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意识到问题,连忙起身欲要赶往城隍庙,突然间又止住动作,面纱随着她低身的动作垂在手上。
她又为何要犯险?离开这座城去往另一个地方便可…她收回手,僵硬的躺回去,她不做那救世主。
月色正浓,微风拂过带来风里焚烧的味道以及隐约的哭泣,这是城中又死去了人。
虞躺了半晌,又倏的起身翻身下去。
她背起药箱,头也不回地往城隍庙跑去,边跑边唾弃自己,不是说好不管闲事,如今你又是在做什么?
夜风中,她匆忙的脚步声回荡久久不息。
…救世医者的女儿,又怎么会是一个懦夫。
虞气喘吁吁一路不停的跑到了城隍庙,已经临近午夜,她停门边罕见的迟疑了瞬,若是判断错误…她深吸口气,抬脚跨了进去。
屋里面三三两两成堆躺着不少人,正在休息。也有夜不能寐者,听见动静抬头看过来,正见白天的小大夫挎个医箱,那一双眼睛颤动着却亮的出奇,有人不由诧异。
“嘶…白天的大夫,怎么又来了?”
角落里的小孩突然抬起头,看向虞的目光里满是希冀。
虞缓缓走进角落白日里看诊过的奶奶,金禾伏在她身侧睡得正香,听到近前的脚步声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对上虞蹲下时的视线,陡然清醒过来,惊道:“虞大夫,你怎么来了?”
虞面色沉重,伸手又号了号奶奶的脉,此刻奶奶的中毒之相已无,可面色颧骨泛着红,嘴唇惨白,她略微颤抖的收回手。
金禾察觉出异常,担心追问:“是出了什么事情?奶奶她…”
对上金禾的视线,虞涩声道:“白日里我曾断言老人家中了毒,是我才疏学浅忽略了此前表症。”
“她是感染了瘟疫。”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寂静。
下一瞬,周围的人“哄”的一声做鸟兽状散开,连滚带爬的扑出门外。
“老郑婆染上了瘟疫!”
“是瘟疫!快离开这。”
被吵醒之人尚未搞清楚状况,被周围人喊了一嗓子吓住,连滚带爬的离开。
须臾间,偌大的城隍庙里只剩下寥寥数人。
金禾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去,苍白至极,她喃喃着:“瘟疫…”她不肯相信般死死抓着虞的衣袖,艰难道:“不!不可能,奶奶她哪里都没去,会不会是诊断错了?!”
虞眉间挂着沉,她轻轻摇头,“我…幼年时历经时疫,如今你奶奶病症与那时的一般无二。”
“老年人体质差,加之中毒降低身体抗力,疫病才会体现出来,恐怕城中早已染上疫病。”
换句话说,距离瘟疫爆发不过三五十日,空气中都是瘟疫,无处可躲。
金禾一下子瘫软下来,“那该如何是好啊…”
虞从袖子中取出几条被熏染过的布巾递给她,叮嘱:“系上它,不要直接接触病人,棘棘草煮沸的水可用来驱洒疫毒。”
金禾一脸恍惚的接过,满目痛苦。
虞也不在多言,最后看了一眼老人,转身欲走,金禾猛地回过神来,扑上去抱住她的脚,哀哀哭求:“虞大夫!不要走,请救救我们吧,我奶奶该怎么办啊…”
虞止住脚步,低头看向她,实话实话:“我医术浅薄,此等大疫非一人之力可挽救。”
金禾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牢牢抱着眼前的救命稻草,“虞大夫!我知您心善,您帮帮我们吧!”
虞周身气息凝滞,她强硬的抽回腿,语气不明:“我并不心善,我只是个大夫,我会尽我所能,除此之外我也爱莫能助。”
角落里几个视线躲在暗处来回相看,不知所想。
虞叹了口气,交代完事情便要离开这里,准备回去为第二日早上进山采药做些准备。
角落里的身影急忙冲过来,双臂张开拦在她面前。
她挑了下眉看向眼前这小孩,小孩气喘吁吁的,看向她的目光里却满是坚定,“…我想跟着你…”
“可我并不想带你。”虞依旧直白的拒绝。
“为…为什么?”小孩执拗,非要一个答案。
“麻烦。”
“我不会添乱,我会很乖,还会辨认草药能帮你采药,精通做饭洗衣…”小孩结结巴巴的说着自己的优点。
“哦。”她淡定听着,心底的怪物叫嚣着,她偏偏作对,“可我不需要这些。”
她说完,绕过他,头也不回的往夜色中而去。
小小的孩子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久久不离开。
第二日清晨,关于瘟疫的言论传遍了大街小巷,人人自危,城里其余医士觉得传言虚假,一个个并未当成事。
直到五日后,瘟疫彻底在城中爆发开,病倒的人一茬接一茬,他们才真正的手忙脚乱起来。
而这段时日,虞忙着上山采药,准备草药,也不开摊。每日早出晚归,和城中大小事完美错过。
她擦擦额头的汗,身后的背篓里刚采的草药已过半,还差一味风祈子,正欲去寻找。
面前的小路上,突然出现一小扎红色的风祈子一点点的往前挪动,直到完整的出现在她视线中。
虞沉默,她环抱手臂站在原地也不出声,静等了会,那边的人先按耐不住了,微微探出一头鸡窝似的白发脑袋。
小小的脑袋从隐蔽处探出看过来,跟她对上视线后又猛然缩回去。
她无语凝噎,沉静开口:“出来。”
小孩磨蹭了下,还是乖乖出来,脸上绑着面巾,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拦着她。
虞着实有些头疼了,她伸手按了下额头,实在不解:“为何非要跟我着我?”
小孩睁着灿若星辰的眼睛,洁白的睫毛颤动着,“我想跟着你…不要赶我走…”
“为什么?”
“你很好。”在他眼中她好像很久之前见过的殿中供奉的神佛,悲天悯人,他坚信她是来将他带离这苦难的。
“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不…不怕!你不是不是。”看向她露出的一双秀丽眼眸,小孩结结巴巴的解释。
虞摇头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苏梵,苏子叶的苏,梵音的梵。”他掷地有声。
她打量着小小的身躯,在他变得僵硬前,才终于开口:“我这人怕麻烦,跟着我的话…”
“我绝不添麻烦!”苏梵知道她这是答应下来,不由笑了起来,眼睛里满是认真。
心底的怪物得偿所愿,终于安静下来,不再时时刻刻鞭笞她的神经。
于是,她也笑了起来。
几日后,虞一脸怀疑的看着眼前的饭菜,几个焦黑的烤红薯,小苏梵在一旁尴尬的笑着。
“这就是…你说的厨艺精通?”她挑眉。
和她隔着面纱相对,苏梵低着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羞愧的满脸通红:“对不起,我骗了姐姐,请不要赶我走,我会努力去学的。”
他缩着小身体,眼睛湿漉漉的看来。
虞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那只小白狗。她捡到它时,也如同他现在这般局促不安,就连毛色都如此相似。
虞瞳光颤动了瞬,半晌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既然答应了养你,你做不做这些事情都没关系,不必如此拘谨。”
这几日的相处,她看出来苏梵的谈吐不俗,不知是遭遇了什么变故才会如此。
他不经意间的举动,总会让她以为那只小白狗鱼白,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她身边,一再的对他心软。
交谈中她得知,苏梵如今已九岁多,只是饥饱不定风餐露宿才导致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小,对于天生的血虚之症她无从可解,平日里只能让他嚼些稳固气血的草药辅助,希望能延缓那日的到来。
虞拿上分摊好的草药出了门,苏梵跟在她身侧亦步亦趋,帮她打下手。
城中那群大夫均听过她的名讳,年纪尚小但医术在此实属精湛。
她去往街上,这几日功夫整个临街大变样,一间间的隔房搭建着,生了病的人单独一个房间,一张布帘隔开其他症状较轻之人。
来来往往的大夫和自发组建打下手的人们,熬煮草药的味道弥漫整个街道,咳嗽声此起彼伏。
她把分好的草药分发给其他人,细细说着用量,默写出幼时父母治疗瘟疫时所写的方子给以大夫仔细研究。
云疆大疫和如今的七灵城之疫不属同源,她也只能借鉴当时疫病时救治的流程授与城中医师。
隔离,消洒毒气,已逝者集中掩埋,保持水源地的干净。
他们一番努力下来,城中仍有死去的人,但患病数量却没有再增加,算是短暂的遏制住了病情蔓延。
虞将十几个面巾浸泡在由棘棘草煮成的水里,依次晾晒开,旁边的阿婆递给她晾晒的架子,一双褶皱的手小心翼翼的向上举着。
她微微笑着,自婆婆手中拿过东西撑了起来,婆婆才松了口气,搭话道:“虞大夫,您莫要嫌弃,婆子我年纪大了也只能在这点小事上帮你了。你对我们来说是再造恩人啊。”
虞淡道:“没有什么恩不恩的,现在所有人都是自己的救世主,我们所有人努力终会度过去的,婆婆您也无需妄自菲薄。”
老婆婆笑着摇摇头,还没见过将恩情往外推的,一双混浊的眼睛里满是感激,“甭管咋说,大夫你呐,是我们的恩人准没错。”
虞也笑,没再接话,安心做着手上的事情。
如此又过了段时日,疫病彻底消失,她总算是松了口气。
盘缠也早已攒齐,她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周围都是痊愈后前来送行的人。
“虞大夫,这是我家种的玉米,您拿着点路上吃…”
“虞大夫一路保重。”
“珍重!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虞通通婉拒,牵着小苏梵的手,在全城百姓的目送下离开。
苏梵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好奇的问她:“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虞眯着眼睛看向远方天光,含糊着:“去一个很远很美丽的地方。”
“好耶!那姐姐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