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管有没有兴趣,她都没道理跟在李梓辰后面再进去。

    会合的时间约在电影开场前五分钟,在影厅门口。才四点。夏晴雪把空碟空碗按大小叠起来放回托盘,再次看向对街。李梓辰仍在。已经过去快半小时了,前桌的女生也已离座。

    夏晴雪没打算像蹲点一样继续在这儿,她还有其他打发时间的地方。她从不会经过对街的原路走去取车,进去和出来时她有意留意四周,有点好奇李梓辰把车停在了什么地方。

    原来是想去射箭场玩玩的,但车到半路时她改变了主意,在下个路口掉头上了桥,朝城中心开去。她回到了“榭慢”,下车时只拿了手机和钥匙。

    她走上草坪,感到了一丝不对劲——自己被什么盯上了,从她停了车就一直盯着。像终于察觉到什么,她一个抬头,捕捉到一团窜进了一楼的屋檐的蛋黄色残影,速度快到她再次怀疑自己的眼神,猜想那能不能又是幻象。不过基于现实她很快有了初步判断。走上前门还是锁着的,她开了门,听到里面传出细碎的声音。

    瓷器轻浅的碰撞,模糊的人声,时不时的低语、轻笑,可以一下下数出的间隔和频率……

    洗手台的灯亮着。走廊尽头的地板有人影晃动,出现在视野内的桌椅有人坐着,在斜射的光下,从后方看到的更像是个个立体的体态多姿的黑色剪影。夏晴雪放轻了脚步,音箱里弹奏的曲子渐渐清晰,Am Kamin的旋律由远而近,带给心灵别样的安宁。她微微偏过头,望见放下的几张窗帘都拉了起来,前门敞开,是平日营业的状态。

    啊!

    她快步上前。“爷爷?”快走出廊子时,她脚尖一踮,脚下一点,上身往前探出,朝吧台轻轻喊道。

    老先生正在拧一个橙色的泡泡球,入耳熟悉的语气让他下意识抬头,明亮的一道光晃过镜片,老人眉眼温和地笑起。

    “你怎么过来啦?不是说要去棋馆吗?”夏晴雪也很惊喜,朝看向他的客人笑笑,绕到吧台后。

    “谭伯家里来人,他心里念着;用不上双杯敬酒,杯杯都是醉的。” 茶碗老人嘴上讲着老友对局时的“糗事”,细听话里分明占了恰盈小满的祝福。夏晴雪也欣然说起上次碰到谭伯孙女的事,手上利落地从桌下抽出围裙系上,她拿起台面上由顾客手写的订单,粗略地观赏了下那些隐约间能透出个人心情的笔画和字体,然后转过身洗了洗手。

    “爷爷,你什么时候来的?”说话的间隙,一声粗声粗气的猫叫从脚边传来,温热的柔软靠上了脚踝。她低头,见到那只名为胖吉的橘猫正在亲密地蹭自己。

    “踩到我脚了,笨猫。”她把手上的水珠蹭到围裙上,弯下腰去呼噜了下那只胖成球的中年懒猫,捏着嗓子逗他,“一看就是你呀,又在楼上跳来跳去。”

    女孩蹲着和猫不吵不闹地嬉戏。茶碗爷爷脸上亲切的微笑怎么也抹不掉,在准备倒咖啡时才提醒说:“叫胖吉去后面玩吧。”

    “噢!”夏晴雪放开了猫,胖吉眯着眼伸了个懒觉,没走,倚着吧台卧在边上。夏晴雪重新洗了遍手,小心地从冷柜拉出两块酸奶蛋糕放到餐盘,和着那两杯新做的桂花拿铁一起送到两位耐心的客人面前。她的动作行如流水,指尖像在跳舞,快乐的音符前后环绕与跃动。

    收了残杯回来,茶碗爷爷已经快熬好下杯热饮。夏晴雪坐到吧台前,看着老人归于传统的不同平时的操作,又从热壶里夹起一片干菠萝,她好奇地扯过贴在旁边的订单一看,顺着桌号找到了下单的人。是个头发精致整齐地抓了发胶,对着桌上的笔电眉头紧缩,指头不时滑动着触摸板的男人。

    这倒是罕见。

    她点开电脑检查外卖入口,确认是关闭的,然后终于想起回来是为了解决其他问题的。她跑去卫生间,几分钟后回来,茶碗爷爷已经暂时闲下来了,他仰起头靠在舒服的藤编椅背上,闭上眼,放松地沉浸在了霍洛维茨演绎的舒曼中。当然不完全隔离世界。夏晴雪走近时,老人缓缓睁开眼,笑着问道:“要出去了吗?”

    “啊?”夏晴雪事先没说起过。

    “不是还有事吗?”茶碗爷爷问,“只是顺路回来的吧?”

    “哎呀,”她嘿嘿地笑,“爷爷你是神算嘛?不过不是重要的事啦,只是,买了晚上的电影票。对了爷爷,你回来的时候看到李梓辰了吗?”

    “没有,就朝玥来了趟拿喝的。你是和李梓辰去看电影?”

    “嗯……”夏晴雪只觉得不好开口,不知从何说起,“他下午过来了,见我们不在打了我电话,然后就说他也想看。”

    茶碗爷爷呵呵笑道:“那去吧,朝玥下课了也会过来,你晚上不用赶。”

    “不是……”

    正说着,有人进来了。她朝吧台走来,对爷孙俩露出礼节性的笑容,“门口黑板写的是什么活动吗?”

    夏晴雪看到她站在门外有半分钟,黑白格子的小西装套裙衬得她一身气质更为典雅,一条珍珠项链恰到其分地点在脖子和锁骨间,远远地,一粒粒珍珠在逆光中泛着淡淡的光泽。

    “是说今天来就点自己平时不喜欢喝的。”夏晴雪解答道。

    女子笑了笑,问:“你怎么知道我点的是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

    夏晴雪说:“可你自己会知道啊。”

    女子捂住嘴,可从眼睛看出她的笑更深了。“怎么有点沉重啊 。”

    茶碗爷爷对她们的对话但笑不语,在自主入座的客人传来了一个泡泡时,他拿起站到了旁边系统前查看。夏晴雪暗自回想了遍“沉重”含有的意思,后知后觉地笑了,“唉,不是必须这么做啦,只是说还有这么个选择。”

    这下茶碗爷爷是连肩头也止不住颤抖了。女子歪着头看斜放在吧台上的餐牌,她唇角怎么也压不下,只好抿着唇瓣权当要多加思索和研究,再一会儿说道:“那我要杯热巧吧。”

    “好嘞。”夏晴雪边打单边问,“配什么?奶油、棉花糖、牛角包?”

    女子撅起嘴,好似遇到了更深的难题,不过是个小问题,自然不管多难也难不倒她。“就要奶油吧。”她说,“还要……这个胡萝卜面包。”

    “一个萝卜包……”确认没别的后,夏晴雪比手势道,“里面外面都可以坐哦,盐和其他调味在中间的台子上。”

    她手擦了擦准备要拿起刚倒出的咖啡,却被茶碗爷爷轻轻拍了下。老人指了指炉子,轻声说,“今天是第一杯巧克力,晴雪去煮吧。”

    客人收到振铃来自取了。茶碗爷爷在老人落座后重新坐下,对夏晴雪说:“这杯做好了你继续放假啊,今天。”

    “啊,为什么?”夏晴雪翻出碎巧克力的分装罐,先将牛奶倒入了锅里加热。

    老人由着她装傻。“你知道要去做什么的。”

    “可明明我也很喜欢在这里的啊。”夏晴雪夹出肉桂棒,边加可可粉边说。

    老人却也来打趣她:“这里只是告诉你还有这么个选择嘛。”

    “爷爷,”夏晴雪稍稍正色,认真搅拌的动作并未停,“你这么说的我待会儿更像个游手好闲的人了。”

    老人哈哈笑。

    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她要去的不过是一个娱乐场所——正经的娱乐场所。在那里她开了间一个钟头的小房,却是端坐着对着屏幕发呆。

    屏幕上播放的是一首年代颇为久远的歌曲。

    好尴尬啊。

    她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吧。怎么会想来唱歌。

    夏晴雪翘了个端正的二郎腿。套上海绵的话筒正躺在玻璃茶几上,就在不久前它遭到了一记重创,给它套完防风帽的人在放它下来时手犯神经地抖了抖,它的大头咔一下撞到了硬邦邦的桌面,“咚——”,刺耳的声音同时检验出了铁头和音箱的质量。

    它撞晕了,估计进来的这个人这会儿也还是懵的。

    夏晴雪脑子一片空白。刚才放麦时手不留心一滑,磕出的回响几乎撕裂了空间,无形的一只手从震动的漩涡中心伸出,一把箍住她的心脏。

    “今天吃饭快不快?有没有打扰茶碗爷爷工作?”

    “快!茶碗爷爷还让我看了电影,还有教我唱歌。”

    “哦?什么歌呀?”

    “是电影里听到的,叫……《口红的传言》。”

    “哈哈小魔女呀,学会多少啦?唱几句给你爸爸和我听听?”

    “啊——不想唱。”

    “哈哈哈不好妈妈,晴雪现在知道害羞了。”

    还是要唱点什么的,随着一分一秒流失的可还有钱。夏晴雪拿起沉甸甸的话筒,挪到点歌机旁。万事开头难,但只要克服了那点庸人自扰的羞涩,很多困难都能抛却脑后,思考的是身体,它不会思考,它擅长的是感受。

    夏晴雪会一个人跑出来唱歌,每年里都有那么几次,次数屈指可数。这是一个无聊至极的消遣,她从未和人说起。她还在公寓偷偷安装过卡拉OK设备,但没几天就又拆了,没别的意思,主要她觉得太张扬,点开的界面还有点丑。

    有时她会录音,是由于一时兴起,过后都不会听,也不怕其他人会听到。她的手机很安全,不像打湿的肥皂,一用力就滑出手;而就算是,她死也会牢牢抓紧。

    时钟上的60分钟分为12个大格,每当想象自己要往这12个“抽屉盒”里塞进12首喜爱的曲子,她心情都会无比愉快。不过今天的她有些心不在焉,也许是总记挂时间的缘故,虽然她很少将“专注”和“消遣”挂钩,但每次没跟上拍子时,她还是会小小埋怨一下李梓辰。

    明明第一张电影票是她买给自己的。

    无论如何她说得上愉快地填充着时间,直到有人不吭一声旋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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