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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苓嫔心头之事总算是了却一桩,所以为防事情有变,必须趁早将事情一一敲定。

    清穗如今已二十有一,早该到了婚配的年纪,若非此次皇后开口将人接回,后又有贵妃允诺赐婚之事,清穗还指不定要耗到什么时候。

    虽她心里清楚,这两边予她恩惠都是别有所图,但是如今能达到这个结果苓嫔仍旧感恩,当即打了一晚上腹稿,只等着明日去坤宁宫、景元宫一一拜会,再提赐婚之事。

    只是苓嫔准备了一晚上,腹稿却半句都未用上。

    夜里急报接连传进宫中,本以为不足为惧的北狄人竟突袭攻破了雁门,如今仍然在继续往前,大有所向披靡之势。

    而那此前从未听说过的北狄将领更是猖狂至极,竟直接斩了游骑将军、昭武校尉等一众的头颅送到了凉州刺史府挑衅,并扬言降者不杀。

    本是策动人心的拙劣计谋,竟还当真奏效,凉州人心浮动,内忧外患之下,加之面对北狄一向自负,以至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随后凉州各县均已失守。

    说到那北狄将领宇文曜,倒是有些扑朔迷离了。

    据说是北狄王跟一女奴所生,是北狄三王子。

    当年女奴为王后所不容,后女奴死里逃生,在逃亡的路上生下宇文曜,随后母子二人一直流亡于各处,直至后来才重回王廷得以相认。因北狄王对其予以重望,所以将人认回之后就送至大于越【1】呼延肆身边亲自教导,故而宇文曜此人熟读兵书谋略,又最擅攻心之术,之前声名不显如今却突然一鸣惊人,叫人再无法轻视。

    且不止大齐,就是北狄于此人亦是知之甚少,直到今日成为叫众人都无法忽视的存在。

    凭空出了个煞神,宫中人人自危,昌元帝连夜调兵遣将,苓嫔又如何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赐婚的事。

    虽说不是个好兆头,苓嫔也只有在心中安慰自个儿好事多磨,如若大齐出兵,北狄绝不是对手。

    赵清穗昨夜里绣荷包绣得晚,后来睡得也沉,今晨栖玉来伺候梳洗时她才知晓凉州失守的事,心中不由自主一松,一丝侥幸的念头一闪而过又被她极快的摁下,心中忏悔,默念几声罪过罪过。

    “不必上妆,先就这样吧。”实在很繁琐,她有点犯了懒,抬眼对着正在妆奁前捣鼓的栖玉道。

    铜镜中的少女未施粉黛,仍肤白胜雪,眸子圆而挑,狡黠又灵动,弯月眉鼻挺秀,干净澄澈,美似玉人。只那缺了几分血色的唇美中不足,添了几分病弱气。

    “不可。”栖玉摇头不肯应,终于翻找出一盒满意的口脂,嘴上振振有词道:“公主莫不是忘了我们如今身处宫中,这发饰妆容都是有讲究的,可不能再像在观中那般胡来了。”

    见她一番有理有据叫自己无法拒绝的说辞,赵清穗有些意外,本是回宫之前最担心的人于这宫规竟适应得这般好,几日来半点岔子都未出过,甚至还能规劝起她。

    赵清穗懒懒托起脸,再未说什么,就任由着她去,视线掠过面前的妆奁眺向窗外,是个难得的阴天。

    今日宫中的人可都没空来管她仪容,不过去苓月宫瞧瞧母妃也好。

    -

    苓月宫中有个苓嫔一直在亲自打理的花圃,里间的花开得姹紫嫣红,草木亦是葱郁繁茂,也算别有一番景致。

    赵清穗带着栖玉从那花木扶疏处怪石环绕的小池边过,细瞧了四周半晌,才径直进了正殿,正巧见朝露在说话。

    “娘娘还是用点膳吧,至于娘娘担心的事待过阵子时局变了再办亦是一样的,毕竟好事多磨呀。”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只是我这右眼皮都跳了一早上,心里乱得很。”苓嫔叹气,今晨从坤宁宫中请安回来就是这般。

    “你同我去五公主处瞧瞧。”

    不等朝露说话,赵清穗已经先一步进到殿中,看着神色多有憔悴的苓嫔,笑着接了话:“我瞧着母妃倒像是睡眠不足,气血两亏扰了心神。”

    瞧见她来,苓嫔神色缓和了些,随即半拢起眉:“清穗你来得正好,陪母妃说说话,自打出了这北狄的事,我心慌得很。”

    那种感觉实在太似曾相识,一如她走投无路亲自将清穗送走的那晚。

    “我大齐兵强马壮,将才无数,母妃不必太过忧心,不若先将就用些早膳。”赵清穗瞧了瞧桌上摆好的几道清淡粥菜,劝道。

    苓嫔却还陷在回忆里,轻摇头:“天塌下来也自有个高的顶着,朝堂上的事我不管,也管不了。”

    她如今哪里是怕什么北狄,只想着许是那四公主不肯罢休,变着法子来折腾人。

    赵清穗一愣,自是瞧见了她的欲言又止,随即眼眸一转:“那我许是有法子化解了。”

    话音一落,三张脸都同时认真瞧她,等着下文。

    赵清穗笑了笑,想起木深师父平日里的说话神态,随即一脸认真:“如今院外池子在西南方位,而那花圃于东北位,本就是土克水之局,两棵桂树又将东风全挡住,见不到水,不好。再有就是…”

    赵清穗甫一开口,苓嫔就觉头皮突突直跳,偏将两个宫女给唬住,栖玉频频点头,朝露亦是听得兴起,忙接话:“再有什么?”

    “再有就是那个一路上的石子,不宜铺得太满。”

    朝露不解其意,复而又问:“这又是为何?”

    赵清穗眼睛弯了弯,随即又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因为石子在阴雨天易积水蓄湿气,阴湿气一重,如何好眠。”

    苓嫔摇头,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公主偏一副神神叨叨的道士做派,心中暗下决心,这亲事定要刻不容缓,三清观是决计不能再叫她回去了,只也经她这么一闹,心却又能静下不少。

    当日赵清穗在聆月宫里用了饭,苓嫔虽面上极为不快,却还是由着她在院中胡来,主仆二人直到夜至才回,次日亦是照常。

    直至第三日传回急报,那宇文曜竟又攻下一城,顺南而行直入腹地。

    倘若之前还能推托成侥幸,那此次的北狄,那宇文曜,全都叫所有人另眼相看,北狄人将他奉若战神,大齐人心惶惶,昌元帝亦夜不能寐。

    昌元帝召集一众朝臣连夜商讨,追因溯果,只猜想是北狄王此前平内乱之时,昌元帝曾出兵趁虚而入,夺了北狄三城,马匹上万。故而此次来势汹汹定为寻仇雪恨,所以最终决定派出使臣求和,愿将三城割让,以求退兵。

    大齐如此已经算是屈尊降贵,不料接连派出的使臣都杳无音讯,急信一日传回数封,封封未见捷报。

    昌元帝急得焦头烂额,后又同贵妃生了口角,接连几日都未再踏足后宫。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赵清穗看苓嫔也彻底歇了心思,想来这架势情况大抵当真不如之前想的那般乐观,宫中人人自危,她反倒这几日过的最自在。

    本以为自己同母妃之间必定生疏再难亲近,血脉的力量却神奇,她的确会在母妃身上感受到自己曾在影空和木深师父身边不曾感受到的东西,明明她曾渴望过却又亲手将其掩埋的,却还是稍不留神就又渴望拥有。

    “嘶”她垂眸,看着方才因走神而不小心被针扎到的手指,伤处顿时就凝成了一滴小血珠,痛感才慢慢传来,她一晃神,随即又听见对面的榻上之人的低低抽泣声。

    赵清穗将手中的绣棚放下朝着人走去,待细瞧,才知栖玉是做了噩梦。

    “栖玉。”她轻轻拍着人将其唤醒,看着人已经哭花的脸,赵清穗眼底满是怜惜,替栖玉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才问:“你这是怎么了?”

    栖玉年岁比她还要小些,身世很是凄苦,她亦是于心不忍,才将人收留在自己身边。

    栖玉慢慢从梦魇中回神,反应仍旧迟钝,后知后觉道:“我睡着了公主怎么也不叫醒我。”

    “也就你睡着了我才清静些,何苦叫你。”赵清穗一面打趣一面去递了水来给她。

    栖玉也跟着笑笑,笑至一半也才撇下嘴:“公主我梦见了我娘亲,她定是怪我呢吧,所以我在后面如何喊她,她就是不愿回头瞧我。”

    “傻瓜,她拼死保护的你又如何会怪你,再说了,是我们栖玉女侠明明亲手手刃了仇人,才叫死者瞑目。”赵清穗将温热杯盏放进她手中,见她神色仍旧木然,又叹口气抚了抚她发顶。

    “缘分若是没用尽,就会用梦来还。夫人若是怪你,又怎会入你梦中。”

    栖玉屈膝握了握手中的杯盏:“这句话也是木深师父告诉公主的么。”

    赵清穗一怔,心里忽地有些发苦,她摇头:“是一个我愧对之人。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他了。”

    栖玉也一愣,平日里极少瞧见公主会露出这幅神情,落寞又破碎,才察觉自己失言,正慌神着要找补,却听见殿外传来一阵剧烈的敲门声,说要拿五公主去景元宫问话。

    栖玉当即警觉,忙取出一直藏于腿弯处的匕首,将人护在身后。

    “栖玉,将东西收好,如今是在宫中,切莫要意气用事。”

    夜扣宫门,来者不善,可是听着五公主声音柔柔,临危不乱。

    栖玉也跟着稳下了心神,最终还是选择妥协。

    -

    东六宫中,景元宫离昌元帝帝承德殿最近,陈设布局比之聆月宫不知要巍峨凡几,宫路也更为宽阔明亮。

    赵清穗一路观察,景元宫已经近在眼前,她心里却仍没多少谱。

    方才来的并不只是景元宫中的人,甚至还有一队内廷侍卫。

    她起初只以为是赵京姝气不过,故而想借着张贵妃手对她发难。可是细想之下又觉奇怪,张贵妃若是想要见她又何须这般大张旗鼓,一路上还对她如此警惕,就连半点口风都不给她。

    但若不是赵京姝的事,那又能有什么事,叫张贵妃寻到她的错处。

    思虑间赵清穗已经被带进了殿中,顿觉双肩吃痛,是两名内廷侍卫二话不说就将她往地上押,她力小,也不愿硬碰吃亏,当即顺着力道跪地,这回才好好看清楚了人。

    主位之上那人织金轻纱罗裙,容颜艳绝,雍容华贵,听见声响之后才缓缓睁开一双凤眼,居高临下瞧着她,不发一语。

    赵清穗一恍惚,似是又回到了三年前,自己亦是跪在这里,地板又冷又硬,那时恰好正值冬月,她跪了好久好久,现在想想,膝盖像还仍一阵阵隐痛。

    只这回张贵妃可没像之前一样跟她耗着,率先开了口,声音很是尖利:“五公主你好大胆子!”

    赵清穗眨了眨眼,不解其意:“贵妃娘娘可是有什么误会?”

    她同赵京姝之间的事绝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哼”张贵妃冷哼一声,瞧着她疑惑的眸子,只道这两年她当真长进了不少,竟都会做戏了。

    “通敌叛国可是重罪,我劝五公主最好想清楚了再说。你同那宇文曜何时认识的,他又到底想要做什么?”

    赵清穗听她说完起初只觉得可笑,如今通敌这种半点都经不起推敲的罪名竟都往她头上扣,可是慢慢又觉得怪异,张贵妃不是傻人,怎就敢一口咬定。

    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从不认识什么宇文曜,我久居三清观,通敌叛国更是无从谈起,旁人不知也就罢了,贵妃娘娘还不知道么?”赵清穗反问。

    张贵妃就是知道才会这般觉得不可思议,她安插在三清观的眼线从未向同她说起过这件事,她这才想不通这其中的关窍。

    “你同那宇文曜若是毫无关联,为何皇上应允的诸多条件他皆不要,就只独独要一个你?事到如今,你还说你不知?”张贵妃染了凤仙花的红艳指尖轻叩着案几,又仔细打量人半晌,仍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赵清穗听罢也有些难以置信,又强迫自己冷静,只怕张贵妃不过就是做戏诈她。

    “我当真不知。”她抬眼直视张贵妃,说的亦是实话。

    因为北狄一事,宫中人心惶惶,张琇芙自己亦因为这事同皇上生了嫌隙。

    她承认自己先押人来盘问的确别有所图,想问出些有用的线索立功,再借机缓和自己同皇上的关系。

    况且,她直到现在仍旧相信自己的直觉,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却又奈何抓不住丝毫线索。

    一时间竟陷入了僵局。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又传入一点动静,待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停下之后,来人手持皇后凤印在赵清穗身边站定,只道要将五公主带至坤宁宫中问话。

    竟将凤印都拿了出来,张琇芙如何敢不从,只心中实在不甘,兴师动众却一无所获,还不知要如何叫旁人笑话。随即复而又瞧向那个祸首,终是没忍住:“赵清穗,你还当真是个灾星。也罢,我还消替你赐什么婚,这不同那北狄贼子相配正正好,我看你们谁能克得过谁。”

    赵清穗闻声正要垮门槛的脚步微顿,却并未做声,只继续朝着那广阔的宫门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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