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在回到店子湾的第五日清晨,孟桑榆怀着忐忑的心情收到了醉仙楼传来的书信。

    信很短,寥寥几个字连半页纸都占不满,却把收信人高兴坏了。

    “大清早就扰人清梦,看来今儿个屋头喜鹊上工积极呀。”

    院子空地上,一直放置在老杏树底下的棺材被从里面缓缓推开,就着困乏,孟源从里边探出头来。

    其实他老早就听见了响动,从孟桑榆片刻沉寂后由衷爆发出来的狂笑中也将喜事猜到了一二。想着好消息有人总要分享,便又装作不知情的模样。

    意料之中,孟桑榆伴着金色阳光的洒下,挥扬着书信朝他跑来。

    老杏树的树荫投下,孟源双臂搭在棺材板上,在阴凉处也笑得开怀。

    ……

    “邓连策个老东西给你多放几日,你就是这么庆祝的?”

    田间地头里,孟源将三齿耙往地上一扔,径直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背后靠着的一株桃花树羸弱的吓人,即便如此他依旧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交托出去。

    不远处孟桑榆还在扬着锄头争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勤奋人,可惜两锄头下去,黄豆大小的汗滴就从额间冒出,这腰杆呀也因发力的位置不对隐隐约约有些酸胀的苗头。

    这会儿已经日上三竿,高高挂着的日头尽可能过分地压缩着树木的影子。初春的中午不似夏天的烈日炎炎,可长时间的日光沐浴还是会让身上的刺痛感时隐时现。

    “你就不能跟王帆虎他们家这头牛吗?”

    孟源脸颊两侧的绯红自打干起活来就没褪下去过,他将草帽折叠,不至于软趴趴的驱赶不了周身的燥热。

    他都想好了,若是孟桑榆不去,他就厚着脸皮借一头也行。

    “他在城西有事。”孟桑榆头也没抬回道。

    孟源来了兴趣,许是想不明白一个游手好闲,啃老本的纨绔子能有什么正事干,竟转换了姿势,盘腿而坐,一手撑着下巴笑问:“他能有什么事?”

    “他以后可是要当村长的人!”

    孟桑榆听不惯孟源口中阴阳怪气的语调,凶巴巴地瞪了人一眼。转眼再瞧了眼犁了一早上才刚翻了小半块儿的荒地,心底里的那点不高兴更压制不住。

    为啥这地看着不大,里边净藏着石头疙瘩!

    为啥别人家请的长工任劳任怨,在她家的这个白吃白喝,还占她养老送终的棺材当床榻!

    为啥!

    为啥!

    “啥时候走!”

    孟桑榆气鼓鼓地走近,对着家里唯二的生产工具她可是轻拿轻放。她用脚尖轻轻点了下将好地方占了个大半的家伙,也蹭着树荫纳凉。

    这两日,村头村尾都出现了闲言碎语。

    起先村里人只当村东头的哑巴女想男人了,把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流浪汉都敢往家里带领。

    好几个婶子都想着趁机劝劝,眼看着都要敲门入户,却在亲眼目睹了“野男人”从棺材板里爬出来,若无其事地同她们打招呼后,又都默契地对此事选择视而不见。

    孟桑榆平日里虽对人情世故不太擅长,却也能从大家的欲言又止中读出些有碍风化的劝解。

    孟源自然明白店子湾这种小地方不如城西民风开明,他每日为了避嫌都躲到棺材里解决衣食住行,也难逃背后被人嚼舌根子的命运。

    他有想过主动脱离这种被动关系,偏偏在看穿了孟桑榆要撵人的念头时,故意默不作声,还忽悠着人给他端茶倒水。

    早上备好的凉水被中午的太阳隔着壶壁晒得少了点凉意,一杯水下肚都能让人清晰感知到温水顺着喉咙而下,扩散到五脏六腑的畅意。

    长叹一声,将肚子里反上的热气呼出,孟源没头没脑的来了句,“你就这么在意村里人的看法?”

    孟桑榆白了他一眼。

    “他们说两句你又不会掉块肉,可你把我撵走就没人给你守门了。”

    孟源满嘴胡扯着理由,听见孟桑榆骂他是狗,他还笑着“汪汪”了两声,差点没把人气的拂袖而去。

    好不容易将挣扎的跟个泥鳅似的人拉回来,没消停一会儿,他又没忍住嘴贱道:“都说这春机盎然,闹得各个少女怀春,桑榆妹妹该不会是嫌弃哥哥在这儿挡着你的桃花运吧。”

    孟桑榆:……

    “让我猜猜这是看上了哪家的好哥哥。”

    笑着忽视掉孟桑榆不忍看他的无语,孟源继续胡说八道着,“我觉得王帆虎这小子就挺不错,我看这回竞选村长他们家势在必得,没准到时候咱们老孟家还能出个村长夫人供人一乐呵。”

    孟桑榆忍无可忍,撸袖子挽胳膊作势就要打人。

    孟源笑着躲闪,也不知是灵光一闪还是怎的,话锋一转又道:“嫁给王帆虎不划算,我倒是觉得狄家那小子不错。”说着他摇头惋惜,话里话外则是藏不住的亢奋,“唉,邓连策那么喜欢你,你要是和狄非顽看对了眼,他准气得三天吃不下一顿饭,要是在你们成亲时再给他送上一份喜帖,哎呦,我不就能看见他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一想到邓连策哭的鼻涕眼泪直流,还一门心思自挂东南枝的画面,孟源乐出了声。

    孟桑榆听得心里直犯嘀咕,把身子往后挪了几分,小心翼翼道:“你俩有仇?”

    “谁会跟傻子有仇。”

    孟源哼笑一声,打心底里觉得跟邓连策计较完全就是有失身份,但不妨碍他将傻子的一些名人事迹四处宣扬。

    “你是不知道,他……你坐那么远干嘛!”

    孟桑榆已经将半个身子挪到了太阳外,孟源还未察觉是在躲着他,只当姑娘家家身子容易受凉,想找个地方暖和暖和。

    他也是体贴入微,没想着把人拽回来而是把自己也往太阳跟前挪了挪,还好心地把草帽盖在孟桑榆的膝盖上,想着多少能挡点风。

    “你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说过醉仙楼里容不下有情人吗?这事儿真是楼主亲自下的令,你猜为何如此?”

    提起当年听到的一段历史,孟源压在心底的郁闷一扫而空,“因为别人不过识人不清,邓连策个蠢货是眼光毒辣到红线娘娘听见他乱点的鸳鸯谱都恨不得下凡哐哐来两拳。他这人呀看谁谁不成,看不惯的反倒你侬我侬,听说之前因男女之事还把他气出了病。楼主也是纵容,在楼里下了一条‘楼中不得有情人’的暗令,说是害怕次数多了,把她好不容易养活的金丝雀给气死可就真得不偿失。”

    ……

    醉仙楼。

    狄非顽的处境随着城北荷叶镇一行水涨船高,起码进了内室的待遇比之前单纯当账房先生时好的多。

    满盘的新鲜瓜果,精致小巧的各色糕点,还有一壶美酒相伴,也算是在无形中驱赶着他身上的疲倦。

    邓连策坐在主座上,细细翻阅着记录了莲娘一家基本情况的折子,内容并无什么新意,与他猜想的也相差无几。

    “你这回来也不知问问桑榆人在哪?”

    “……”

    狄非顽顿住,想要答疑解惑的话梗在嘴边。

    几日来刻意忽视的名字在这一刻被人重新刻意提起还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说来我回楼里倒是还未见着她。”

    “哼!”邓连策哼了一声,转变着话题,“你上面记录有一姓孟的,可有何线索?”

    “目前只知此人与城西雁痕楼有关,具体的恐要劳烦主事另行派遣他人去查。”

    莲娘一事属于节外生枝,狄非顽并不打算插手过多,“狄某答应帮忙的事已经完成,不知主事可否将孟源的账本借出几日。”

    “不急。”

    邓连策不急不慢地拒绝,继而看向狄非顽,正经道:“桑榆不见了,你都不关心?”

    狄非顽:……

    他沉默许久后叹了一口气,礼貌回问,“不知她去了何处?”

    邓连策点了点头,眼里是藏不住的满意,“这雁痕楼说来名气挺大,不过你这毛头小子应是不知,八年前九皇子诞辰所供果酒佳酿正是出自雁痕楼第一酿酒师——无愿之手。”

    “无愿?”

    狄非顽咀嚼着二字,总觉得在哪听过。

    “民间酿酒者能被宫廷中人赏识,可不就是此生再无他愿。”

    邓连策边解释,边勾着嘴角,凝起一抹浅笑,同时递给身边待命的邓继年一个眼色。而后就见一杯清澈见底、果香浓郁的果酒端了上来。

    狄非顽并未多问,将酒杯端起便一饮而尽。

    “这酒……”

    他错愕地抬眸望去,同邓连策的视线在空中碰撞时,读出了对方眼中的似笑非笑。

    “熟悉吗?可否与出自我手的几近相同。”

    邓连策收回视线,玩味地将酒杯高高举起,对着上天叩动三下,随之手腕翻转,价值十金的美酒就这样无情洒落地面,“不对,应该说更像出自于邓连策的手笔。”

    “你怀疑当年邓连策之死与雁痕楼有关。”狄非顽静静陈述着猜想。

    “这是你作为一位官家人的怀疑。”

    邓连策面带诡笑地将责任推脱,“只是我有一事好奇,不知当问不当问?”

    “请讲。”

    狄非顽神情变得严峻起来,平静的语气中也藏着几分严肃。

    邓连策依旧沉静自如,他端起酒杯抵在唇边,云淡风轻道:“我看你比桑榆老上几岁,她还小,能多挥霍几年光阴,你这般年纪也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着想着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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