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窗外的天还未完全亮，残留着月亮苍白的虚影。
今时鹿的喉咙有些干，下意识舔了下干涩的唇，却尝到一股苦涩的药水味。
脑后的痛感让她本能的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提醒她去回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黑暗的小巷，余茉，以及——
脑后灼烈的痛击。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余茉为什么要找借口把她带到那个地方？
她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打晕自己？
而现在，自己又为什么在医院……
这中间有大片的记忆空缺，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今时鹿看着床头的手机，伸手拿了起来，想要拨通余茉的电话，结果还没等点开微信，就被接二连三弹出的班群消息吸引了视线。
原来，昨晚不知道是谁往群里转发了一条视频，里面的女主角的脸被高清镜头无限放大。
不是别人，正是余茉。
视频的视角是在一个昏暗的狭小的包间，里面烟气熏天，余茉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手指熟练地夹着烟，面对着桌上的一沓钱，抬手手拿着旁边的杯酒，毫不犹豫的和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嘴对嘴互喂酒水。
一时间，那个老师眼里那个单纯听话的好学生，同学眼里柔软无害的学霸女神的形象一下子碎的干干净净，一夜之间变成了烟酒都来，为钱陪酒，自我堕落的社会女。
今时鹿看着视频里余茉浓妆艳抹的脸，陌生到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
亦或是说，事到如今，她好像根本没有认清，过到底哪副面孔才是真正的余茉。
此时，群里不知谁先打开了话题——
[我草？？]
[！！！]
[不是，这干啥呢？这是能看的吗？？]
[66666]
[想不到余茉竟然是这样的人，我真是开了眼了……]
[本来她跟陆文敏吵架那次我还站她来着，现在看来简直是眼瞎了，呸！！]
[我都说了她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下信我了吧！！！！]
[那你之前说的那些的事真是她干的了？]
[不然呢？]
[好吧，那她也太可怕了，心机真重。]
……
今时鹿看着群里一条接着一条的讨论，不由得回想起从开学以来和余茉相处的点点滴滴，虽说不说是推心置腹，但也一直都是互帮互助。
她待她从来都是真诚的，从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她的事，可她呢？
她是怎么对自己的？
想到她昨晚将自己骗到小巷之后打晕的行为，今时鹿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除了害怕之外，更多是不解和失望。
她拿起手机，准备给余茉打电话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余茉却根本没给她质问的机会，不仅直接将她的微信删除了，就连电话号码也变成了空号，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而班群里，还在意犹未尽的你一言我一语，而最新的一条消息，恰好向她解释了余茉一声不响就消失的原由。
据说，余茉是因为受不了议论，现在已经转学了。
也难怪，毕竟这次的脸丢的实在太大了，换谁都没脸再待不下去。
不过余茉的一系列行为还是让今时鹿有些难以置信，看着群里陆文敏将她之前做的事一一列举，今时鹿心里五味杂陈，她实在不明白，余茉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披着一层虚伪的外皮活着。
易释闻一进门，就看见了今时鹿握着电话这副严肃的表情。
“你醒啦？”
他走过去，将带着水果零食放到床头的桌子上：“怎么不再睡会儿？”
今时鹿从手机上抬起眼：“你知道，余茉现在怎么样了吗？”
“别管她了，那都是她自作自受。”易释闻在她床边坐下，叹了口气说道，“你昨天差点就被她害了你知道么？”
今时鹿抬起脸，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安静的听着易释闻将所有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包括余茉带她去小巷子的真实目的，以及，她想要通过出卖她来摆脱那群人要挟的卑劣手段。
易释闻说起来就生气：“总之就是因为她，你差点就被那些混混占便宜了知道么？”
今时鹿：“那她……真转学了？”
易释闻哪会在意这些：“她爱怎么样怎么样，这种人她落得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管她干嘛？”
今时鹿：“那是谁把我送到医院的？”
“多亏了敏敏，是她发现你一直没来舞蹈室，一直联系不上你，后来就给我打电话了，”易释闻，“她还以为我把你拐出去玩了，结果谁知道，你是被坏人拐了去！”
听到这话，今时鹿下意识打开通话记录，里面全是未接电话，一开始是施敏，后来是郑忠，陈嫂，易释闻，甚至连今澜全都把电话打了过来。
她一路看过去，却没有一通是来自靳逢鸣的。
连条微信也没有，他像是忘了她的存在一般，对她不闻不问。
看到最后，她不得不按着易释闻做说的话推测：
“所以，是你救的我吗？”
“嗯……对啊，”易释闻下意识用手指刮了下鼻子，又重复了一遍，“就是我救的你。”
**
靳逢鸣到警局的时候，没想到姜妍也出现在了这里。
“你怎么来了？”
听到他这样问，姜妍有些无措的捏了捏衣摆，随口找了个理由：“老师说不放心，所以……特意让我过来看看。”
鸭舌帽下，靳逢鸣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缓缓停留了几秒。
这理由蹩脚至极，但他现在没心思计较这些，简单应了声后，越过她径直进了警局的门。
靳逢鸣将手机交给警察以便他们提取证据，之后，便跟着几个穿着制服的人进了审讯室，而姜妍则在大厅里的长椅上找了个位置坐下，安静的等着他出来。
在等待的中途，负责检察手机的小警察率先出来了，原本是准备将手机物归原主，结果发现靳逢鸣人还没出来，就只看到跟他一起来的姜妍坐在前厅。
“嗨，同学！”
小警察一眼就认出来她是跟靳逢鸣一起来的女孩，于是朝她走了过去：“同学你好，请问，你是刚才那个男生的女朋友吗？”
“额？”姜妍一脸茫然的指了指自己，“我吗？”
“对啊。”
意识到对方误会了，姜妍连忙摆摆手解释，“您误会了，我还不是呢，我们现在……现在只是朋友。”
小警察：“朋友？”
虽然姜妍这话是否认，但听这语气，也是八字就差一撇了。
小警察会心似的笑了一下，也没拆穿，“原来是这样啊，我看你们两个人的衣服还挺搭的，还以为你们是情侣呢。”
听到这话，姜妍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了审讯室。
好巧不巧，今天她跟靳逢鸣一样都穿了卫衣，而且连颜色也都是黑色的，唯一的款式本就差不多，乍一看，真的很像情侣装。
小警察笑盈盈道：“没事，反正你们不是一起的嘛，那他的手机就先交给你保管吧。”
说着，便不由分说的将靳逢鸣的手机塞进了姜妍的怀里。
“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哎！……”
姜妍看着怀里靳逢鸣的手机，以及已经走远的小警察，只好做罢，拿着靳逢鸣的手机等他出来。
小警察走后没一会儿，靳逢鸣手机就响了起来。
姜妍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小白猫头像，很明显是个女生打来的。
而且靳逢鸣给她的微信备注，是她曾无意间见过的。
没有多余的文字，只有一个字母A 。
当时，她还以为是某个微商的微信号。
现在看来……
姜妍垂眸看着手机上的语音界面，犹豫几秒后，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果然如她所想，电话刚一贴近耳朵，今时鹿的声音就隔着屏幕响了起来。
“靳逢鸣。”
姜妍沉默了一秒：“是我。”
电话那头，今时鹿楞了一瞬，显然是听出了她的声音：“……姜妍？”
“有事吗？”姜妍直接开门见山。
“为什么他的手机是你接的？”今时鹿，“靳逢鸣呢？”
听到这话，姜妍视线下意识的看向了审讯室。
深棕色的长桌摆在正中间，靳逢鸣坐在一侧，位置刚好靠窗，隔着防盗栏，外面梧桐树影婆娑，炽热的阳光从叶片的缝隙中露出，有斑驳的光片落在少年身上，也映在清澈的眼底。
他靠在椅背上，默默看着对面的警察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偶尔会回答几句。
原来，他跟本没有告诉她昨晚的事。
一想到他那一身伤都是为今时鹿受的，姜妍就忍不住一股火气上头，语气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去：“他现在很忙，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这句话一出，今时鹿立刻陷入了沉默，不知是被姜妍的态度吓到了还是怎么着，中间沉默了好一会，才重新开口：
“这个电话……是他让你接的对吗？”
突如其来的一问，姜妍也有些心虚，但是话都说出口了，再怎么样也只能硬着头皮圆下去。
“是，怎么了？”
这句话无异于将今时鹿心里最后一丝不甘也彻底浇灭了，心里某个地方像被撕扯出了一道更大的裂缝，任由所有的痛觉在胸口处蔓延。
原来，他这几天一直和姜妍在一起。
所以才顾不上她，所以才对她不闻不问，哪怕她现在在医院，哪怕她差点被人……
他也毫不在意。
甚至就连她的一个电话，也都是交给别人接的。
一时间，今时鹿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抽离掉一样，那种感觉让她不知所措，紧握着手机，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姜妍耐心耗尽挂了电话，她仍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
她呆坐在床上，缓了好久也没有忍住，委屈的眼泪最终还是控制不住掉了下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几个月前，他们还那样亲密，可以不顾一切的拥抱亲吻。
结果现在……一切都变了
她甚至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回想起前段时间和他的种种，好像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不真实到让她分不清之前和现在，到底哪个才是梦。
可是，这究竟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好想问问靳逢鸣，不管是什么答案，她都要亲口听靳逢鸣说。
她不顾还在打吊瓶的手，直接扯掉了针头，虽然早有预料，但那一瞬间清晰地疼痛还是让她忍不住皱眉。
不过也恰恰提醒了她，原来，现在发生的一切，才是真是的。
医院外从来不缺出租车，她出来后，二话没说直解拉开其中一辆的车门坐了进去。
听见关门声，司机下意识抬眸看了眼后视镜，见她一副病恹恹的脸，憔悴到好像随时都能晕倒。
司机抿了抿嘴，语气担忧地问了句：“小姑娘，就你一个人啊？”
今时鹿不想多言，直接报了目的地：“F大，麻烦您了。”
**
她衣服都没换，还是昨天在学校那身校服，宽大的外套松垮的罩住她单薄的肩膀，站在靳逢鸣宿舍楼下时，身后的梧桐称的她的身影固执而脆弱。
靳逢鸣没想到，今时鹿会突然过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今时鹿也刚好转头，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只可惜，这对视不过两三秒，靳逢鸣便立刻移开了视线。
他抬手，默默将头上的鸭舌帽压低了些，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下意识的举动到底是想遮住额头处的伤，还是要掩饰眼底的慌乱。
他没再向前，就这样跟她隔着一段距离站着。
而原本跟在他身侧的姜妍，也紧随其后停下了脚步。
今时鹿被两人默契的一致狠狠刺痛了一下，哪怕面上努力想表现的平静，但一开口，声音里的虚弱和哽咽还是暴露无遗。
“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没接？”
靳逢鸣刚才回来的一路上手机都是静悄悄的，中间唯一一次手机离手的时间就是在警局录笔录那段时间，由民警交给姜妍保管。
然而在这段时间里，他的手机手机却上没有任何提示，也没有未接来电的提醒。
靳逢鸣不由得看向一旁的姜妍，殊不知，在此时的今时鹿看来，他这反应无异于情侣之间默契的你来我往。
太阳明晃晃的照在头顶，她的脸颊渐渐泛起一阵烧灼，喉咙也很干，任凭耳边的蝉鸣声如何尖锐聒噪，却始终驱散不掉天气的暑热。
很痛。
每一处都痛。
她站在宿舍楼前，透明的玻璃门上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儿，因为出来的急，现在身上还穿着昨天的校服，甚至连拖鞋都没换。
散乱的头发被风吹的偏到了一侧，苍白的脸上贴着几缕被被汗水浸湿发丝，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整个人虚弱到仿佛一碰就倒。
从医院出来时，她拔下针头后连手背上的伤也没顾得上处理，细密的血珠从皮肤里泌出来，早已渗透了胶带，在细白的手背上凝下一道刺目的痕迹。
今时鹿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此刻的自己，是这样狼狈。
靳逢鸣最终还是走到了她面前，看着她手背上的血渍说道：“我带你去处理一下。”
说完，他伸手要去拉她，结果刚靠近，今时鹿就先一步有了反应，就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不动声色的躲开了他的触碰。
她抬起头，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他和姜妍今天的衣服上。
巧了，两人今天穿的都是黑色。
真的很配。
站在一起，有种他们是情侣的错觉。
哦不。
现在好像未必是错觉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原来，竟是如此。
今时鹿看着他，开口问出了她一路过来最想问的问题：“你们，在一起了对吗？”
她问的直白，没有任何铺垫，哪怕明知道事实就摆在眼前，也依旧想亲口听到他的答案。
话音刚落，眼眶里就不自觉的浮上了一层水雾，话说到后面，连声音都带着难以自抑的哽咽。
今时鹿有些自嘲，明明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结果一开口，还是不争气的暴露了。
来的一路上，她已经反反复复在心里练习很多次，自认为这些话一定能平静地问出口，可真当亲眼看到他身边站着别人时，心里瞬间就像被灌进了一把盐砾，将她所有的的心理建设轻而易举地击垮。
再想到两人刚刚并肩走过来时的那一幕，今时鹿突然不想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而正好，靳逢鸣沉默到现在，始终都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但有时候，犹豫和沉默，往往就已经是答案本身了。
一想到这，今时鹿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硬是把眼泪重新压了回去，只剩眼尾一片红，落寞又倔强。
她不想再哭了。
靳逢鸣看着她这副样子，整颗心像揉进了一把玻璃，时时刻刻都在滴血。
“今时鹿……”
今时鹿忍着眼眶里的酸胀，目光安静的看着他的胸口，仿佛想要看清那里是否有自己的位置。
安静了几秒后，才缓缓开口，“不用了。”
这句不用，回应的不是靳逢鸣提出要去送自己去处理伤口那句话，而是刚刚她问的那个问题。
不必回答了。
说完之后，她默默后退了一步，慢慢转过身，迈着步子，一点一点退出了他的视线。
姜妍全程都没敢抬头看靳逢鸣，直到今时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才终于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
靳逢鸣：“电话是你接的？”
他这话问的很平静，但姜妍还是觉得一股寒意。
其实本来，她根本没想将今时鹿打电话过来的事告诉靳逢鸣的，所以挂了电话之后，就直接将微信信息连通话记录也一并删除了。
结果，今时鹿竟然会直接找到学校来，一时间，姜妍心虚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不起……”
“我知道了，不用解释了。”
或许是今天的气温实在高的让人恼火，靳逢鸣的声音难得多了些烦躁的情绪，“今天辛苦你了，早点回去吧。”
想到自己刚刚跟今时鹿说话的态度以及所作所为，姜妍也自知有些理亏，所以没再解释什么，跟靳逢鸣说了再见之后就走了。
看着她的身影走远后，靳逢鸣拿出手机，给郑忠打了一个电话。
“喂，逢鸣。”
“郑叔，麻烦您来一下F大……对，”靳逢鸣估计了一下今时鹿从宿舍路过去的时间，“她大概十分钟后到门口。”
“好，我现在过去。”
“麻烦您了。”
想到她刚从医院里出来，又晒了那么久太阳，靳逢鸣忍不住补充：“郑叔，车里的空调温度不要调太低，还有，她今天有些中暑，回去后，麻烦您，让陈嫂给她煮碗绿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