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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子湾,铜钱镇最穷的地方。

    此处的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千百年来仍遵循着男耕女织的传统。

    村子自西向东被一条从天山高原而来,不知汇往何处的河流贯穿。河道不过六丈宽,却是百来户村民赖以生存的根基。

    是夜,明月高悬,偶有乌鸦啼叫伴随着久暗的黑夜。

    “走快点,深湖马上到了,咱俩得趁着天亮前把事处理干净。”

    竹林里,窸窸窣窣的响动打破了寂静。

    只见一前一后两个瘦高男人正脚步匆匆朝着名叫“深湖”的地方前进。仔细一瞧还能发现两人中间正抬着个不足五尺的麻皮袋。

    “三哥,不是我不想走快,是这哑巴跟个死猪一样,重的很!”

    将鼓鼓囊馕的麻袋使劲掂了掂。

    一听指教,排行老五的人脸上难免露出几丝不悦,可他光嘴上抱怨,手上动作却不敢怠慢分毫。

    半晌功夫,好不容易到湖边,他抡手就想连人带麻袋扔到湖里。谁成想蛮劲儿刚使,一股反力顺势而来,将麻袋扯了回去不说,自己先整个人被扔了出去。

    看着结结实实摔进水里的人,三哥眉头紧蹙,随即蹲下身。

    老五见势,方才忆起临行前听到的吩咐。

    “嘿嘿,三哥,我把主子交代说光抛尸的事儿给忘了。”

    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不顾浑身泥汤,老五嬉皮笑脸地赶上岸帮忙,一张嘴始终也没闲着。

    “你说咱们把这哑巴直接杀了不就成,干嘛还要迷晕大半夜扔到河里,这不是成心让人发现吗?”

    “没办法,得要那伙外乡人亲眼看见死心才成。”

    麻绳散落,随着麻袋的褪去,一张面容秀丽,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家模样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搭把手,把她运到湖中间。”

    三哥眼神示意“快把竹筏划过来”。

    老五连拖带拽,再喘着粗气撑着竹竿。

    “三哥,这才到初春,他们会相信有人失足落水吗?”

    一叶扁舟划至湖心,深不见底的湖面倒映着两人的倒影,似是沉寂许久的怪物面无表情地等待着供奉。

    老五心里开始发毛,他不安地看了眼弯腰探鼻息的三哥,小心询问着。

    “旁人或许不会,可要怪只能怪她自己是个乱跑的傻子!”

    话音落地,水花四溅。

    哑巴女被一脚踢下竹筏,犹如平地一声雷,层层波澜由落水点迸发,气势汹涌地朝着湖岸袭去。

    等到一切再次归于平静,两个瘦高身影已然消失,唯有湖中一具浮尸飘零。

    ……

    第二日

    “你慢点喝吃,落了回水而已,咋把自己作践的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王帆虎一个收手,躲过了手指被咬掉的惨剧。

    环顾四周,看着哪哪儿都透光,墙角还渗水的土坯房,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转眼一看狼吞虎咽的孟桑榆,他那点气在给人递水的空档就又想不起来了。

    “查出什么没有?”

    这话是对着一同跟来的随从二屠说的。王帆虎的视线却从始至终都被手边刚买来的一盒杏花糕勾住。

    盒子里的东西已经被吃的七七八八,真怕把人噎死,他愣是将糕点各个一分为二,还不忘哄着点。

    二屠显然对自家少爷婆婆妈妈的本性习以为常,仅是瞥了一眼就目视前方汇报着,“我刚都去打听了,如今寒冬结的冰刚化,鲜少有村民去深湖,就算有也要等到正午碰碰运气,找两条鱼打打口忌,一般人谁想到要往那儿去呀。”

    回想起今早所发生的一切,二屠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奇,可平静下来又一阵恶寒直冲天灵盖,令人后怕。

    今早天蒙蒙亮,他家少爷就已整装待发,打算去竹林深处寻找一株传闻已久的百日红哄亲爹开心。

    怎料转了一圈双手空空不说,还让他俩在歇着喘气时看见了一具“死尸”孤零零地飘在湖面。

    乌啼月昏,浮尸悬停,波光渐起,混合着冷冽的春风刮得竹叶吱呀作响,那一刻像极了话本子里的女鬼索命。

    “少爷,要不咱跑吧。”

    “怕什么,我爹不是让我竞选村长吗?等咱俩把人捞上来救活,还不得压他孟源一头!”

    “可……人已经死了呢?”

    “死了就大张旗鼓埋了,也算功德一件!”

    深湖边,王帆虎和二屠的交谈愈演愈烈,与之有着天差地别的却是两人的脚如同盘踞在此万年的磐石,坚硬且不可动摇。

    在你推我搡中,“浮尸”似是随声而来,阳光散落,隐隐约约照清了人脸。

    “少……少爷!湖里那人长得好像哑巴女!”

    伴着二屠的一声大喊,王帆虎率先跳入湖中。

    ……

    “我让你查怎么回事,谁想听你介绍谁摸鱼抓虾!”

    王帆虎一颗花生米敲醒了汇报工作开小差的人,见孟桑榆被吓得不敢进食,他又赶忙收敛脾性,轻声轻语地安慰着。

    “少爷,真的查不出来,没准,没准是哑巴女自己跑到湖边玩掉下去的。”

    痛感传来,飘远的思绪瞬间回笼,二屠揉着发痛的眉心,争辩道:“咱们把她救上来的时候她不就在湖面上飘着呢嘛,她定是会泅水,游舒服睡过去也极有可能。”

    “此言有理。”

    王帆虎摸着下巴思考着问题的可行性,“她这两年跑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上回掉进猪圈里还是小爷救的。”

    满鼻子的猪粪臭在提到猪圈时隔空喷涌,王帆虎捂住鼻子,嫌弃至极。转眼一看当时还在猪身边打滚的人如今干干净净坐在这里,又觉得一乐。

    “你说这傻人是不是真有傻福?”

    他伸手碰了下杯沿,察觉水凉了后吩咐着二屠再换一杯新茶过来,抽空才想起聊聊烦心事。

    “你说我爹是不是老糊涂了?好端端非要去争个村长当,这店子湾鸟来了都干放屁,不拉屎,也不知他老人家大张旗鼓干嘛?”

    “老爷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

    提起争村长这事,二屠显然谨慎的多。

    他不敢多言,还不忘提醒着有人在,少言为妙。

    “她个傻子,能听懂多少?”

    王帆虎对于在场的第三人不甚在意。

    孟桑榆听见,动作一顿,迅速即将到了嘴边的茶推开,恶狠狠地瞪着人。

    “嘿,小爷说她傻,她还不爱听了?”

    王帆虎笑骂着哑巴女的过河拆桥,看着面前被气的滚圆的脸盘子,他又没忍住逗乐道:“小哑巴,你有没有好法子,帮帮小爷?”

    “啊呀,啊呀呀——”

    孟桑榆朱唇一张一合,手脚并用却是不知所云。

    “你也在……骂我爹不自量力?”王帆虎面露欣赏神色。

    孟桑榆:……

    二屠哽住,不得已开口解释道:“她在关心这事与少爷有什么关系?”

    “真的?”

    王帆虎半信半疑的看向孟桑榆。

    孟桑榆点头如啄米。

    王帆虎了然,不急不慢讲述着前因后果,“老村长才死,村上无主事之人不可,本来我爹也没这个打算,谁知一打听孟源也要当村长,他老人家又当场不乐意了。”

    “真的都一把老骨头,淡泊名利一点不好吗?”

    “再不济他跟我娘给我生个弟弟玩也成,你说是不是小哑巴?”

    “啊,啊!”

    “你也觉得我爹吃饱了撑的是吧?”

    “啊?”

    “你放心,不管谁当了村长,小爷只要有口肉汤喝,就保证哑巴女你有口大肉吃!”

    “啊!”

    孟桑榆抓住了重点,扎耳挠腮表达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帆虎脑子生锈,光顾着自己所想,给人画着大饼。

    面对鸡同鸭讲的两人,二屠不得已锋芒再露。

    “少爷,哑巴女的意思有没有可能是……老爷要争村长,为何你要跑前跑后?”

    “不可能,这么简单的意思小爷怎么可能……”看不懂?

    王帆虎矢口否认。

    孟桑榆两眼放光,身子一跳,转移了阵地。

    “过来!”

    王帆虎招手吓唬人,顺便掩饰着尴尬。

    孟桑榆脑袋一侧,拒绝接受招揽。

    一来二往夹在中间的二屠反倒弄得里外不是人,可老爷交代的任务不能忘记。

    “少爷!”

    二屠提高了音量,“咱们王孟两姓几十年来都是面合,里子不合,这回选举村长是他们老孟家有名有姓的青年才俊——孟源孟公子,您说这时候咱们都不崭露头角,到时候别人聊起来岂不丢了咱老王家的面子!”

    听到这,打闹的两人果然暂停,二屠添油加醋继续道:“哑巴女刚落水肯定心情不好,不如咱趁着机会把她带着,熟悉熟悉村民情况还能四处转转散心。”

    “你想出去玩?”

    王帆虎睨了人一眼,转眸将决定权递回到了孟桑榆手中。

    “啊……嗯!”

    孟桑榆还没搞清楚状况,接收到二屠在对面疯狂点头时,她也傻乐呵地哼唧出声。

    “少爷,哑巴女答应了!”

    二屠拍手叫好。

    眼明手快的把少爷钉在旁人身上的视线拉扯到自己身上,二屠阻止着两人的继续交谈,“少爷,您前段时间不是想教她写字吗?刚巧咱们白天认人,晚上学写名字,不要多久她就能把村里人都认全了。”

    “她还没傻到连人都不认识的地步。”

    王帆虎“啧”了一声指责着二屠说话没有分寸,在看着孟桑榆一双杏眸炯炯生光凝视着自己时心里有了动摇。

    二屠连连道歉,还不忘趁热打铁。

    他嘴里嚷嚷着“说干就干”,手中推攘着主子一同外出购买笔墨纸砚,临走前还不忘交代两句,“哑巴女记住哦,别谁敲门都给开!”

    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个背影,孟桑榆稍显茫然。

    等到最后一点光影都消失在天际后,她把快要见底的茶水一饮而尽,剩下的杏花糕也被小心翼翼地用油纸袋包了起来。

    抬眼望去,可以藏东西的小木柜近在眼前。

    “这娘们在家呢!”

    半开的房门从外面猛然被踹开,刚锁定屋内人所在何处,凶神恶煞的男人抬腿就是一脚。

    难以承受的剧痛猛然从背心传来,孟桑榆整个人被踹到了地上。

    周身尘土飞扬,不断涌入口鼻的灰尘将本就不通畅的呼吸压制的愈发难受。

    咳嗽声接二连三传来,她艰难地想将身子撑起,可抵在地面的双臂止不住发颤,鼻尖也似有一股热流缓缓流下。

    耳边男人的恐吓还在不断传来。

    “你个死娘们命挺大,昨晚那么冷的湖水都没把你淹死!”

    “今个非得老子亲自动手了结了你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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