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第二章

    花辞的笑僵在脸上。

    江浸月一连串问题打得他措手不及,听到最后,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江夫人……死了?”

    江浸月重新戴上笑容,“当然没有,瞧你吓的。众所周知,江夫人家中变故,她一时之间难以排遣悲伤之情,外出游玩散心去了。”

    花辞表情严肃,“你都知道些什么?江夫人是你什么人?”

    “你问谁?和颜?还是季望?”

    花辞语塞,“我问的是……皎皎和阿杳的主人。”

    “哦,她死了。”江浸月轻飘飘道。

    花辞的眼神变得显而易见的忧伤,他恳求道:“你不要这么说自己好不好……”

    江浸月挑眉轻笑,起身送客,“时间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自便。”

    江浸月靠着房门,看见花辞垂着头,落寞地站在小院中。

    她的黑猫乖巧地坐在花辞脚边,仰头看他。

    难兄难弟一样。

    “相思,你不进来吗?”江浸月问道。

    黑猫和花辞同时看向她,动作十分同步。

    江浸月觉得好笑,“好啦,不要难过,什么表情啊。”

    花辞努力调整自己的表情,深吸一口气看向江浸月。

    谁知后者注意力压根不在他身上。

    江浸月揉揉相思的脑袋,轻声对他说:“想去玩就去吧,乖一点。”

    说完推了推他的屁股,反手关上房门。

    相思颠颠颠跑回去,瞄准后跳到花辞怀里。

    花辞稳稳接住他。

    “相思……她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花辞抱住相思,把脸埋进他的肚皮里,“你想回岐岚山吗?我好想回去……”

    ————

    白袅发现自己不废吹灰之力就让花辞和“和颜”握手言和,她一边在心里默默称赞自己办事有方,一边语重心长地拍拍他俩的肩膀,“不要吵架,不要冷战,和平共处,天长地久。”

    江浸月语气温和,认错态度良好,“好,我会的,谢谢袅袅。”

    白袅满意点头,戳戳发呆的花辞,“你呢花辞?还不速速拿出你的态度来。”

    “嗯,好。”花辞说。

    “啧啧,”白袅不太满意,“少年,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

    花辞很意外,他本以为江浸月会对白袅的提议一笑而过,却没想到她郑重答应下来。

    要知道,江浸月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一旦答应什么事,绝对会尽善尽美做到最好。

    花辞认为,那是他们冰释前嫌的开端。

    江浸月果然开始履行诺言。

    尽管她在人前依旧是一副清冷模样,可当花辞晚上偷偷来找她时,她都会卸下伪装,变回曾经“季望”的模样。

    在花辞眼中,白天的和颜笑不达眼底,更像是应付,而夜晚的季望开始遵从内心表达情绪。

    他们开始回忆过去,却不约而同地对现今缄口不言。

    每当花辞认为两人即将冰释前嫌时,江浸月就会恢复独属于“和颜”的冷漠,拒他于千里之外。

    夜晚的真实是有时限的。

    花辞很快适应了江浸月割裂般的变化,他并没有对此提出异议,他深切地清楚,白天温润的花辞也不过是他伪装的结果。

    当太阳落山后,面具下的皮囊会得到短暂的喘息。

    夜晚的真实是有时限的。

    大约半年过后,江浸月忽然对花辞说,让他不要过来了。

    花辞说话正在兴头上,闻言如遭雷劈,他愣愣地问为什么。

    江浸月如今很少对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她只是说,你可以来,但我不会见你了。

    花辞的眼神又变得支离破碎,江浸月触碰到后就偏开头。

    他们并肩坐在院中,度过了沉默的一晚。

    此后的每个夜晚,花辞依旧会来到江浸月院中,但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

    他偶尔几次会看到相思,相思会对他喵喵叫打招呼,但很快就会回到主人的怀抱。

    花辞有时会随便找个角落打个盹,有时或坐或站一夜不睡,有时会帮江浸月重新栽种花株。

    他是最忠诚的看门人,有着漫长而充实的夜晚。

    天色即将破晓时,花辞会按时离开。

    自始至终,他不会发出一丝声响,绝不打扰屋内人休息。

    季夏的一个晚上,江浸月破天荒打开房门,看到抱着腿蹲在门边的花辞。

    “这么可怜啊。”江浸月笑出来,花辞脑袋毛绒绒的,她伸手摸了摸。

    花辞许久不见夜晚夜深人静时的江浸月,被她摸了脑袋都没反应过来。

    江浸月出门见他,花辞本应该十分高兴才对,可今晚这个日子却让他笑不出来。

    直到江浸月坐在长椅上许久,花辞才恢复动作,咧着嘴站到她身旁,“好久不见。”

    “嗯,”江浸月拍拍椅子,“坐吧。”

    没听到期待的回应,花辞有些失望,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坐好。

    江浸月仰头看月亮,今夜是上弦月。

    “花辞,还记得四年前的今夜吗。”江浸月许久之后开口问道,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记得。”花辞看着她说。

    “手是那个时候受的伤吗?”江浸月眯着眼看月亮,月光有些刺眼。

    “……是。”花辞垂头。

    江浸月轻轻叹了口气。

    花辞正想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僵在原地。

    他呆愣地盯着自己的左手,它正乖巧地被江浸月握住。

    “你……”

    江浸月:“疼不疼?”

    花辞:“什么?”

    江浸月如今总是打断花辞想要说的话。

    “疼不疼?”江浸月指指他的手腕,“手受伤之后,疼吗?”

    花辞原本想说的话憋回去,凶狠摇头,“不……”

    江浸月被他逗笑,“别骗我。”

    花辞丧气,“刚开始有一点,不过现在不疼了。”

    “手用不了很不方便,我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也算深有体会。给你弄点药吧,”江浸月收回手,看着花辞微微一笑,“耽搁得太久,治不好了,不过用点药试试吧,会好一些。”

    花辞好半天没有反应,江浸月接着道,“都在岐岚山里,有空让相思带你去采些,他认得。”

    “那你呢?”花辞听了这话炸毛了,一下子变得很激动,“为什么你不带我去?”

    “好啦,相思带你去一样的。”江浸月淡淡道。

    花辞:“这怎么一样?你为什么不去岐岚山?是以前你治腿的那种药吗?我不管,我就要你带我去采,除非你……”

    “再说吧。”

    江浸月拗不过他,敷衍回答。

    花辞泄气,垂头。

    夜晚又回归寂静。

    今夜没有蝉鸣。

    “相思,你今晚可以和花辞一起玩,我先回去了。”江浸月打着哈欠准备回屋。

    江浸月绝情转身,花辞在这一瞬间很心慌。

    “季望,你是不是要走?”

    江浸月的声音越来越远,“当然,我总不能睡在这院子里。今昔不比往日了花辞,再没有人能在我睡着时保护我了。”

    花辞意识到自己话中有歧义,压抑着声音道:“我不是说现在,以后,以后你是不是要走?你要离开京州城?所以你不打算和我去岐岚山?你要抛下和朱?要抛下相思?”

    江浸月合上门,把花辞几乎破碎的声音关在门外。

    她颤抖着叹了一口长气。

    相思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花辞。

    不明所以地甩了甩尾巴。

    ————

    “哥哥和花辞种的新米终于终于下来了,我们快去尝尝!”白袅拉着江浸月蹦蹦跳跳。

    吃一碗香喷喷的米饭,白袅捂着脸感慨万千,“他们太不容易了,对不对和颜?”

    江浸月收拾好碗筷,点头。

    “花辞花辞辛苦你啦!快来快来,和颜说她一会儿要酿些米酒,你要不要来帮忙?哎哎哎,你怎么回事?这是什么表情?”

    白袅把花辞拉过来,“你不喝就算了,怎么还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又没人逼你喝。”

    花辞整理好表情,“没有,我刚刚只是有些累。”

    “诶呀,那你得好好歇歇,做米酒这种小事我们几个人就可以,你就不用操心啦。”白袅连忙巴结劳苦功高的人。

    “没事,我可以帮忙。”花辞温声道。

    “是吗?那太好了,有你绝对事半功倍!我本想让和颜歇歇的,她伤口刚刚好不能累着。但她说步骤不多不会累着,连你的手都能承受呢。”

    白袅兴致很高,絮絮叨叨的,见江浸月在忙,花辞又不怎么搭理她,就抱着相思玩。

    小猫咪虽然烦,但他逃不掉。

    在白袅看不到的地方,花辞拦住江浸月,“你要走了吗?”

    江浸月笑而不语,整理好材料后,语义不明地对他说:“花辞,酒你可以偷喝。”

    ————

    秋末的某一天,江浸月正在沏茶,听到窗外传来有规律的碰撞声。

    走到窗边,江浸月把窗户打开一条缝,看到是谁制造出声音后,她惊讶地睁大眼睛。

    “阿然!”江浸月的喜悦溢于言表。

    窗外是只如假包换的猎云豹,墨蓝色的皮毛,流畅的身形。

    “阿然,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江浸月把窗户开到最大,“快进来快进来,没人发现你吧?”

    江浸月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意识到狭小的窗子容不下阿然庞大的身躯。

    阿然轻盈一跃,不堪重负的窗子在一阵叮铃咣当的声响中散架。

    一片狼藉。

    江浸月:“……”

    阿然:“……”

    眼不见心不烦。

    江浸月搂住阿然的脖颈亲热好半天,把她的脸揉捏扁圆,从下巴撸到尾巴。

    阿然和她打闹,一人一豹躺在地上。

    阿然把江浸月圈在怀中。

    “阿然你竟然会来找我,真是不可思议,你是不是知道我受伤了?那你来晚啦,我已经痊愈了。”江浸月眼中含泪,埋首在她颈毛,“你是不是来接我的?

    “前段时间我特别想你,还有阿然和皎皎,还有……好多好多人,我们去看看他们吧。

    “我们回岐岚山,你带我走,好不好?

    “你看到相思了吗?他早上和花辞去岐岚山了。”

    提到花辞,江浸月有些难过,“花辞……花辞……你还记得他吗?”

    她长久地陷入沉默,而后声音颤抖着开口,“京州的冬天真的好冷……要是能回到小时候,该有多好啊。”

    花辞从岐岚山回来后,兴冲冲地跑到江浸月房间。

    敲门许久不应,相思进屋转悠了一圈,蹲在墙头俯视花辞。

    “屋里有人吗?”花辞问。

    相思歪着脑袋,不知如何回答。

    花辞;“……”

    “屋里有人叫一声,没人来我怀里。”花辞换了种问法。

    下一刻,他的怀里多了只猫。

    花辞见周围无人,直接翻墙入内。

    花辞看江浸月卧房门开着,下意识回避。

    余光忽然扫见一片狼藉,花辞心里一紧,朝屋内走去。

    屋子正中央放着一张小木桌,木桌上有一只杯盏,里边装着半杯茶。

    江浸月总是觉得茶水很烫,喝一半就放下。

    忙活完后,再把冷掉的半杯一饮而尽。

    江浸月依旧保持着自己的习惯,留下的半杯茶代表她只是短暂离开。

    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花辞压抑着自己的痛苦,双手紧紧握拳,几乎感受不到疼痛。

    他知道,一切都变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