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姿

    午后,枝桠低垂着从窗外伸进来,日头浅浅淡淡的光辉透过窗户洒向案前。

    殿内沈卿娪静静坐在案边,手中正一针一线地缝制着战甲。

    自从那日听陈缚说他预备御驾亲征时,她便开始着手缝制了。

    寻菱从外边进来的时候,沈卿娪正好已经落下最后一笔。她举起战甲在日光下仔细端详着,检查可否还有地方有不妥之处。

    随后便吩咐寻菱将战甲送到紫宸殿去。

    *

    紫宸殿中,陈缚昨夜熬了一整晚处理朝务,今晨又去上了早朝,如今神情恹恹,疲倦地坐在案前由宫人为他按着头。

    有宫人从外走进来,手中捧着战甲,说道:“陛下,这是承晖殿的送来的。”

    闻声,陈缚缓缓睁开双眸,视线落到宫人双手捧着的战甲上,那宫人会意忙俯身上前将战甲递交到他的手上。

    陈缚接过,垂眸安静地看着这身战甲。

    战甲外观与寻常盔甲无异,只是内部在心脏和腹部的地方都做了额外的护具,这是平常的战甲所没有的。

    这宫人是近几日才入紫宸殿内侍奉的,对陈缚的性情还未摸透,但最近阖宫上下几乎传遍了陛下抱着承晖殿的那位沈氏女子亲回承晖殿的消息,所以他便料想圣上对这沈氏女子定是极看重的。

    所以他低着头,在心底仔细措辞一番后,说道:“奴婢摸着这战甲针线缝制着极细密,定是沈主子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沈主子对陛下的心,连奴婢看得都感动呢。”

    陈缚冷冷瞥了他一眼,深沉晦暗,眸光似幽潭般深不见底。

    那宫人察言观色,见陈缚听后并不如他预想那般的喜悦,反而周身冷厉气息又加深了几分。他瞬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惹陈缚不喜,忙跪下磕头请罪。

    陈缚又重新闭回眸,淡淡道:“下去吧。”

    宫人长呼一口气,退出殿去了。

    按头宫人动作轻唤,为陈缚缓解着各个穴道上的疲惫。

    陈缚闭着双眼,在一片黑暗中,思绪渐渐回到了几年前,他在边关的时候。

    那时边关还不太平,时不时有外族会到边关捣乱,引发战乱。虽然也只是小混乱,但死伤之人也不在少数。

    一次,敌人偷袭了陈缚夜宿的军营,趁众人熟睡之际放了场大火。陈缚虽侥幸逃了出来,但半途中遇上埋伏的敌人,胸部和腹部各中了一箭。

    每一箭都往要害处射去,但还好他当时身着的战甲之内胸部和腹部都额外加厚了,所以箭距心脏差了一寸之距,若是再往前一点,他的命怕是就不保了。

    当时他以为这战甲是军营统一设计的,故而没有多想,可事后他却发现旁人的战甲上并无此设计。

    他一调查才得知,原来这战甲并不是军营中的,而是当时远在长安城的沈卿娪派人送来的。

    那时沈卿娪还没入宫为后,费了许多功夫才买通军营中的人,将这战甲送了出去。

    后来被沈安康发现了,狠狠将她重罚了一顿。

    陈缚得知后,内心却并无太多感触。他满心都认为是沈卿娪背叛了自己,对她唯有恨意,怎还会念她为自己缝制战甲的情呢?

    可现在,他内心都涌出一个说不出的滋味来。

    说感动吧,是有的;但若是爱意,他很确定,是没有的。

    他与沈家隔着仇怨,所以他不可能再与沈家的女儿有任何勾连,甚至更应该杀之而后快。

    陈缚回忆起自己回宫后的事,他明明存着是想要杀了沈卿娪的心的,可似乎又觉得先戏弄她一番再杀比较有趣。所以才会将她留在宫中,愿意任由她对他拙劣的讨好。

    那晚的承晖殿,他本意没想与她发生什么的。可她却告诉自己,她从未侍寝过他的父皇,她想与自己生个孩子。

    明知她话语不能当真,可他却仍真的付诸行动了。

    或许是他,顾念起了旧情,对她生了几分愧疚吧。

    宫人按揉头的力道不疾不缓,轻柔得当,陈缚抽回内心混乱的思绪,让自己简单地小憩了片刻。

    *

    傍晚时分,沈卿娪携着寻菱一起往殿外漫步散心。

    那夜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到过陈缚,她也因在殿里缝制战甲而没有出过殿。

    因而战甲缝制完成后,她便提出想要往宫中走走。

    眼下已是阳春三月,宫中的花枝还未绽放,枝桠上冒着绿油油的嫩芽,倒是也有几分春意盎然之意。

    沈卿娪在宫中慢悠悠地闲逛着,还没走上几步,就见前头出现了一副熟悉的面孔。

    那人自然也看到了不远处的沈卿娪,在原地踟蹰了片刻,才走了过来。

    “皇后娘娘?”程宛云道。

    沈卿娪笑着唤了声她的名字。

    程宛云起初远远瞧见沈卿娪,还不敢认。实因先前立政殿的那场大火,许多人都称看到皇后娘娘被烧死了在里面,所以她为此还难过了许久。

    今日看到她,本以为她是沈卿娪的表妹被送进宫来,可看到她身边熟悉的婢女后,才知道她的确是沈卿娪。

    程宛云一激动,眼眸不觉沁出泪意来。她曾是先帝后宫一位极不起眼的美人,多亏皇后娘娘平日里的照拂,她的日子才能没有那么苦,她对沈卿娪满满的都是感激。

    “臣妾还以为娘娘您不在了……”程宛云说着说着,泪滴沿着脸颊滑落,她忙执帕擦拭泪珠,“是臣妾不好,怎能在娘娘面前如此失态呢?”

    沈卿娪握住她的一只手,柔声说道:“你现在怎么样,一切可还好?”

    程宛云点点头,泪中含笑道:“按照惯例,先帝留下的无子嗣的妃嫔都会送去寺中礼佛,这倒是衬了我心意了。这后宫我待了有四年了,终于可以走出去了。”

    沈卿娪也为程宛云所高兴,高兴之余对她也生出几分羡慕来,羡慕她能够逃离开这束缚人的深宫了。

    “娘娘,”程宛云观望了一下四周,见无人过来,压低声音在沈卿娪耳边说:“臣妾知道这样问是有不妥,可臣妾实在担忧娘娘,娘娘如今真的是被陛下留在宫中了么?”

    沈卿娪抿唇未语,没有言语便是默认了。

    程宛云是极传统的女子,向来遵从的是女子德行名声最重要,夫若亡故,妻也必须守寡不可再嫁,若是再嫁便是不循妇道。

    “陛下怎可如此?他这是……这是……”辱骂圣上的话程宛云不敢多说,但她坚信定是陛下贪慕沈卿娪的美貌,硬将她留在宫中。

    “娘娘您将此事透露出去,告诉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们,他们定会极力觐见此事,您就得以逃脱了啊!”

    沈卿娪默了默,道:“我知道你是好心为我,只是这事有我自己的打量,你不必为我担心。”

    话已至此,程宛云虽担忧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二人又再说了些体己的话就分开了。

    程宛云走后,沈卿娪又在宫中逛了一阵,准备回宫时又看到程宛云提着宫裙匆匆奔来的身影。

    她是来为沈卿娪送舞裙的。

    程宛云擅舞,先前沈卿娪曾夸赞过她的一身舞裙极美,于是她便遣人重新订制了一身相同的打算送给沈卿娪,只是后来撞上先帝驾崩,此事就搁置了。

    眼看明日她便要离宫了,所以赶忙将裙裳送来给沈卿娪。

    沈卿娪收下衣裙后便回了承晖殿。

    回殿时已是天色已大暗,沈卿娪简单用过晚膳后,便迫不及待地将裙裳穿戴在了身上,因裙裳是鲜艳的大红色,她便为自己绘制了一个与衣裳适宜的妆容。

    沈卿娪站在镜前,望着穿戴一新的自己。

    她甚少穿如此鲜艳的颜色,看到镜中自己的身影时还有些陌生。

    这舞裙虽不如寻常舞女身着的舞裙暴露,但脖颈之下还是露出了一大片雪白的肌肤。裙摆处做了独特的设计,金线绣织着灵巧的蝴蝶,转动时裙摆摇曳宛若真的蝴蝶在飞舞。手臂腰部脚踝之处都系着铃铛,随着舞姿可以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

    沈卿娪面对着镜中的自己,一连摆出好几个舞姿来。

    她已有许多不曾跳舞,动作之间都有些生疏了。但好在她有底子在,仔细回忆一番后,身间舞姿便行云流水了。

    她跳得投入,一时没有注意到外边宫人传报陛下前来之声。

    一舞作罢,她许久没作舞,难免气喘吁吁,倚在桌上缓缓平息着气息。

    肚脐上悬挂着的串串铃铛随着她沉沉的呼吸声,摇晃出泠泠的响音,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走近,以为是寻菱,便道:“寻菱,你瞧我舞跳得好看不好看?”

    “这衣裙我也很喜欢,你瞧是不是衬得人皮肤又白又嫩的?”

    许久未等到“寻菱”的回音,沈卿娪转过身,抬头看到的却不是寻菱,而是站在门边的陈缚。

    沈卿娪忙行礼道:“陛下。”

    “这是跳的什么舞?”陈缚问道。

    这话的意思便是方才沈卿娪跳舞时他便已经在了。

    沈卿娪将舞蹈的名称告诉了他。

    “再跳一次。”陈缚道。

    沈卿娪便重新站直身子,素手作兰花状,步伐曼妙轻柔,舞姿翩然轻巧。旋转间,挽发的发簪不慎掉落,乌黑长发顿时如瀑般洒落。而这时,沈卿娪也停了旋转身体的步伐,一手欲拢住披散的头发,另一只手捂住胸前没有布料遮挡的大片风光。

    虽然之前在陈缚面前沈卿娪也有过更暴露的时候,可那毕竟是在床榻之上,周遭尽是黑暗,她的羞耻有处可藏。可现在殿内灯火通明,她那一身袒露胸腰的舞裙,完全展现在陈缚的眼前,她只觉自己面容上的任何变化都躲不开陈缚的眼神。

    偏偏陈缚目光又始终盯着她看,灼灼视线看向她脖颈处玉润的锁骨,看向她玲珑腰肢上挂着的铃铛,最终目光落在她抹了口脂的鲜润透凉的双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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