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分

    耿竞青迈步走在她旁边,二人一起过了马路,手臂像悠悠飘摇的枝条,时不时相互擦到。

    这时梁又夏忽然抬起手,让相触有了空白。她从包里拿出了两个口罩,递了一个给他。

    他摇了下头。

    梁又夏无言。

    但耿竞青还是不带。

    没有办法,梁又夏只好自己戴了口罩,倒有点欲盖弥彰的样子。她平时吃得清淡,但如今折腾到近八点半,哪里顾得上那么多。而且,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选个没什么人流的位置。

    梁又夏蹙眉,一心寻觅。

    正是夜市火爆的时间,鲜甜咸辣,诸味纷呈。油烟很浓烈,真实地飘来,两个人都很久不进这样的地方,被人潮挤得不得不贴在一起,身上都热着,出了汗。

    梁又夏敛目,只觉几个路人好像都在往耿竞青那边看,一时心绪纷飞。

    谁让你们节目组先准备了个破车……

    终于,她找到了合适的地方。

    就在街市尾巴,一个吃砂锅粥的小店。

    刚要快步靠近,这时不知想到什么,明明到了跟前,梁又夏忽地又停了下来。

    耿竞青低头看她。

    “……你有什么想吃什么的吗?”

    “没。”他似乎有点迷惑,“怎么了?”

    “……没事。”梁又夏摇摇头,“进去吧。”

    老板应该不太关注娱乐圈,态度如对寻常顾客。梁又夏掀开口罩,拿起小小旧旧的菜单,推给了对面的耿竞青。

    耿竞青:“你想吃什么?”

    “你点吧。”她说。

    耿竞青没太纠结,点了两碗砂锅粥和几盘小菜。

    梁又夏伸手,拿了几张质感粗糙的纸巾,轻轻按掉细汗。点完菜,他们又沉闷下来。

    她边擦汗边有些恍惚,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

    想着想着,她抬头。却见男人的眼神如水一样,静静流在她身上。

    梁又夏抓紧纸巾,偏开眼。

    手机铃响,是耿竞青的。

    但他却没有接起,扫了一眼,脸色有了几丝厌烦。

    “……节目组的?”

    “嗯。”

    梁又夏:“接吧。”

    话毕,耿竞青又看了她一眼,拿着手机到外面去了。

    等到耿竞青回来的时候,菜都已经上全了。梁又夏的脸迎着砂锅粥冒出的热气,嘴巴也被烫红,听到动静,她抬头:“说什么了?”

    “没什么,还是车的事情。”耿竞青道,拿起勺子,扒了几口就停下。

    “……不好吃吗?”

    “不是。”

    过了会儿,他又拿起勺子,但梁又夏觉得那不是在吃粥,玩粥似的。

    可能天气热,没食欲吧。

    梁又夏继续吃饭,默默咀嚼,吃了一半多,心中却仍在想着。

    反正这边这么多店,等下再四处看看,有什么别的好吃的吧。她加快了速度,然而这时,却听见耿竞青突然道:

    “梁又夏。”

    她停下手中动作。

    “你怎么会来录综艺的?”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问得太迟了吧。”

    “是么。”

    梁又夏将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慢慢说:

    “……我本来也没想一直待在国外。”

    耿竞青不置可否,靠着椅背。

    过了会儿,他道:“在那边怎么样。”

    “挺好的。”梁又夏又一阵恍惚。难道是刚刚一同经历抛锚的缘故?他们居然也能如此心平气和,坐下来说这些话。虽然说也不至于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她也从来也没想着能和耿竞青去修复什么。

    他们的关系无法填空,只是单一的选择题。

    错了就是错了,没有感情分。

    “……你呢?”

    男人勾勾嘴角,好像已经回答了似的。

    梁又夏心道也是,他过得怎么样不是很明显吗?应该再好不过了吧。坦白讲,刚分手的头一年,她确实想象过他能和自己一样,但如今是第五年了,二十九岁的梁又夏没法继续这种遐想。毕竟这太卑劣,太没意义,也太幼稚了。

    更何况耿竞青转型幕后,事业有成,人人都要敬畏三分,只是——

    她心中一闪。

    “你后来怎么去拍……”梁又夏说不出"烂片"两个字,顿了顿。

    这些舆论消息,也是她当时封闭拍摄结束后才知道的。如今回想起来,仍觉疑惑。

    “是欠人情?”

    耿竞青挑了挑眉。

    梁又夏很快后悔提起这个。

    “什么,”他语气中似乎含着微微的嘲讽,“烂片?”

    “……我不是这个意思。”

    “梁老师在国外拍文艺大片,当然可以看不起。”

    梁又夏静了静。

    “我说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空气逐渐变得僵硬。她放下勺子,目光移开;

    “你是在怪我为了《梦里的遐地》出国?”

    她当年在国外拍的第一部电影。一部片子,磨了近两年。外国导演,外国班底,华人女主,她居然凭此拿了柏林最佳女演员奖,风光和诟病都一个人过。

    “那岂不是要少一位国际影后?”耿竞青轻描淡写,“我怎么可能怪你?”

    听不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梁又夏按捺住心头的隐火,低头盯着黑色的砂锅,默了片刻,转而换了话题:

    “……我听说《我愿意》要重启了?”

    “想演?”

    “什么?”她不就是问一下?

    “哦。那就是不想演?”

    “你什么意思。”

    梁又夏语调平直,终于抬起眼。

    “耿竞青你是有什么毛病吗?”

    耿竞青笑了:“——是啊。”

    心若一把干柴,噼里啪啦在烧。无话可说。她猝然站起来,起身就想往外走,然而耿竞青一把抓紧她的手臂,一凉一热,如白昼与黑夜的温差。

    “去哪,”他没什么语气道,“生日呢。”

    这时视角高了,就莫名其妙注意到,对面有家破旧的老式蛋糕店。

    梁又夏定定地站着。情绪正在被抽走,像衣服崩了丝。

    越拉扯越烂。

    二人僵持之际,耿竞青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挂掉。

    不过数秒,那边又打了过来。

    耿竞青再次挂掉。

    第三次。

    须臾,他松开锁住她的手,不耐地接起:“喂?”

    通话另一边的声音大得梁又夏都听得见:

    “春春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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