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酒楼旁的茶肆中,刚刁难完人的程云锦闲闲地磕着瓜子,探着头往楼下看,全然没有方才的雍容端方。

    “我说季三,书让哥哥这是在做什么?领着那姑娘都进马车一刻钟了,该不会是……”

    季秋阑端坐在对面,也看向赵书让马车的方向,“郡主要听实话?”

    程云锦一拍桌子,“实话,说,我能忍住。”

    季秋阑端起茶杯抿了口,“实话就是七皇子心悦那姑娘,现在应该在里面和那姑娘撒娇呢。”

    话说完好一会儿程云锦都没反应,又过了会儿,程云锦回过神,僵硬地伸出手指指向楼下,语调怪异,“撒娇?你说,谁?”

    季秋阑叹息,“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确实,那姑娘就是七殿下心悦之人。”

    突如其来的消息把程云锦砸的有点头晕,眨巴两下眼睛,她问,“季三,你是不是忘了,我喜欢书让哥哥啊?”

    季秋阑无奈摊手,“说起这个,谁年轻的时候没喜欢过光风霁月的七殿下呢?”

    ——

    “阿沅啊,别哭了,我说真的呢。”

    见梁时倦终于回过神擦干眼泪,赵书让长舒了一口气,“真的,我看着她出宫的,我知道你最放心不下她了,所以我做主给她许配了一个乡绅,她的日子过得可好了,我死的时候还听说她生了一对双生子呢。”

    梁时倦手指微微颤了颤,缓神问道:“你前世,怎么死的?”

    赵书让想了想又摇头,“不记得了,你……之后的那几年,我一直都过得浑浑噩噩的,可能是喝醉酒摔死的,或者被什么看不得奸臣当道的侠士刺杀了吧?”

    眼看梁时倦脸上写满了不信,赵书让嘟着嘴,委屈巴巴的,“不记得,真的不记得了。”

    梁时倦没再问下去,只说道:“送我回去吧,我累了。”

    赵书让敲两下车板,马车踢踢踏踏行走起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再说话。

    直到马车停下赵书让才道:“阿沅,你重生一次,可以好好想想你接下来想要做什么。人嘛,总是不能给自己留有遗憾的。”

    梁时倦下车的动作顿住,撇过头去,“那你不娶我也是遗憾吗?”

    赵书让想说话,可梁时倦已经下了马车。

    他又掀开车帘,透过窄小的车窗看着梁时倦的背影消失在梁府大门后。

    “走吧,回宫。”

    马车再度行了起来,赵书让忽然冷笑了声,之前在梁时倦面前伪装出来的温顺和善尽数化作偏执疯狂,把玩着旁边小几上的茶杯,赵书让低低道:“阿沅,我一定会娶你,哪怕你恨我,我也要娶你。”

    ——

    “阿沅,你重生一次,可以好好想想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赵书让的话突兀在梁时倦的耳边响起,梁时倦猛地回过神,小花田里的杂草已经被她拔的差不多了。

    “姑娘,你刚刚都在想什么呀?我都叫你好几声了你也没理我。”廿棠委屈巴巴地说。

    梁时倦拍拍手,“怎么了?”

    廿棠立刻蹲着往梁时倦身边凑近了几步,挤眉弄眼幸灾乐祸道:“大姑娘不知道在外面惹了什么人,听说被罚跪了两个时辰,刚刚回府,发了好一通的脾气。”

    说完又神神秘秘环顾一圈,见周围确实没有人才在梁时倦的耳边嘀嘀咕咕,“大姑娘这次脸可丢大发了,小丙还说大姑娘是在荆楼被罚跪的,荆楼这来来往往的大多都是达官显贵,之后大姑娘的婚事怕是难了。”

    是啊。

    梁时倦站起身,扶着墙想,无论是谁家都不会想要一个在满京城人面前丢过脸的妻子、儿媳,除非梁仲泽一朝得势,或许还有人会愿意为了讨好梁仲泽而上门求娶。

    可依照前世的记忆,这个可能实在是微乎其微。

    赵书让这一招太狠太绝,前世杀人,今生诛心。

    她知道赵书让是想给她出气,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对赵书让恐惧至深。

    赵书让此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现在赵书让说喜欢她,所以愿意为了她做出这种事,可他会一直喜欢她吗?

    他不爱之后又会怎样?

    梁时倦闭了闭眼睛,无端地想到前世的事。

    前世有一段时间她几乎要重新爱上赵书让。

    可赵书让却一边说着喜欢她,一边却又在背地里谋划着让她作为诱饵,迫使支持皇后的世家们对她发难。

    那段时间她几乎快要被逼死。

    她并不算聪明,不然也不会前世反反复复爱上赵书让,也不会在现在踌躇不前,一边心底惧怕赵书让,一边又要处处依赖他。

    “姑娘?”见梁时倦看自己,廿棠有些无奈,“打从秋日宴回来姑娘就一直在走神,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等梁时倦说话,梁静瑶吵吵嚷嚷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待梁静瑶走到小院门口,梁时倦发现她脸上还有没干的泪痕。

    梁静瑶被侍女搀扶着,握着鞭子指向梁时倦,“梁沅,是不是你害我?”

    廿棠护在梁时倦身前,“大姑娘在说什么?我家姑娘向来都谨小慎微,哪会想要害人?”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说话?”梁静瑶大怒,鞭子一甩就要往廿棠身上招呼。

    突如其来的鞭子把廿棠吓住,本能地眼睛一闭,脖子一缩,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还是梁时倦回过神,一把把她拉走才避免了廿棠破相的悲剧。

    “梁沅!”

    梁时倦将廿棠拉到身后,“大姐姐,你又无故伤我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梁时倦分明眉眼没有变化,声音也并不如何严厉,可怒气上头的梁静瑶却忽然有一种压迫感,这种感觉,只有之前有幸和父亲去参加宫宴的时候,从宫里的娘娘们身上体会过。

    梁静瑶狐疑地看向梁时倦,陡然发现自己这个庶妹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虽容貌没有变化,但眉眼间却多了丝贵气,往日那股子柔弱怯懦的小家子气似乎不知从什么时候消散干净。

    整个人都快要不像梁时倦了。

    梁静瑶抖了下,忽然想到不知道从哪听来的志怪故事,握着鞭子的手微微颤抖,色厉内荏道:“你不是梁时倦,你是谁?”

    梁时倦微微侧目,没想到第一个发现她不对劲的,竟然是梁静瑶?

    大抵是梁时倦的表情过于冷静,本就神思不宁的梁静瑶一下被击溃了心理防线,手微微松开,鞭子“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她抖着嗓子,刺耳的叫声响起,“你不是梁时倦,你是什么恶鬼?!我就说平时梁时倦这个小蹄子懦弱无能,不吱声不吱气的,怎么能勾搭上祁临和赵书让,原来你根本就不是梁时倦!”

    “今天我丢这么大一个脸,是不是也是你在后面捣鬼?说,是不是!”

    一边说着,一边又要上前撕厮打,却在靠近梁时倦几步的时候被忽然出现的侍卫拦住。

    经过一番折腾,梁静瑶衣服乱了,发髻散了,口脂擦了半脸都是,拉着两个侍卫拦着她的胳膊,“她不是梁时倦,你们回去告诉赵书让,他被骗了,他被骗了,哈哈哈,被骗了!”

    竟是疯了?!

    梁时倦看得心惊,微微后退,身后抵上热源,回头一看,是正不断在吞咽口水的廿棠。

    “姑娘,原来人遭遇重大变故是真的会得失心疯的啊。”

    梁时倦也心有余悸。

    梁静瑶向来是个心高气傲的,陡然在整个京城丢了大人,被所有人指指点点确实让人很难接受。

    可……不至于疯了吧?

    梁时倦再看向梁静瑶的目光中充满了探究,只是梁静瑶看着是真的疯了,双目赤红,纤细白嫩的手背上鼓起一根根的血管,还有一道不知怎么划破的口子,正在汩汩流血。

    小厮侍女们想上前,却又顾及着怕伤了梁静瑶始终没敢动。

    梁家后宅很快乱成了一团。

    最后梁静瑶被带走的时候,还尖叫了一声,“梁时倦,我好恨,好恨啊。”

    梁时倦微微一顿,眼前出现了梁静瑶前世的惨状,此时梁静瑶疯魔的脸竟和前世她挖眼断手断脚的模样重叠在一起,“梁时倦,你的命真好啊,我好恨,我好嫉妒你啊。”

    梁时倦退了一步,低下头,喃喃道:“是这样吗?”

    “姑娘?”

    梁时倦被廿棠搀扶着回了屋子,手里还被廿棠强行塞进了一杯冷水,“姑娘不怕,没关系的,老爷不会怪罪姑娘的。”

    梁时倦摆手,“没事,让我自己坐一下就好,别担心。”

    说罢还抬起头,对着廿棠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梁时倦盯着杯中自己的倒影,渐渐陷入沉思。

    从重生到现在,梁时倦始终都是一种消极的态度。

    她不觉得她能改变什么,她也不知道她的重生究竟有什么意义。

    但刚刚梁静瑶,疯了,就在她眼皮子底下。

    这是前世没有发生的事。

    所以说……梁时倦匆匆抿了一口水,凉凉的液体顺着喉咙下滑,瞬间让梁时倦的头脑清醒起来。

    所以,她真的可以改变一些事,她真的能让现在这一世和前世出现一些变化,是吗?

    梁时倦看向站在门口,踮着脚往外看的廿棠,她真的可以保护好她想要保护的人,是吗?

    她是不是也能改变她和赵书让的未来?

    ——

    临近日暮,末伏的暑气也散得差不多。

    荆楼中上个月才刚升至从二品御史中丞的段暨闲闲地敲着桌沿,面容憨厚慈和,却是说道:“七皇子私会御史台的人,传出去可不好听。”

    赵书让坐在段暨对面,自斟自酌一杯,并不搭茬。

    段暨等了会儿,又抬头去看赵书让平静的面孔,半晌后笑道:“七皇子的请求还是有些难办的,那可是权倾朝野的丞相,背靠陈郡苏氏,他的学生弟子遍布天下,下官一个小小的从二品,哪敢去招惹他啊?”

    赵书让拎起酒壶,将段暨面前的酒杯斟满,意有所指,“一般人确实不敢。”

    一般人不敢,言下之意,段暨是敢的,并且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段暨笑容沉了下来,死捏着酒杯,“殿下这是何意?”

    赵书让却是讲起一桩旧事,“早些年平南府曾有过一桩案子,有一穷秀才状告当地富户,秀才说那富户侵吞他家田地,强娶他妹妹为妾,找人打断了他老母亲的双腿,罪状骇人听闻,那富户简直不堪做人。”

    没听到声音,赵书让继续讲道:“可后来经过官府调查审判,秀才说的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那富户不仅没做过那些事,反而还是一个救济乡里的大善人,最后秀才悲愤自尽,秀才家中的老母亲也被活活饿死。段大人可曾听说过这桩旧案?”

    段暨勉强撑着笑,“不知殿下说的这案子,与下官有何关系?”

    赵书让叹息,“段大人是聪明人,何必装糊涂呢?当年平南府知府就是如今的丞相,而当年的穷秀才是谁呢?”

    段暨一动没动,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段大人?这话,要我同你明说?”

    段暨深吸了两口气,一口将面前的杯中酒喝光,再次抬头,眼眶微红,“殿下可有把握?丞相可真能被扳倒?”

    “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我保证。”

    段暨沉思许久,久到已经月上中天才猛地起身,对着赵书让深深鞠了一躬,“那段某任凭殿下差遣。”

    目送段暨离开,赵书让眸光转冷,听到身旁的动静微微点了下下巴,“怎么?”

    阴影中有人道:“梁静瑶,疯了。”

    赵书让低低笑了笑,“疯了啊,那就让她一直疯下去吧,药别停,别给她机会让她再去找我们阿沅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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