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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他冬夏与春秋(一)

    戊午年十一月初九,晴。

    邻家大娘给了我一把白菜种子,还有一些玉米,让我替她写信。我问大娘写给谁,她说给她儿子柱子,于是我在首行写:“吾儿柱子亲启”。

    大娘问我写的什么,我解释后她说:“不用这么讲究,你照着我说的来就行。”

    我说好,于是写上:柱子,我是娘,你最近过得怎么样?要记得听长官的话,不要和在家里时一样任性。要记得好好吃饭,晚上睡觉不要踢被子。家里一切都好,不要担心,小猪崽已经长大,今年田里收成好,我给你寄些钱过去,你自己掂量着用,有什么事就写信回来。

    大娘说完这句就顿住了,在那冥思苦想许久,最后还是作罢。我把信装进信封后交给她。大娘拿着信封十分高兴,对我道谢后就匆忙离开。

    我又把玉米粒剥下,一部分当作食物,一部分当作种子,玉米棒留着烧火。

    ……

    戊午年十一月十二,大风。

    我紧紧裹着发潮的被子,耳边是轰轰作响的风声,木门摇摇欲坠,屋里的家具也被吹得七零八落。

    等到风稍微小了些,我连忙起身把家具堆到门边,希望以此抵挡强风。透过木板间隙,我窥见阴沉的天空,心中不免有些担忧,这房子年纪比我还大,甚至称不上家徒四壁,若是将所有木板拆下来,不知能不能组成三面墙。

    好在上天眷顾,风最后还是变小了,雨水也没有落下,担惊受怕的一天在夜晚落下帷幕。

    ……

    戊午年十一月十五,阴,赶集天。

    我一大早就在村里晃悠,顺利搭上去镇上的牛车,车里还有好几个小孩子。好在我早有预料,拿出之前去杨二叔家蹭喜酒得来的喜糖分给他们。有了这份情谊,他们很快同我交谈起来,七嘴八舌地说着从父母那里听来的八卦。

    镇上不算太远,我们很快到达目的地。驾车的大哥叫杨禾,他常常为自己有这么一个名字而感到自豪,他告诉我们一会去哪找他后就牵着牛车朝市集走去,几个小孩子也在和我打了招呼后各自离开。

    我辨别了方位后也快步离开原地。到了杨老板家门口,我去托门口的小哥递话。小哥问:“你是杨家村的吗?”

    我沉思片刻,觉得做人不能撒谎,遂点了点头。

    小哥很快进去,不一会出来一个中年人,我见了他连忙上前,笑着同他招呼:“杨管家,好久不见。”

    话毕,不由有些唾弃自己,真是谄媚。

    杨管家显然记性很好,虽只是几个月前见过一面,但他还是认出我了,听闻来意后带着我进去。

    一进门,我就被镇住了。杨老板不愧是十里八乡最富有的人,家里修的丝毫不比上海的房子差,我一边暗自惊叹,一边希望他能漏点给我,最好能帮忙修一修那房子。

    走了好一会,我们才走到正厅。杨管家让我自己坐一会,他去叫杨老板。我朝他道谢,等他走后来到桌旁。

    因着眼界缘故,我并不能瞧出这桌椅的价值,但看上去就很贵,不是我能买得起的东西。我拍了拍衣服,然后坐下,也不敢坐实,只坐了三分之一的地方。

    没一会,就有个小丫头端着一壶茶从后面过来,我陡然看见桌上多出的茶壶,直吓了一跳,脑中瞬时闪过无数画面。

    小丫头见我被吓到,咯咯直笑,我不由有些气恼地看着她。她似乎也意识到失礼,给我倒了茶水。

    “你尝尝,就当作我吓到你的赔礼。”

    竟拿杨老板的茶叶做人情,真是鬼灵精。我好笑地看她一眼,端起茶杯饮下,喝得太急,一时咳嗽不止,小丫头赶紧替我顺气,埋怨道:“真是的,你喝那么急作什么,白瞎了这好茶水。”

    闻言,我咳得更加剧烈,这丫头,怎么还在心疼那茶水。

    我面红耳赤地看着她,一时分不清是咳的还是气的。当然,我自己并不能看见自己面红耳赤的模样,这是我依据后面杨老板的话推断和艺术加工的。

    杨老板看见我这狼狈的模样哈哈大笑,笑着不痛不痒地斥责了小丫头几句。

    我打着圆场,毕竟我又不瞎,这丫头显然十分得杨老板喜欢。看杨老板眼神,应是将她当作自己孙女。

    杨老板是村里和镇上的名人,他的事迹无人不晓。

    早年外出打拼,在外面结识了一个富家小姐,二人很快陷入爱河,却碍于小姐父母阻挠,最后没能在一起。回平安镇后也是孤身一人,家中父母姐姐已亡,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外甥女,杨老板将外甥女收养,好好养着,如今嫁去了几十里外的镇子,他又变成了孤家寡人。

    小丫头得了斥责,当下十分不服,反驳道:“我又没有说错,这茶叶是老爷您从上海带来,一克比得上几克黄金呢。”

    我顿时慌了神,把茶叶推远了些,这可不是我能喝的。

    杨老板摆摆手,毫不在意:“不过是以前的合作伙伴送的东西,库中还有许多,哪有那么金贵。”

    杨管家也变了脸色,板着脸让小丫头离开。小丫头也不敢触管家霉头,匆匆离开。

    我向杨老板讲明来意。

    他沉默许久,让我不得不多想,此事原也同他不相干,要是他不愿意的话,我只能再想其他办法。

    好在他最后还是答应了,又拜托了我一件事,我自然答应。听过后只觉杨老板不愧是能在乱世中做出一番大事业的人,这份胸襟和远见是几个我都比不上的,更不用说他的这份担当和人品。

    事情了了,我也放下心来,一番推脱后离开杨府。走到镇上,看着那些民房,都是木头做的居多,杨府在其中就如同皇宫一般华贵,心下几分感慨,却也知这并非自己能解决之事,不由苦笑。

    这一趟杨府之行倒真是刘姥姥进大观园——长了见识。

    ……

    戊午年十一月十六,晴。

    杨老板请了人过来维修房子,由杨管家领来的,他指挥众人去干活后拉着我走到角落,给我塞了些钱,让我去买些菜做饭,待会犒劳他们。

    我发懵地看着他,问能不能去请王大娘帮忙。

    王大娘就是找我写信的那位邻家大娘,从我来到杨家村就时常帮衬我,我好多次都是靠着她的接济才没饿死。

    杨管家无奈地看着我,什么也没说。但我想,既然没反对,那应该是可以的。

    我跑去找了王大娘,她当即答应下来,拿走一部分银钱,让我把剩下的自己攒着,用来应对其他事情。

    我问她够不够,她自信地拍着胸脯说够。王大娘很会持家,她说够那就一定没错。

    王大娘带着我来到杨二叔家,我先前蹭的喜酒就是杨二叔儿子的。到了门口,她扯着大嗓子喊杨二叔,杨二叔一边应着,一边来给我们开门。

    王大娘和他交谈,买了几斤肉和之前喜宴上剩下的两条鱼。我主动拎着东西,王大娘夸我是个好孩子。我们又来到王大娘家的地里,她教着我怎么摘菜,该摘那些菜。

    一趟下来,我手上已经提满了。我和王大娘一起回到了她家,王大娘烧菜,我给她打下手。

    过了一会,杨大爷挑着担回来了,王大娘又拿出剩下的钱给他,让他去村长家买酒,杨大爷又走了。

    烧菜的时候王大娘问我,我有没有答应杨老板什么,让我自己注意,虽然杨老板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善人,但我也要留个心眼。

    我没把之前和杨老板的谈话说出来,只说那毕竟是杨老板的房子,他也不愿意看着房子没了。

    是的,虽然那房子很破,但它确实不是我的,对于杨家村来说,我是个外乡人。之前路上偶遇杨老板,他见我有几分学识,又听说我如今孤身一人,便热情邀请我到平安镇去。

    彼时我身上一无所有,左右只剩下一条命便跟着他走了,路上听到他和杨管家商量老宅的办法,遂主动请缨,希望他能让我住到那里去。杨老板家大业大,不在乎这处房产,他也不舍得老宅荒废,就答应了我,让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至此,我才算是找到了落脚处。

    我知道这么说王大娘不会全信,所以又补充道自己答应替他抄几份书。王大娘知道我识字,读过书,便相信了我的话。但我也不算骗人,我确实需要帮杨老板抄书。

    有了王大娘的帮助,等那几个修房子的汉子下工时,我顺利拿出了饭菜。晚饭亦是如此。

    约好了明天上工的时间后,我将他们送到村口。杨管家又趁着无人之际给我塞了钱,让我好好替杨老板做事,告诉我等房子修缮完就会把书和纸笔送来,嘱咐我这几天不要伤了手。

    我连连称是,把他也送走后兴奋地回家,虽然现在那里满是尘埃,但我一想到很快就能住在一个不担心刮风下雨的房子里就觉得高兴,把床铺整理后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星空,心中怀着对未来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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