣声和房屋晃动声不绝于耳，让他的圣体一点都不安康。
“停！！快停啊！！要出命案啦！！”不明生物终于捡起语言系统开始自救，但效果不佳。
地上那只蟑螂还会说话？！钢琴惊恐地抬起踏板捂自己的嘴：这个世界出bug了！！
于是，连击被完美续到了99+。
*
一袭白衣的神明望着屋子被钢琴单脚刨开的大洞，以及里面不知是死是活的小家伙，神情若有所思。
“那边那个谁……你有点常识行吗……谁家蟑螂是蓝色的……？！”
钢琴终于看清那只长条软乎小东西的颜色，嘴角抽搐：完蛋了，是有毒的毛毛虫……
装饰用的巨斧被她不由分说地攥进手中，不明生物立刻发出少女一般的高音尖叫：
“！！救我！！不是说好了我没有实体的吗！！”
“啊，刚才没设置好，现在是了。”
陌生的声音让钢琴扭头，看见通体洁白的神明后，她惊得合不拢嘴。
“有鬼啊！！！”
地上那只不明生物心里平衡了不少。
尽管如此，它还是以惊人的弹跳力跃进钢琴手中，不再有实体束缚，它在琴键之间如鱼得水地游了起来：
“喂！你仔细点看看本大爷！本大爷哪里像虫子了！”
钢琴低头看向自己那双叒叕手，如果近距离观察，对方看起来的确不像虫子，倒有点像……
“妈妈咪呀！”她抑制不住地大叫起来：“有只海豚在我手里爬啊！！！”
小家伙正自鸣得意地抖腿，又被这句话击穿心窝：“你的眼睛其实是山寨识图系统来的吧？！劳资是鲸！”
说完，他挥动鱼鳍，往钢琴脸上滋了滋水，以示嚣张。
鲸？现存最大的动物？十厘米？
钢琴想了想，沉着冷静地把烤箱狠狠往地上一摔：谁他娘的还需要常识这种东西！
随着砰一声响，她的怒吼随之而出：“不管你是什么鬼东西！快给我滚出来先啊！”
被一只自称是鲸的怪幽灵钻进了身体，琴弦都要崩断了好不好！
噗。某处传来轻轻一声，但并不是断弦的声音。
接着那头鲸有些窘迫地抬起头，用鳍挠了挠痒：“不好意思，刚刚在你手里放了个屁。”
……
有的鲸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于是，全程围观发现自己插不进手的神明沉思后，决定加个小小的设置。
这样，或许会更有趣一点。神明默念一句后，如风飘散。
“检测到目标情绪大量负面因子，系统即将受到感染。”
对话框在鲸的脑袋旁亮起，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十厘米的身体突然又有了实感，钢琴则将它从琴键间噗呲一声挤出，熟练地用琴盖将它拍进地板。
怎么回事？！说好的没有实体呢？？
慌乱之中，鲸做了这辈子最正确的一个选择。
在钢琴已经黑化的琴脚即将落下的时刻里，他大喊道：
“我可是被派来助你修出人形的啊！！人家都管我叫那什么，呃，半活体系统！！”
什么活不活体系不系统的，她只听见一句修出人形。
黑化的琴脚瞬间褪回白色，小姑娘一脸讶异和不敢置信：“你是说真哒？！”
“没看到刚才上天就在你旁边吗！是他安排我来当你的系统的！”
此刻，鲸说什么，钢琴就信什么。修成人形啊！！这可是她这辈子唯一一个目标！！刚才那个白乎乎的呆子幽灵居然是神吗？！原来这就是神的眷顾！！
“所以现在起，我就是你的‘鲸手指’了！在我这副身体究极实体化之前，对你来说完全没有任何负担！所以虽然是寄住，你也可以放一百个心好吧！别把我当虫子拍！”
以上内容钢琴一个字都没听懂，但她还是慈祥地看向身长十厘米的鲸，站在原地，打开琴盖，就像人一样敞开怀抱：“那你游吧，游多久都行。”
鲸此刻不买账：“这里是厨房吗？我还是第一次来，让我逛逛先。”
钢琴慈祥地点了点头。
没过一会儿，鱼形小家伙叉着腰巡视完，一脸嫌弃：“怎么搞的，你家的法棍是不是要拿锯子锯着吃的那种？”
法棍不锯着吃还能怎么吃？钢琴朝他投去疑惑的一眼，对方则是在沉思过后又开口问了句能噎死她的话：
“对了，从最开始我就想问这个问题。你……什么性别？”
上一秒还在保持慈祥姨母笑，下一秒钢琴很快又忍不住了：自己如此空灵、轻柔、细腻的嗓音，有那么难辨雌雄吗？！
她气鼓鼓地回：“人家是水灵灵娇滴滴的小姑娘！”
“哦？”那头鲸显然不以为意，接着支起下巴打量起她来：“没胸，暴脾气，而且有三条腿……难不成是传说中的大叽叽萌妹？”
“……”
对话框跳出：“检测到目标情绪大量负面因子，系统即将受到感染。”
这一刻，仿佛有安详的阳光笼罩着整座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