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浩然作为出使那石的大陈朝廷使者中唯一的幸存者，引起两国战争的罪魁祸首，在回国后得到了大陈皇帝的嘉奖和封赏。
“林卿，你做得好。”皇帝陈瑾何将他召入王宫，陈瑾何紧握住林浩然双手以表用情至深。
林浩然从一个无名小史，皇帝一段话之后，他被提拔成正三品大将，赏赐下金银财宝和宅邸若干，真正成为皇帝的左膀右臂，甚至被皇帝视为心腹。
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林浩然的脸上却没有愉悦之情。
……
林浩然，此刻之前，士大夫家庭中一个籍籍无名的庶出公子。
六岁丧父，和母亲在大伯家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十二岁那年，大伯为攀皇亲，将林浩然送入皇宫为公主做书童伴读，和公主玩耍作陪。
母亲一路哀泣：“我儿苦矣，侯门一入深如海，你我从此望穿秋水，天各一方。”
……
林浩然知道，母亲不只是在哭他，更是在顾影自怜。
一代贫民美女，嫁入高门，韶华易逝，故人心变，年少丧偶，寄人篱下，唯一的儿子也离开她，让她不得不面临老无所依的困境。
在母亲的泪眼下，他也因共情母亲而哭了。
……
他入宫后，母亲日日以泪洗面，食不知味。
身份再次降格，被公主呼奴使婢，看似屈辱，却是林浩然心中最怀念的时光。
公主殿下最喜在清晨弹琴。
林浩然常年在瑟瑟琴声中慵懒地伸直身体，思绪悠悠转醒。
林浩然张开双眼，阳光明媚，清风明朗，锦衣玉带的千金之女正襟危坐在大堂，阖眼弹奏着古琴。
金尊玉贵的大家闺秀，日日勤学弹琴，何其赏心悦目，美不胜收，让人大饱眼福。
公主殿下是位千金小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琴技高超。
林浩然是公主伴读，和公主同吃同住。光阴荏苒间，他逐渐认知到公主殿下外热内冷的傲慢秉性，并为此失魂落魄。
公主殿下像个漂亮的人偶，因为其深谙帝王心术和中庸之道，显得深不可测，思绪难以捉摸。
公主殿下的身高和她恃才傲物的性格、卓越不群的社会地位一样高不可攀，林浩然发育迟缓地抽条成少年，个头也才堪堪和她齐平。
林浩然仰视着她，甚至大逆不道地觉得……
公主殿下有帝王之相。
林浩然对能和公主殿下成亲的结果心满意足，觉得这是他修了八辈子福才能有的荣幸。
公主殿下身为女人，不干朝政。作为公主驸马，不可入仕做官。
林浩然想，他不求功名利禄，可以一直陪着公主殿下。这也给林家带来了皇亲的身份，报答了他们养育他的恩情。这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十八岁那年，公主殿下和林浩然成婚了。
林浩然在很久以后，才迟钝地感知到，某些时候，公主殿下遵循小的规则是为了行更大的谋逆。
林浩然成为公主驸马的半年后，那石可汗向大陈汉室求娶皇室公主。
大陈皇帝做出一个十分荒谬的决定。
他将已成婚的公主殿下召回，嫁给那石可汗。
据林浩然所知：自古，和亲公主的命运多舛，大部分都成为了政治牺牲品。更甚者被所嫁民族为泄愤而杀害。
皇帝对公主殿下的母族有陈年宿怨，他迁怒于公主殿下，想通过羞辱、甚至折磨公主殿下来泄愤，向她的母族施压。
对于皇帝对公主殿下的无情，林浩然还有一种更可怕的猜测。
宫中也隐隐有流言。
公主殿下和她的母妃交谈时，曾有过狂言：“古有男后，当亦有女主。”（1）
公主殿下欲与父兄争王位。
宫斗落败后。远嫁西域，这是种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利益交换下，王孙贵胄们对公主殿下的野心的惩罚，也是公主殿下的母族极力挽救后的死刑缓期执行，这是一次政治流放。
……
远嫁西域的前夜。
公主殿下沐浴焚香后，静坐在琴榻上。
公主殿下昂首阖眼，十指翩跹起舞，指走龙蛇，谱成一支令听者神魂失守，魄散魂飞的旷世绝曲。
琴音哀，怨，嫉，恨，痴，呕哑嘲哳，高音尖锐刺耳，低音幽暗迟闷，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曲不惊人死不休。
此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如此空前绝后的千古绝曲，却只有一位听者。
洞房一夜照花烛，卿卿嫁作他人妇。（2）
林浩然如同离开母亲、入宫的那日，魂不守舍地泪湿了青衫。
……
公主殿下改嫁之后，林浩然被遣返回林家。
母亲见到他，常年心灰意冷后，在乍喜乍惊之下得了急病，病故了。
和亲次年，公主殿下死于婚床。
再次年，新帝陈瑾何于宫斗中成为最终得利者，弑父登基。
陈瑾何腹黑一笑：“林卿，千里马常有，而伯乐难寻。自古时势造英雄，你可要把握好这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大好机会哟。”
……
＊
时间回到此刻，午夜时分，惊醒之时，林浩然神魂未定，喃喃着：“殿下，我为你复仇了。”
（1）此处改写了《艳异编》里的一句“古有女主，当亦有男后。”
（2）此处引用仓央嘉措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