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廿棠其实不太懂她家小姐的。

    大仇得报,仇人再无翻身的可能这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

    可不知为何,打从李大娘子那回来,梁时倦就总是恹恹的,看起来兴致不太高的样子。

    廿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最后万般无奈之下,戳了戳身旁的季酒,压低声音,“季酒,你说姑娘为什么心情不好啊?”

    季酒冷着脸,“因为姑娘有良心。”

    啊?

    这算什么回答?

    廿棠看看向来都很有良心的姑娘,又看看不知道良心还健不健在的季酒,“姑娘不高兴和良心有什么关系?”

    季酒沉吟片刻,一边觉得廿棠果然不够聪慧,一边又碍着赵书让的命令,不得不和梁时倦身边的人搞好关系,解释道:“姑娘因为太有良心,所以在大仇得报后,姑娘就会陷入一种自我质疑中,会不会如果我当初努力一点,事情就不会发生?会不会其实我才是造成这一切悲剧的源头?报完仇后,有良心的人也会觉得一种空虚感。”

    前面的话廿棠还没理解,又听到了“空虚感”三个字,廿棠不由搔了搔头发,“季酒,你再解释解释,为什么会有空虚感?”

    季酒强行使用掉最后一点耐心,“因为曾经不知道该为什么活着,所以就把报仇当成了人生目标,现在目标达成,又不知为什么活着。”

    廿棠轻“嘶”一声,虽然听不懂季酒的话,但总感觉季酒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于适廿棠决定放过自己,扯着季酒的衣袖问道:“那季酒,你说姑娘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应该怎么做会让姑娘开心一些?”

    耐心彻底耗尽,季酒硬邦邦丢下句“不知道”后便大步走到梁时倦身后站着去了。

    “诶?”

    梁时倦已经确定京中还有另外一股势力。

    这股势力从现在或者过去,存续到更未来,他们手里掌握着极多的底牌,甚至是由他们操纵着朝堂风云。

    只是这股势力在李元正事件中冒了个头,便又重新蛰伏。

    再无蛛丝马迹。

    ——

    李元正的审判结果出来前,李大娘子自缢了,也算是为自己搏了个身后名。

    嫡母逝世,梁时倦这个庶女自然要为她披麻戴孝,守灵三日。

    因着李元正的事,前来吊唁的人并不多,梁时倦也乐得清闲,慢悠悠地往铜盆里放纸钱。

    “七皇子,没想到你会来为我妻吊唁。”穿着白色麻服的梁仲泽引着赵书让往灵堂方向走。

    赵书让这一路上都面无表情,直到……他看到梁时倦。

    梁时倦原本就瘦,现在穿上这样一身衣服,更显得身娇体软,弱柳扶风。

    赵书让呼吸一窒,怪不得世人常说,郎要俏,一身孝。

    赵书让蹲在梁时倦身侧,捡起纸钱丢进铜盆里,侧头看着这些日子朝思暮想的梁时倦的侧脸,“恭喜你,大仇得报,得偿所愿。”

    梁时倦微微颔首,算是回了礼,“也要感谢你。”

    赵书让轻笑了下,修长的手指再度捻起一张圆润的纸钱,仿若面对情人一样上下摩挲,温柔道:“我相信,即使没有我,你也能达成目的,更何况这次,我确实没帮上什么忙。”

    梁时倦没回答,赵书让便又问,“阿沅,你说,如果李慧泉下有知,看到我们在她灵堂前卿卿我我,会不会气得活过来啊?”

    从赵书让手里抢回那枚纸钱,丢进铜盆里,“你知道还来?”

    赵书让站起身,又是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没办法,谁让我同你兄长,梁溪亭还算是有几分交情,他母亲自缢,于情于理我都该来看看。”

    梁时倦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嘲讽。

    这期间梁仲泽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即使两人对话怎么听都不太对劲,也假装自己不存在,一声不吭,属实是将装聋作哑练到极致了。

    梁时倦又烧了几张纸钱,“七皇子还有什么事吗?”

    称呼生疏,语调冷硬,赵书让苦恼地用扇子敲了敲肩膀,“方才我说了呀,我同你兄长,梁溪亭梁兄可是好友,我这还没见到他呢,哪能先走?”

    梁时倦顿感无语,刚刚还说有几分交情呢,现在就成了好友了?

    不过无语归无语,赵书让毕竟是当朝皇子,他们自然没办法把赵书让从梁府中撵出去,于是赵书让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赖在梁府没走。

    确切的说,他是赖在了李慧的灵堂上,梁时倦身侧的柱子后。

    时至傍晚,天色阴沉,轰隆的雷声中,梁溪亭终于回来。

    梁溪亭十岁那年拜了一隐世高人为师,这些年除了年节,轻易不回家来,这次生母亡逝,他得了消息就往回赶,也到了傍晚才终于赶回来。

    同梁时倦的敷衍不同,梁溪亭是真真切切的伤心,一到灵堂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然后结结实实嗑了三个响头,梁时倦看到梁溪亭的眼睛肿得像个核桃,眼睛中布满了红色血丝,眼泪要掉不掉地在眼眶里打转。

    “母亲,是儿子回来晚了。”

    梁溪亭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泣不成声,以头抢地,哭得不能自己。

    连赵书让都假惺惺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然后看着干巴巴的袖口,又不在意地将袖子放下。

    唉,到底死的不是他娘,他哭不出来啊。

    外面的大雨下了下来,雷雨声再混合着梁溪亭的哭声,总算是把梁家有丧事的气氛烘托起来了。

    当然,在场的人真正伤心难过的,可能只有梁溪亭一个。

    好一会儿,梁溪亭终于支起身子,对着守着铜盆,跪了半天的梁时倦道:“二妹妹,辛苦你了。”

    梁时倦细声细气回答,“兄长说的哪里话,如果兄长还有精力的话,可以去看看大姐姐。”说着,梁时倦似是有些为难,却还是道:“她现在也不太好。”

    “我知道。”梁溪亭哑着嗓子,“家中发生的事,这一路上我有所耳闻。”

    “兄长……”

    梁溪亭打断了梁时倦的话,扯了扯唇角,苍白道:“二妹妹可是也有了猜测?”

    没等梁时倦回过神,便见梁溪亭问向站在一旁的梁仲泽,“父亲,是不是有人要对付外祖,所以才拿我们家开刀?”

    “啊,这……”梁仲泽看向梁时倦,嘴张了张,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梁溪亭,是他的二妹妹,想对付李慧,所以拿李元正开刀这个事实。

    就在梁仲泽左右为难的时候,赵书让开口道:“梁兄,这是无稽之谈,还请梁兄不要这么想。”

    梁溪亭这才注意到灵堂内还有第四个人的存在,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赵书让的身份。

    赵书让抬手止住要行礼的梁溪亭,叹了口气,“今日梁兄莫要拘泥于这些俗礼了,斯人已逝,还请梁兄节哀。”

    梁溪亭喉咙中压抑地“嗯”了声,眼泪又掉了下来,“多谢七皇子。”

    他师承隐世高人,自然知道如今这个时候,明哲保身才是最该做的,却是没想到,七皇子竟然会为了和自己的那一段交情做到这个份上。

    “七皇子的心意,溪亭谨记,日后定不会忘。”

    梁仲泽手抬了抬,又无力地放下,算了,儿子傻就傻点吧,他不嫌弃的。

    吊唁也吊完了,见梁溪亭也见完了,赵书让再没有理由赖在梁家不走,只好叹息着告别,临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去看梁时倦的背影,可惜雨幕太大,隔着细密的雨滴,梁时倦的身影已经看不太分明了。

    赵书让走了,便再没有一个前来吊唁的宾客,梁溪亭换了丧服便要梁时倦回去休息,“看你这眼圈黑的,脸上也没有血色,吓坏了吧,去休息吧。”

    见梁时倦还要说话,梁溪亭抬高了嗓音,“廿棠,去,扶你家姑娘去休息。”

    然后梁时倦被迫不及待的廿棠拖走了,一边走廿棠还一边劝,“姑娘,走吧,你昨夜就一夜没睡,这样下去你撑不住的。”

    梁时倦也没有真帮李慧守灵三天的意思,廿棠带她回去,她也半推半就地同意了,回了院子,把身上这一身孝服换下去,梁时倦活动了下脖子,舒服地喟叹了声,“这一身衣服真不舒服。”

    廿棠没接话,只倒了杯冷茶递过来,“这一天没喝水,姑娘也渴了吧?”

    梁时倦接过茶,只看着夜幕中的倾盆大雨,“廿棠,你说,豫东这次会不会发水?”

    廿棠顿了顿,“豫东那地方隔三差五就会黄河泛滥,发几次洪水,这次也差不多吧?”

    看着廿棠无所谓的模样,梁时倦顿了顿,廿棠的想法和她以前是差不多的,左右黄河时常泛滥,当地的百姓应该都已经习惯了吧?

    可直到前世她做了贵妃后,在听了曾在豫东做官的官员的诉说后,她才知道,每一次水患,每一次黄河泛滥,带走的都是无数百姓的命,他们原本是可以安居乐业的,家有田地,有房屋,有亲友邻里。

    可就是因为水灾,他们失了田地屋舍,失了安稳平静的生活,甚至大多百姓都会丢了命。

    她至今都记得,那垂垂老矣的官员闭着眼,胡须轻颤,“老臣现在只要一闭眼,都仿佛能看到当年水患后,尸横遍野,万里悲鸣的场景。”

    “廿棠,每次发水,都会死很多人。”所以,不要把这事说的那么轻。

    但廿棠不懂,只懵懂地睁着眼睛去看梁时倦。

    梁时倦叹气,是啊,从未见过,自然不知道那是何等人间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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