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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钱镇民风淳朴,田间野地总能瞧见百姓劳作的身影。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也努力过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一年下来种出的粮食不多不少,刚好能供农户们自给自足。

    县老爷对此甚是满意。

    可担着管账大任的账房先生在每每上供时都急的有苦难言。

    除此之外,县衙里的地牢也顺承着当家主子的一派作风。

    实木钉造的牢门因常年阴暗潮湿环境的侵蚀变得不堪重负,像是无时无刻不在考验着小偷小摸这类犯人仅存的人性。

    索性再往里走个几步,关押重犯的牢房看起来还像点样子。

    “都安静点!”

    在前领路的捕快圆目怒睁,重重地将腰刀砸在生锈的铁栏杆上,警告着两旁躁动的重犯。

    一时间,牢房里安静的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

    身后,前来探访的王帆虎哪儿见过今日这般阵仗,他大气不敢乱出,还要抽空拉扯着双眼紧闭的二屠,彰显着主子的气概。

    狄非顽一直跟在后面压路。

    眼前的走廊越走越昏暗,只见他脚步轻抬,毫不犹豫地将撕咬着同类的老鼠踹飞。顺带面不改色地欣赏着前面两人被吓得浑身一激灵却强装镇定,目不斜视大步向前的画面。

    “就是这儿,王小少爷您自己进去,我就不陪了。”

    “谢谢官爷。”

    二图的声音还在止不住的发颤,他将提前准备好的二两碎银子毕恭毕敬地递了出去。

    捕快笑着接过,方才抽出腰间别着的钥匙,打开了通道深处的一间牢房后真正离开。

    密不透风的闸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发出了久经风霜的沉闷声。

    角落燃烧的烛火有了熄灭的苗头,只能照亮它所在的小小角落,却将王帆虎的胆子照的大了几分。

    里屋明明比外面的走廊亮堂很多,也宽敞了不少,可他一进门就被蜷缩在角落的一个瘦小身影勾住了全部注意。

    上前两步扶着冰冷的柱子,通过栏杆的间隙,王帆虎静静环视着牢房艰苦的条件。

    一眼看去,牢房内桌椅板凳的布局一览无余。

    小四方桌上放着一个破有缺口的木杯子,旁边放着的烛台上面布满灰尘,用来照明的蜡烛早就不见踪迹。

    想必屋顶稍下方凿开的那扇小小的天窗就是整个角落里光亮的来源吧。

    再往下看,稻草铺成的床堪堪将木板遮住,枕头也已干瘪。

    被关押在此的孟桑榆此时正坐在一块裸露的床板上。

    她将头抵在墙上,让身后人无法窥探情绪,身上裹着破破烂烂的草席,一侧露出的肩膀还在一抽一抽的。

    “哑巴女。”

    王帆虎轻轻唤着,唯恐声音大点就会将眼前人弄破。

    孟桑榆听见动静,倏地一震,随即整个身子都不可控制的出现了轻颤。

    “二屠,你带了多少银子?”

    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眼前景象容不得王帆虎坚强,再想想近乎于板上钉钉的杀人事实,他的眼眶竟不争气被雾气填满。

    “差不多二十两!”

    二屠瞬间明白了主子的意图,他忍着抽泣将荷包从腰间掏出,而后猛地转身,将东西递到了出去。

    “狄少爷,您就让哑巴女在临死前吃顿好的吧!”

    “……”

    公然行贿?

    静静看着胡闹的两人,狄非顽因为看热闹勾起的笑意戛然而止,又瞥了眼墙角还抖个不停的背影,沉默半晌后,他皮笑肉不笑道:“衙里办案得有个过程,就算把人当即问斩也得贴告示,公之于众,你们主仆倒好,罪没定下来,您俩倒是把人先往黄泉路上送。”

    “你说得道理谁不清楚,可孟家逼得紧不也是事实?”

    王帆虎的悲愤当中掺杂着关心则乱。

    他想转变由头,用银子打通狄非顽赶紧帮忙查案,证明清白,谁成想转头刚想安慰孟桑榆两句,让她一定要坚持住,就目睹了对方腮帮子鼓鼓地回了头,甚至在凉席底下还能隐约看出藏的半个肥美肘子。

    这下,莫说是王帆虎,就连二屠都绷不住了。

    “还说衙门讲求公正,你现在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早就有人背着你给哑巴女送最后的晚饭了,我还想着她能多熬两天,现在好了,这顿一吃,晚上人就没了!没了呀!”

    狄非顽:……

    耳边的哭丧声愈演愈烈,时不时还有敲地的撞击声,而他的脸色则是愈发阴沉,“肘子是我送的。”

    “啊?”

    王家两主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说,肘子是我送的!”

    狄非顽还在耐着性子解释,王帆虎却是主打一个油盐不进,“你个伪君子,表面上对哑巴女和和气气,没想到要送她上路的刽子手就是你!”

    说到气头,王帆虎抬起手颤颤巍巍地细数着狄非顽过往做过的过分事。

    这头,孟桑榆听明白了动静,撂下东西也跑过来汇合开始叽里哇啦的直嚷嚷。

    狄非顽是一个头两个大。

    “再大吵大闹,她剩下的半个肘子就归你俩了。”

    王帆虎、二屠:……

    两人瞬间噤声,显然听懂了话外之意。

    孟桑榆逃离现场,想起的第一件事是将肘子藏得更严实点。

    狄非顽对于三人的识时务还称得上满意,在王帆虎一脸谄媚的让出了栏杆前的位置后,他主动上前占据着最佳问话地点。

    “我家二屠干活可是要工钱的。”

    王帆虎小心翼翼提着要工钱的事。

    狄非顽将带来的纸笔打开摆正,听着这话,他仅是斜眼瞥了一下,就将人又吓得直往后缩。

    被推到前面的二屠只敢盯着孟桑榆一直看着,反正主打一个不正眼看旁人。

    待身边的一切烦杂过去,狄非顽边梳理着线索,边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说说你昨日入了丛林时发现了什么异样?”

    昨日狄非顽与孟五几人乃是先后脚进入的丛林,发现孟源尸首的时间也相差无几,某种程度上而言,孟桑榆完全符合人赃并获的条件。

    孟五等人也一口咬定杀人真凶就是孟桑榆。

    可正如之前所言,办案讲究的是公平公正,若个个都像听取孟五一方之言行事,岂不早就冤案成摞,怨气冲天。

    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孟桑榆是个实打实的哑巴,要想水落石出就得要找个有本事的,二屠就完全符合征用条件。

    而对于这个问题,孟桑榆想都没想,径直对答如流。

    “哑巴女的意思是……昨天她进了丛林就一直往东走,应该……没有听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不过走了没一会儿大概是……发现了远处有烛火亮着就跑了过去,然后就发现了有人在那躺着。”

    第一次翻译着如此具象且长杂的句子,二屠难免有些吃力,好在说话的人还算卖力,磕磕绊绊中总算将第一件事情交代清楚。

    “你是说在你靠近之前,已经有人在哪儿点了烛火?”

    狄非顽再次确认。

    孟桑榆点头呀点头。

    狄非顽又问:“你有看清楚还有其他人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你靠近孟源的时候他是死是活?”狄非顽不再纠结,继续问道。

    “嗯!”

    孟桑榆的情绪陡然高昂。

    与之前心平气和不同,她蓦地直起身子,两手抓着栏杆开始嘶喊。当下的模样,像极了昨晚狄非顽发现案发现场时的画面。

    “她在说什么?”

    狄非顽的面色瞬间冷落下去,眸子里盛着诡异的寒冰。

    身边是死一般的沉寂。

    “她说了什么!”

    “……”

    狄非顽压抑着狠厉的质问再次传来,二屠摇着头不敢回答,只能将求救视线投向倚着栏杆休息的自家主子。

    “……看不出来吗?她在骂你傻。”

    王帆虎被迫接过重担,怕对方不相信他,又赶紧有理有据地洗脱着自身罪名,“让你多回家看看你不听,哑巴女发起疯来骂人真是这么样子!”

    狄非顽抱有怀疑地将视线移向牢房。

    意料之外,原本躁怒的孟桑榆已然归于平静,瞪着人的小眼神里也充斥了“烂泥扶不上墙”的鄙夷。

    狄非顽:???

    “她都骂的这么难听了,孟源当时肯定活着呀。”

    现场气氛实在僵持的令人心悸,可王帆虎还是觉得有话咱得直说,“哑巴女发现人的时候应该还有一口气,你的碰巧出现让她以为来了根救命稻草,结果呢您老人家大水冲了龙王庙,大概没上前帮忙搭个手也就算了,还倒打一耙,把救人当杀人,也就哑巴女大气,要是小爷我,非得把今儿个送来的猪肘子原封不动拍在您这张俏脸上!”

    说到感慨处,王帆虎反手做了个拍人的假动作,下一秒却在对上了狄非顽漠然的眼神后,讪讪地将手收回,尴尬赔笑着。

    孟桑榆则是并无太多顾忌,她边听着点头认可,边作势要撸袖子挽胳膊地一起揍人。

    “当时若不是我出手,昨晚就有人被五马分尸了。”

    狄非顽凉飕飕的陈述着事实。

    在他看来,有人白眼狼属性属实明显,可跟个傻子计较又有失身份。

    孟桑榆这两天也学聪明了,被人反讽的话听得那是一个一清二楚,再回想起几日来在狄宅里受的“非人”待遇,当下就开始看人不顺眼了。

    哼!让他整日只在正餐时间出现,一点糕点零嘴都不给人另外买!

    想到这,孟桑榆回头看了眼被凉席盖得严严实实的地方,忽然大方了起来。

    “孟桑榆,你胆敢把肉放进嘴里,等会儿我就把你藏的东西全部扔出去喂狼!”

    狄非顽面无表情的做着陈述,偏偏看向人的眼神充斥着寒夜里破空而来的鹰隼的锐利,令人不寒而栗。

    将吃食以小团体形式分食,还嘚瑟挑衅人的姿态已是小家子气,可更让狄非顽忍无可忍的是孟桑榆在将一块儿肉不小心掉在地上后,居然捡了起来,旁若无人地放在袖子上随意擦了两下就要往嘴里塞。

    这……是叫花子吗!

    “嘶——”

    孟桑榆小嘴一撇,朝人做了个鬼脸,即便再不情不愿可还得听话。

    本着浪费粮食必遭雷劈的醒悟,她视线往窗户一边的墙角一定,手腕再稍一用力,便将肉块抛到了一团毛茸茸,黑乎乎的肉团身上,然后自己躲在角落生闷气去了。

    狄非顽懒得和人再正面冲突,稍作调整又开始和王帆虎聊起店子湾村民对于孟源身亡一事的看法。

    栏杆外,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栏杆里,孟桑榆安静不了多久又开始寻了个筷子戳着刚才舍弃的那块儿肉,两眼放光的模样与啃食的老鼠如出一辙。

    眼看着食物将净,今晚注定是个美妙的一夜,一个吃得嘴满肚满的老鼠却在人类满是羡慕的注视中“轰然”倒地,在四肢抽搐,五官狰狞的惨烈中接受着牛头马面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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