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日，至晚方停，只是也不知是否是夏日将近，第二日清早，便又有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了下来。

    空气中满是潮湿气息，沈明嫣不是很喜欢，从马车上下来时，不自觉皱了皱眉。

    四月十七是她们奉书殿读书的这些女孩子休沐的日子，这回出宫时间长些，要下月才需入宫陪读。

    几日未回沈府，雨幕中瞧着沈家大门都觉得有些陌生。

    小郑氏正站在门口，只不过当然不是等她，等的自然是与她一道回来的沈明婳。

    “娘亲！”沈明婳像个总角年岁的丫头一般扑向自己母亲，浑然不顾天上还落雨。

    小郑氏一把将她搂过去，又细心用帕子擦去她头发上沾着的水珠：“年纪越发大了，平素也不小心些。”

    母女两个笑容灿烂，旁若无人地寒暄几句，便相携入了府。

    就好像沈明嫣那个大活人，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姑娘……”映冬打着伞，欲言又止。

    沈明嫣冷眼瞧着小郑氏与沈明婳走入府中，而后缓缓道：“无妨，早习惯了。”

    她也曾是有母亲疼爱的小姑娘，只是那份疼爱离开太早罢了。她虽记忆并不深，但她有自己的母亲，不必羡慕旁人。

    映冬心内暗暗叹气。

    连她都看得出来，方才那一场戏就是四小姐和二夫人故意演给她们姑娘看的。可看出来又能怎样呢？偌大一个沈府，只有老夫人才会在意姑娘的感受。

    “三妹妹，你回来了！”

    主仆两个正往西园去，忽听得雨声里传来一个欣喜声音。

    沈明嫣抬头看去，竟是沈明娴站在不远处，正打着伞，笑着看她。

    “二姐姐！”沈明嫣提裙快步走过去，“你怎么在这？”

    沈明娴与金姨娘一道住在正园东边的一个小院子里，而沈明嫣的西园在沈府西头，自然并不顺路，她会在这，显然是特意过来。

    沈明娴拉住妹妹的手：“有些事想和你说。”

    她一边说，一边垂下眼帘去，倒是罕见地有种娇羞之态。

    沈明嫣微一挑眉，便笑道：“那二姐姐不若与我到西园去说，省去在此处淋雨，将来呀，说不定要惹哪位郎君心疼呢！”

    沈明娴笑着拍了她的手一下：“你倒是会打趣人！”

    姐妹两个笑作一团，这才打着伞往西园走去。

    待她们走远了，才有一个小丫头从树后的长廊里钻了出来，瞭望一会，反身往正园方向行去了。

    *

    西园内，映冬沏了热茶，又将一早准备的几盘小点都端了上来。姑娘是一早出宫的，那宫里想来也用不着什么想吃的早膳，她心思一向比疏夏更细些，自然将这些安排得妥妥的。

    沈明嫣携着沈明娴的手在软榻边坐下，开口便道：“二姐姐找我，又是如此面带喜色，想必是有什么好事吧？”

    沈明娴垂眸，总觉得这话有些不好出口，但又想到这事说起来还是沈明嫣鼓励她去做的，于是便深吸了口气道：“上次三妹妹嘱托兄长打听的事，有些眉目了。”

    “哦？可是兄长与二姐姐说起了？”沈明嫣自然是知道的，不但知道，她还专程又从大长公主那里打听过，再加上她前世所知的那些事，如此方觉稳妥，只不过她还是想先听沈明娴说。

    沈明娴点点头：“兄长前日回来，便向父亲提了此事，如今兄长考中，父亲和大伯父都很是倚重他，他开了口，父亲也当真认真对待了。前日晚上，夫人就叫我去正园，给我说了些话。”

    “怎么说的？”

    “说我早就及笄，又是家里最大的女孩子，总不议亲也不是件事，如今兄长的同年里有合适的人，便想要给我做主定下，还将那些人的画像拿给我看了。”

    沈明嫣想了想问：“那姨娘呢？姨娘怎么说？”

    “姨娘本是要给我寻个商户人家，家里有金银的，可夫人说，我们是书香门第，到底也要是个读书人方配得上，想必这也是兄长替我美言，姨娘自然就没多说什么了。”

    沈明嫣点点头：“那想来二姐姐这般高兴，是已有了看中的人选？”

    沈明娴垂下眼帘，到底还有些姑娘家的矜持在：“兄长说打听了其中两人最是稳妥，还说已命人传信给你，我原也想着，等你出宫了，问过你再议，只是那日宴席上，远远见了两人，夫人便催得急，我也只好凭着自己的意思选了。”

    “那二姐姐是选了谁？”

    “想必兄长也和你提过，是青州人士，也是二甲进士出身，姓崔。”

    是崔湜。

    沈明嫣自然立时就反应过来。

    其实那周茂和崔湜两人，乍看起来差得并不多，便是沈明嫣从大长公主那里打听过了，也并没有看出两人太明显的差别。

    按大长公主的意思，那周茂因家境好些，没遇过什么波折，性子也就温吞一些，崔湜则因爹娘去世，很长一段时日靠着大伯家度日，所以更有心气也更要强些。

    若论人品，都是没什么问题的，要说家世，也都是清白出身。

    只是沈明嫣听完了，当时便觉得沈明娴会选崔湜。

    也不知哪来的直觉，这位二姐姐前两次谈话里所表现出来的对未来的忧思，总让她觉得二姐姐和崔湜应该是同一种人。

    这样也好，那崔湜起初是在翰林院的，二姐姐嫁给他也不会受苦，便是后来要去立州，可到时找个理由让他留下，二姐姐自然也不用出京颠簸。

    “那崔公子人品高洁，书读得也好，日后定能有一番大作为，我求大长公主殿下打听了他，家里也并不似上京那些大族一般，有那许多事情，确是再好不过。只是他家境并没有多好，想来前几年也要吃些苦。”

    沈明娴摇摇头：“我倒并不怕吃苦，只是想与一个能相交的人好好相处。兄长拿了他的诗给我，我觉得能写出那样诗句的人，当也是能明白我之人。”

    二姐姐是当真期盼着这段姻缘的，不似前世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出嫁，没多久时日便形容枯瘦。

    细细算来，这好像是她重生后，当真改变好的一件事，沈明嫣不知为何心里竟有种莫名的欣慰。

    她前世没做到的事，如今做到了，这不正是个好的开始吗？

    那下一件事、下下件事，她就一定也有机会改变，三叔也不会死，她也能得自由。

    “姑娘，大公子来了。”疏夏从门外进来，带入一股潮湿泥土的气息。

    沈明嫣和沈明娴都朝门口看过去，应了声后，便见沈明晏走了进来。

    他也不知是从哪回来，身上还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掉下的雨珠落在地上，湿了一圈。

    “兄长这是从府外回来？”沈明嫣起身相迎。

    沈明晏一边解开斗笠交到映冬手中，一边焦急开口：“宫里有新消息了，是和崔湜有关。”

    见他面色不好，沈明娴以为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神色微变：“是出事了吗？要不要紧？人如何了？”

    沈明晏解了蓑衣，走过来摇摇头：“人倒是没事，就是谁也没想到，崔湜他要出京了。”

    “出京？”沈明嫣大惊。

    前世崔湜也出过京，可都是在翰林院当值好久之后的事了。

    这新科进士，大部分都会被赐个翰林院的职位，他又不曾犯过什么事，怎么要出京？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刚得了消息，圣上给了清瀚青州同知之职，过不了几日就要回他的青州老家上任，这可极为罕见。”

    清瀚便是崔湜的字，这是说他要去青州上任了。

    青州同知，在大梁乃是从六品之职，可那是州官，与上京为官大有不同，若入翰林院，便是博士编修这些，到底人脉还在京中，又在圣上眼前打转，机会总多些。

    新科进士不留在京城历练两年直接就下放州中，这在历次科举中，统共也找不出几个人来。

    这不是被圣上厌弃了，就是另有图谋。

    可崔湜一个清白举子，费了多大力气才得入京应试，岂有自行回青州的道理？

    而他这么一个连个官位还都没有的人，又能是因什么原因入了祁珩的眼，让祁珩这样的人为他破例，安排他到青州当个同知？

    沈明嫣思及此，忽然停滞住了。

    入了祁珩的眼。

    前世崔湜入翰林院，若非自己自请随工部之人往立州，只怕也不会被派个那么难缠的活计，今生的变数在哪呢？不正在她沈明嫣吗！

    兄长打听各州士子的事，想来瞒不过明镜司的眼睛，而她又向大长公主求助，更是会令那人胡乱猜忌。

    他原本就是个多心的人，只怕没以为是沈家给二姐姐物色，倒要以为是她没了与温谦煜的姻缘，又要再寻个外州士子离开上京了。

    沈明嫣紧紧攥起手来，从没有那么一刻，她竟觉得祁珩那个人如阴魂不散，如此难缠。

    “荒谬！”她低声暗骂，抬脚就要往外走去。

    沈明晏一惊，连忙拉住她：“三妹妹，你怎么了？”

    “我要入宫去，我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