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下车水马龙，琉瓦高楼鳞次栉比。

    这里白日街市喧阗，夜晚灯明如昼，是野尔青最爱的烟火人间。

    正值晌午，卖吃食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摸摸背上干瘪的小破包袱，这已是她的全部家当，野尔青只得忍痛绕过一排排勾人的小吃摊，快步走向街尾。

    短短几步路，她惊险躲过了油条摊子溅起的大油花，却又差点儿被飞驰而过的马车撞翻，最后被突然窜出的街边卖白馍的摊主的孩子一头撞倒。

    野尔青从青石板路上艰难爬起，还来不及揉揉摔疼的屁股，便一个急扑去把被扒手趁乱偷走的包袱夺回来，这一切才尘埃落地。

    周围的路人看得目瞪口呆，从没见过这么倒霉催的人。

    而野尔青却是习以为常，十八年来，她一直都这么衰，作为这天下独一的野灵，光是成精化人便耗尽了她一生的气运。

    毫不客气收下了白馍摊主递过来的一袋白馍馍后，野尔青直起身来用力拍了拍沾灰的屁股，动作豪放，她无视了各色眼光，继续向目的地前进。

    还来得及未道歉便空了手的白馍摊主与旁人面面相觑，他尴尬一笑：“哈、哈，这姑娘长的好看还蛮有个性的哈。”

    “有个性”的野尔青这会儿要去的是书摊，前几日她没见过几回面的便宜师傅飞升了，她便决定下山闯荡。

    野尔青身为一只没有情根的野灵，最大的梦想便是真正做人体验人的情感。为此，她必须要修炼飞升，再请神为她重塑情根。

    然而她的便宜师傅没教过她怎么修炼，因此，闯荡第一步，买一本修炼秘籍。

    街尾的角落里，书摊老板靠在墙边假寐，他就和他的小摊一样长得毫不起眼。

    野尔青以前每回下山都会来他这儿买连环画本和插画话本，两人便混了个眼熟。

    书摊老板曾告诉野尔青，他是一个隐世修士，师从空门道派。

    野尔青对此深信不疑，她认为卖书的都是体面的文化人，不会说谎。

    她来是为了买下老板的独家修炼秘籍，以前嫌太贵也没钱买。

    这次，野尔青带上了她的所有家当，就算是把自己卖了，她也要买下秘籍，然后修炼飞升。

    目光坚毅的少女悄悄张望了下四周，见没人注意这头，就神神秘秘地从破包袱掏出她零零碎碎的财产。

    她笨拙地掰着指头数了又数，凑足了一两，便塞给书摊老板。

    “老板，我要买你的独家修炼秘籍，这次我带够钱啦。”

    书摊老板闻言讶异挑眉，明明他的五官平凡，这样做却愣是有种邪肆的感觉。

    惊讶归惊讶，老板收钱倒是不手慢。

    收下钱后，他从摆书的支架底下抽出了一本垫桌脚的书，拍拍灰，抖抖虫，然后递给他单纯的老顾客。

    野尔青毫不嫌弃地接来。

    此秘籍长得十分寒碜，脏污的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飞升锦囊。

    “飞升……绵……不对，锦……”

    野尔青是个实打实的野人，她着实认不得几个大字，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学习热情。

    她翻开这本“秘籍”，里面有熟悉的火柴人演示，比划的修炼动作看着很是那么一回事。

    这肯定是真的秘籍，野尔青满意点头。

    而书摊老板对于这人如此好骗见怪不怪，他还从屁股底下抽了一本书出来送给野尔青，那是一本风月话本。

    “呐，这个是赠品，空尘书生最新力作，里头也有插画，你肯定会喜欢的。”

    野尔青收下了，认认真真向书摊老板道谢后又道别，便揣着她的新宝贝高高兴兴地走了。

    从此以后，她便也是半只脚踏入飞升的人了，离种情根的梦想更进一步。

    今天唯一的顾客走后，书摊老板没再盯着摊子，他把书摊强行托付给了隔壁卖古董的摊主，便伸个懒腰打牙祭去了。

    古董摊主满脸无奈，却只笑道：“空尘，给我也带碗云吞回来。”

    空尘闻言又是恣肆一笑，拎着不知从谁那顺来的酒葫芦，仰头闷一口，便没入了野尔青来时的街市之中。

    *

    野尔青要在天黑前往西走，赶向下一个城镇。

    她听师傅说过，她的气运太低，想要正常修炼就得先积累福德气运。

    所以她准备先四处走走，遇上有缘的，便为人解凡尘因果，这便算是积累气运了。

    用腿赶路过于劳累，野尔青不想吃这个苦，就花了笔钱从一户农家那买了匹马回来。

    下山半天，银子只出不进，小破包袱越来越瘪，野尔青肉疼了好一会儿。

    好在买到的东西都是她认为很有用的：一本附赠话本的秘籍，还有一匹不知为何总跑不快的马。

    此时野尔青正休闲地坐在马背上，进了一处少有人烟的树林子。

    她还一边吃着白给的白馍馍，一边看那附赠的风月话本，读得津津有味。

    野尔青认的字都是从说书先生还有小学堂里蹭着学会的，虽然不多，但配着插画看话本，连蒙带猜意思都也差不多。

    这个话本讲的是，一美艳狐狸精救了落难书生后的爱恨情仇。

    野尔青看得十分入迷，以至于没注意到前头有棵树，树下还倒着个半身是血的人。

    她翻开新的一页，狐狸精已救下了书生，书生醒后对狐狸精一见钟情。

    旁边配的图是一个长得十分俊美的男子，双眼微阖，看着清冷禁欲却又十分诱人。

    野尔青擦擦嘴边不存在的口水，忽而察觉不对，正欲抬头，却被身下的马一个尥蹶子掀下马背。

    是的，她不该掉以轻心，衰运无处不在。

    野尔青的身体还没反应过来，心里却已经做好了摔得鼻青脸肿的准备，但没想到自己砸在了一个又软又硬的温热物体上。

    这是一个昏迷的人，一个很眼熟的清贵美男子。

    野尔青有人肉垫挡着，因此几乎毫发无伤，只不过微张的嘴巴磕在了身下人的脸上。

    她准备起身，却又忽而顿住。

    她感受到周身的灵气正被她疯狂的吸收！

    不过三两呼吸间，她的灵力就已经比从前忙碌几年练化的高了几倍！

    要知道，由于气运低的缘故，野尔青就算是能靠野灵本能吸收灵气，也是边吸边溢。

    这真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等她过神来起身，身下人白皙如玉的面庞上立刻显现出了一道鲜红的齿痕。

    不觉得不好意思的野尔青伸出袖子给人随意擦了擦脸，却发现自己身上未来得及炼化为灵气的灵力又开始泄漏，只不过速度变慢了。

    奇怪？

    野尔青一时间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大喜大悲，没想到她还是那么衰。

    失望之下，野尔青一个没坐稳又砸回原位，微张的嘴再次啃上昏迷美男的脸，而她的灵力也又开始暴涨！

    欸？啃人一口好似有奇效！

    她准备再啃……人醒了。

    被啃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幽幽盯着这个非礼他的人。

    解缘从昏迷中醒来，睁眼看见的便是一位少女正朝他下嘴，还有一头骡子在他身侧吧唧啃草。

    而他被人压着无法翻身，面对又一次非礼，他只能别过脸去躲避“流氓”袭击。

    而已经尝到灵力暴涨的甜头的野尔青又哪会放弃任何吸收灵气的机会，她也引着脖子，朝人躲闪的方向张开嘴，啃！

    她爽了，这却苦了解缘。

    解缘本就身受重伤身体虚弱，连手都抬不起来，躲得再快也逃不过少女的嘴。

    好在野尔青下嘴不重，她只是单纯的复刻让她灵力暴涨的行为——嘴巴微张露出莹白贝齿，在男人脸上贴来贴去，留下一小串晶莹的水渍。

    一直被她牢牢压在身下的解缘实在是没力气反抗，只能任人胡作非为。

    他隐约觉得这女孩可能脑子有点问题，好声好气劝道：“请您自重，从我身上下去。”

    “不好。”照着再啃一口。

    “嘶！”解缘被磕到了第一次砸出的牙印伤处，脸上溢出一道血丝。

    野尔青不知道不用来啃还会不会有效果，但见这人确实被她弄疼了，她才合住嘴，试着换种方法。

    她在男人的脸颊上轻轻一贴。

    解缘猝不及防被软唇亲了一口，一张清冷如玉的俊脸瞬间涨红。

    此时又见懵懂的少女再度朝他撅起嘴，解缘不知从哪使出力气，抽出手来捂住正要贴来的唇。

    “姑娘，你不能这样！男女授受不亲！”解缘活像被辱了清白的黄花大闺女，调动全身力气想要逃离。

    但野灵一只的野尔青可不懂什么叫男女大防，她本想继续贴下去，见人如此抗拒，只好遗憾住嘴，反正坐在人身上好像也是有用的，就是速度慢了点儿。

    解缘以为是自己的劝说起了效果，心下一松，手上也松了，脱力躺回地面，终于有机会来回想这离奇的事是怎么发生的。

    解缘本一介散修，因气运恢弘，他在修炼一事上从未走过弯路，年仅二十便已是金丹修士。

    尽管他未刻意向别人展现自己的资质，却也没有隐瞒过，这便导致他被人盯上了。

    两日前解缘正欲闭关突破，却被一古怪老者强行干扰，并用禁术夺走了气运。

    幸而他拼死逃脱捡回一条命，但也因此重伤，修为下跌，气运变衰，开始他的倒霉人生。

    纵然解缘根骨奇佳，但失去气运的身体就像一个漏了洞的大水桶，他一边能快速地吸收灵气，一边在泄漏灵力。

    从此他要花费比旁人多数倍的努力，才能达到常人的修炼水平。并且他的身体不再像寻常修仙者那般拥有铜皮铁骨，能快速自愈伤势。

    因此被夺气运者伤后，解缘拖着重伤的身体逃亡了两日，一路上还因倒霉的运气，被躁狂的灵兽追、踩入捕灵兽的陷阱从而伤上加伤，昏死在这一片树林。

    不过——

    解缘找回力气支身坐起，摸了摸原本有两个血洞的心口与丹田处。

    他的伤势竟然在缓慢自愈！

    运转丹田，他还发现自己原本下跌的修为不知为何有了回升的迹象。

    刚因为被无礼的少女扰乱了心神，他才没有注意到这些异常。

    解缘回想起其实他在被“啃”的时候，伤势就已经在飞速好转，直到少女住嘴，自愈速度便才慢了下来，但仍有缓慢进展。

    这也许就是天道为他失去气运的补偿。

    这么说，这少女对他啃来啃去是在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