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姐姐

    顾若雪想着方才殿内暗流涌动的样子,心神飘忽,只顾着往前走,忽地撞入一方坚硬的胸膛。她尚未来得及出声,便被李长山拥入了怀抱。顾若雪轻轻挣扎无果,只好顺着自己的心意,贪恋眼前这短暂的温暖

    “这是皇后娘娘宫中,你这样抱着我,也不怕被看到?”顾若雪额头顶着他的肩膀,瓮声瓮气地说道

    “嗯?那又如何,反正她已经拿捏了我的七寸,我又何必再在乎别人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地位”

    顾若雪攥着他肩上的衣服,慢慢踮起脚,唇畔轻轻贴近他的耳朵,用只有他俩可以听到的声音对他说:“李长山,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

    他身体一僵,顾若雪收回踮起的脚,重新趴在他的肩膀“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的,你放心”

    “嗯!”他吻了吻顾若雪的侧脸,满是柔情的眼神细细地看向面前的人,明明是同样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如今的顾若雪脸上除了初见时的清冷单纯,更添了一分坚毅

    “是我小瞧阿雪了”

    他扶着顾若雪的肩膀,将她带离怀中,随后将手伸向自己腰间。顾若雪顺着他的动作看去,那个荷包被他取下缠在修长的手指上,说不出的美观。他眉眼含笑,看着她的脸庞笑道:“绣的很好看,我很喜欢,以后日日都会戴在身上”

    顾若雪看了看四周,好在宫女太监们都眼观鼻鼻观心,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无奈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下次给你绣十个八个,让你一天换一个戴”

    “哈哈哈哈,我记住你这句话了,你可不能反悔哦”他眼中满是温柔和眷恋,顾若雪怕再说下去,自己会愈发地不想分离

    “你赶紧回去吧,再晚宫门都落锁了”

    他敛起眉眼间的笑意,上前一步,亲了亲顾若雪的唇畔,“我会经常来看你的,照顾好自己“

    顾若雪点了点头,眼睛酸涩,看着他转身离开,直到李长山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才发现眼泪已经流到了脸颊

    “小姐,该回屋了,外面风大“身后传来蕊心关切的声音,她连忙抹了抹脸颊,转身走回殿中

    往后几日,除了早晚给皇后娘娘请安,与她聊天解闷,顾若雪几乎没有出过寝殿。大约是看在她老老实实待在宫中,没有节外生枝的份上,皇后在与她闲聊的时候提起之前的那道懿旨,“本宫也是无奈之举,事关大庆名誉,只得下懿旨降了你的位分。”

    说着,皇后抬眼看向她,见顾若雪神色并无变化,又继续道“孩子生下来后,恒王妃还会是你”

    顾若雪神色淡淡,微微点头“多谢皇后娘娘抬爱”

    宫里不比王府和顾府,心中的不满和痛苦都能发泄出来。再加上,她心中明白,皇后本就是以自己和孩子为胁迫,若是再对兄长的事情有半分不满,恐怕会让李长山现在的处境雪上加霜

    皇后刻意提到那道懿旨,就是想要以此引起她对顾若庭之事的强烈反应,但见她对此事没有任何触动,只得就此作罢,也没再过多地提及,只吩咐身边的嬷嬷按时请御医给顾若雪诊脉

    顾若雪在寝殿待了七八日,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也觉得实在无聊。蕊心见她神色恹恹,便提出带她去御花园散散心

    正值春暖花开,御花园的各类名花都开得十分艳丽,尤其是几株月季,粉嫩明艳,引得几只蝴蝶翩飞。顾若雪看着御花园春意盎然的景象,近日心中的苦闷也随之消散,顿觉舒爽

    恰好走到一座凉亭前,她便让蕊心陪自己到亭内休息,看着眼前鲜艳的月季花,品尝着备好的鲜果,顾若雪心情大好

    此时,突然听到蕊心惊讶的声音:“云姑娘?”

    顾若雪被蕊心的声音吸引,顺着她的眼光看去。一众巡视的护卫中,居然出现了云姐姐的身影!她连忙站起身来

    楚云听到声音后,也看向这边,两人四目相对,顾若雪看到许久未见的云姐姐憔悴的样子,胸中蓦地涌上一股心痛的感觉

    楚云见她起身,对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便大步往凉亭这里走来

    待她走近,顾若雪才惊觉,当初她眼中充盈着的自信和骄傲都被一片灰败代替。楚云发觉她变化的神色,僵硬地扯出了一抹笑

    顾若雪心中大恸,看着她憔悴的样子,眼前又浮现她和哥哥在自己面前斗嘴互相嫌弃的场景,鼻子顿时一酸

    “云姐姐……”

    顾若雪扑进楚云的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楚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都是要当娘亲的人了,怎么动不动就哭鼻子呀,动了胎气可不好。说着她便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为顾若雪拭去眼泪,随后挽着她的手臂,带她坐在桌前的凳子上。蕊心见她们二人有话要说,便带着其他人退到了凉亭外

    “云姐姐,虽然你自幼喜爱舞刀弄剑,但从未听说你在宫中担任护卫一职,怎么?”

    顾若雪说着,猛地想起了什么,兄长在世时,自战场上回来,恰恰担任的是皇城禁军首领之职

    她缓缓抬头,看向面前曾经英姿飒爽被兄长宠爱的女子,如今穿上戎装,盘起秀发,将自己活成哥哥样子,失去兄长的悲伤和对云姐姐的心疼一起涌上她的心头

    虽然心中已有了猜测,顾若雪还是哽咽着问道:“为何,为何云姐姐你,会在宫里,还穿着一身护卫的衣服?”

    “以前他在的时候,我时常会趁他当值的时候跑来看他,跟这里的护卫都已经认识。”云姐姐看向远方,彷佛看到了以前甜蜜的时光,“现在他不在了,我还是想来看看。一到这里,我就会想起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样子,虽然平淡,但是那些时光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日子”

    顾若雪看着她消瘦的面容,心中难过至极

    “阿雪,你说,我们熬过了那么久。他去边疆三年,我便等了三年,他说等他回来我们就成婚。他回来了,母亲却没能等到顾若雪们成婚的那天。所以,我又等了三年,那个时候我跟他开玩笑说‘咱们真是冤孽,你让我等三年,那我也让你等三年,算扯平了’”

    顾若雪看着她如今平静面容中带着苦笑的样子,泣不成声

    “我已经二十有二了,从十六岁那年便盼着加入顾家,给顾若庭当妻子。”

    “可是我相信他” 她眼角的泪顺着脸颊流下,喑哑的嗓音中带着浓浓的悲凉

    “行刑前,我去了大理寺昭狱见他最后一面。我问他是不是被冤枉的?那些事情他从来都没有做过对不对?但是从来没对我发过火的他第一次在我面前红着眼睛怒吼。他告诉我,是我看错人了,不应该等他这种人等那么久,他让我在他去世后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

    楚云满脸泪痕地看着顾若雪,笑道:“他避重就轻,不去回答我的问题。只让我趁着大好年华,为自己的下半生找个依靠。”她摇了摇头“可是我满心装得都是他,我此生唯一认定的依靠也是他,我还能找谁?”

    “后来他不说话,我也没有说,就隔着牢狱的门栏,默默看着彼此。临走时,我把曾经我们一起去大相国寺求的平安符跟他交换,希望他下辈子可以一生无忧,长命百岁”

    顾若雪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帕子,听着云姐姐的诉说心如刀绞。相信他的岂止云姐姐一个,兄长对女子总是尊敬有加,若非有人故意为之,自己绝不会相信他会对那北狄公主做出任何逾矩的事情

    “如今,宫外的形势已经十分严峻”云姐姐淡淡道

    顾若雪抬起泪眼看向她,四目相对,她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了然。这步棋下的过于狠毒,北狄公主自缢于大庆疆土,两国之间的形势自然会剑拔弩张;外人看来北狄公主被大庆重臣玷污,大庆自然需要给个交代,死无对证的情况下,掌权者必须要忍痛放弃一员猛将。更何况,未必是忍痛放弃,朝中居心叵测的人又何时少过?

    “如此下三滥的手段,竟能堂堂正正地被一国用来做赌?”

    “据说北狄如今军权在握的是当今王后的亲侄子,名为甲勒。少年英雄,骁勇善战。但是为人过于阴狠暴虐,是他们政权中主战派的首领。几年前开始,北狄就到处在邻国扩张,几乎都是这位将军带军宣战,所到之处尸横遍野。”

    顾若雪突然想起六年前兄长奉命出征,印象中便是与北狄交战。兄长在边境守了三年,多次传来捷报,直至北狄求和,兄长才班师回朝。也因为这次战绩,哥哥顾小将军的名声才威震朝野

    “难道?他曾败于兄长手下?”

    云姐姐点了点头,颤声继续道:“你哥哥曾与我讲过,他说那个少年跟他差不多大,但是满身戾气,与他在阵前相遇也是招招狠辣。后来蛮军败于大庆,他曾在阵前发誓,来日一定会取你哥哥的性命”

    虽然有了猜测,顾若雪心中的恨意还是无法抑制

    “无法在阵前光明正大地赢,便使出如此下三滥的阴毒法子离间了大庆和北狄,也离间顾家与皇上的信任?!”

    楚云摇了摇头,叹声道:“不止于此,如今边境紧张,人人自危。你知道京城的百姓都在说什么吗?”

    她苦笑道:“他们在抱怨,为何顾若庭如此贪色?被北狄公主的美貌迷昏了头脑做出那等龌蹉之事,致大庆百姓与不顾”她闭了闭眼睛,眼泪从她的脸颊流下,“还说,他死不足惜,五马分尸也难抵如今给大庆带来的灾祸”

    顾若雪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不知道如今边境已经紧张到京都百姓都人人自危。但她更没想到,人心竟可恶到如此境地

    她气得发抖,“当年我兄长尚未成年便带领大庆军队在边境苦守三年,换来大庆的安稳。如今被奸人所害,这些人便忘记自己当年是怎么吹棒感激顾小将军的?我只为我哥哥不平!他曾经引以为豪的功绩,身上的伤疤,却都被他保护的人遗忘,那些人甚至!甚至在他尸骨未寒的时候说出如此恶毒的言论!”

    楚云见她气急,连忙拍了拍顾若雪的手,安抚道:“斯人已逝,好的夸赞也好,恶毒的诅咒也罢,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她握紧了顾若雪的手腕,犹豫道:“我只怕,只怕他们会泄愤到顾伯父和顾伯母身上……”

    顾若雪心中一紧,人心总是经不起恐惧的考验。如今尚未交战,百姓中便有人对曾经战功满身的兄长恶语相向;若是乱起来,难保他们不会做出更丧失人性的事情

    想到仍在京城的父亲和母亲,顾若雪瞬间开始担忧

    “父亲和母亲曾经说,等孩子出生,他们便回济州老家。”顾若雪抬眼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可如今,我在宫中困着,无暇顾及府里。一旦开战,父亲母亲年迈,该如何是好”

    楚云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笑,轻声道:“我跟顾若庭自小青梅竹马,再加上婚约一事。不怕你笑话,我早就把自己当成你们顾家的媳妇了,也早就把顾伯父和顾伯母看作自己的父母。如今顾若庭去了,他们便只剩下咱们两个亲人。真到了那天,你若不嫌弃,我便派人将二老护送回济州老家。”

    顾若雪微微垂眸,哽咽道:“你和哥哥的事情,怎么说都是我顾家对不起你。当初你苦等哥哥多年,京城里便有诸多贵女闲话。好不容易快要看到希望,又出了这种事,你们尚未成亲,你理应另择良婿。若是再跟顾家有牵连,恐怕流言蜚语会更加难以入耳”

    楚云淡然笑了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格,那些人的话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我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我跟你哥哥早就定下终身,珠玉在前,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让我如此倾心。我也早就跟父母说好,除了你们顾家我哪里都不会嫁。你兄长离世后我也当着父母的面拜过顾伯父和顾伯母,让他们把我当成顾家的儿媳来看。此番若是京城乱起来,不用你说,我也一定会守他们周全”

    顾若雪看着云姐姐平静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小时候自己总是跟在她和哥哥身后,心中也早已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嫂子,她的脾气自然也是知道的,刚烈又执拗。事已至此,顾若雪也无法继续劝下去,只是对她的愧意更深

    “姐姐对顾家恩重如此,阿雪无以为报”顾若雪起身向楚云行礼,她慌忙扶起顾若雪的手臂“傻丫头,既是一家人,怎么还如此客气。你如今在宫中,照顾好自己我们就放心了,家里不用担心,我近日去看望伯父伯母,他们都好,只是记挂你”

    云姐姐看了看亭外的宫女太监,轻声道:“我知道你被皇后娘娘召进宫后,便央着如今的禁军首领将我安排到宫中护卫队,但是一连几天都没有见到你。我都想哪日求着母亲带我进宫拜望皇后娘娘了,没曾想今日终于见到你了”

    顾若雪心中一阵暖意:“我在宫里一切都好,云姐姐不必担心。”她想到跟李长山已经多日没见,方才云姐姐又在讲两国关系岌岌可危,又觉忧虑“方才云姐姐讲大庆与北狄形势紧张,如今是到了什么地步?”

    提及此事,楚云面容中带着一些怒气,道:“那件事后,北狄逼迫大庆还他们公主一个公道。大理寺查不出端倪,为了两国的关系,圣上便下令赐死你兄长,行刑之日,那北狄使者也是亲眼所见。然而事情却还没有结束,七日前,北狄军队竟不顾之前的协议,擅自越过两国交界,烧杀掳掠,大庆边境将士们没有任何准备,死伤惨重,边境的百姓也苦不堪言。”

    “北狄这样子不就是代表开战了吗?!”顾若雪震惊不已,三年前北狄求和才签下边境的协议,双方未经允许,不得擅自越境

    楚云点了点头,“是的,北狄如今这个做法,就是撕毁了三年前的协议。若是你哥哥还在……”她轻笑道:“若是他在,如今可能已经到了边境”

    顾若雪皱着眉头,北狄开战已经七日,难道大庆还在坐视不管吗?

    “如今朝中没有派兵到边境去吗?”

    楚云摇了摇头

    “自北狄开战以来,朝中每日都因求和还是迎战争执不休。已经七日了,还是没个结论”

    “当初北狄主动求和,现如今他们率先违背协议,还有什么和可求?自然应该迎战呀!”顾若雪皱紧了眉头,大庆国力不弱,为何会在这件事情上犹豫?

    “迎战说得轻巧,派谁去呢?”云姐姐叹了口气,“从前战功赫赫的几位将领,有几位也曾跟着你兄长一起迎接了北狄公主,出事之后该降职的降职该罢官的罢官。再说了,大庆几十年未曾有过大战,只三年前的那场战役,也只出了顾若庭这一位战场将军。而且,如今军权都在皇上那里,领军的都是兵部下面的人,大都是纸上谈兵,真正上过战场的又有几个?”。

    她看着顾若雪,顿了顿,继续道:“况且,现在大庆不仅仅面临北狄的威胁,朝堂中也是风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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