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上元节的热闹随着月色的沉沦也渐渐褪去。江承景与莫离安静的走在街道，似乎都在酝酿着如何开口。
“那个…”双方异口同声。
“你先说吧。”莫离恭让道。江承景停顿了一会儿，眉头微皱，语声低沉“对不起”。
莫离不解，抬头疑惑地看着他。“我今日没有控制住自己，我害怕。”江承景接着又道，却已红了眼眶。
“害怕什么？”莫离面色沉静，轻声问道，语气似带安慰，轻哄。
“我知道那两年，是赵鹤带走了你。”江承景说话时很慢，咬字清晰，一字一字，却让莫离心头一颤。
他知道了吗？不，他不知道。他只是害怕他与她之间连短暂的时光都要被褫去。
“我们之间是短暂的拥抱，永远的失去。也许哪一天你就离开了，我想让这个拥抱停留的时间，长一些。”
“所以可以在你决定行动之前，还拥抱着我吗？”他慢慢的说着，像讲述一件普通的再不过的事情。他不想赵鹤再将她带走，他知道，只要赵鹤想，她一定会被带走，无论如何。但他却无能为力，就像今天一般，只能远远望着。他不会成为那个左右她的人，那他便做那鹅卵石，铺垫在她的前方。但他也有私心，他不想任何人打破他和她如梦泡影般的时间。
莫离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从吴郡军营那接近他的开始，便是利用。
“为什么？”既然知道，为什么还默许她的接近，为什么还要为她的到来，敞开通道。声音渐渐的带上颤音。
“我曾见过你笑容灿烂的模样，早在你来上城之前。那日，你与你父亲在吴郡的街上，你缠着你父亲给你买花簪。”他静静的述说着，言语间是对过往的恋眷。
忽而又笑道，继续描述她的模样“你似乎对漂亮的花簪都感兴趣，因为你带上花簪那刻的笑，最是灿烂，也最是好看的。像冬日骄阳，叫人心之向往。我一见便倾心。”
“你今夜，要我陪你做的第二件事是什么？”莫离颤抖着声音说，说话间已染上哭腔。
“送我一株茉莉吧”江承景温柔的说着。
“可如今的时节，茉莉花已经不开了”莫离回着，言语为难道，又好像在表明些什么。
“嗯，我知道，往后送吧。”他的声音是清澈的风铃，摇晃着，让人内心平静。
莫离此刻早已清泪两行，她无声的悲泣着，却又坚定的说道“我不会心软。”她不能放弃爹爹。
江承景将她拥入怀中，嘴里说道“好”。两人沉默不语，互相拥抱着，沉下的月色是他们的陪衬。
江承景的声音打破这片刻的寂静，他说“我母亲待人很好，她是个温柔的人。”希望你可以不要伤害她。而父亲，实在是，罪该万死。
莫离抬头，泪眼婆娑望着江承景，牵起一抹笑意，告诉他“你同你母亲，一样好。”好到，她不忍心伤害他们，江牧不配拥有这样好的妻儿。
平复心情的两人，并肩回往江府。没有牵起的手，是他伸出却又放下的爱意，是他不确定她是否会回应，也是他自认为单方面的恋慕。
路上，莫离提起“吴郡的女子出嫁，男子会给女子信物，以此表明对她矢志不渝。你们上城没有吗？”
江承景低头，他漆黑深邃的眼眸此刻沉甸甸的看着她“如果成亲之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是北山遍野的茉莉花，是在她消失后的两年他亲手种下的，是种下的一株一株相思之意，也是日益增长的未曾言说的爱意。
可是她后来从未见得。那漫山茉莉，是他滔天爱意，无人知晓。
其实，莫离知道送女簪子，便是男子给予的正妻之物。而他那日亲手为她戴上的茉莉簪，便是已将她视作正妻。可莫离觉得那簪子无论是买的时间还是场景都实在不合适，便贪心的想他再重新寻一合适机缘相赠。
眼下，他既说了，那便等着了。
那夜，莫离望着窗外的虬枝，枝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上下摇摆。窗外的明月正与她对望。
沉思良久，轻轻开口“云枝，你说我从一开始，是不是就错了？”
云枝被这一问，问的愣神。她不知道莫离做什么，但她见莫离神色伤情，故安慰道“姑娘的选择，自是不会错的。”末了，她问道“姑娘今日可是伤心？”
莫离不语，云枝接着道“不如我给姑娘讲个故事吧。”
莫离回过头，看着她，笑了笑，只是这笑略显苦涩“好啊。”
得了回应，云枝娓娓道来，讲述了一个少女的故事。
少女生于乱世，年幼时便因战乱，流离失所，后来与亲人走散，亲人不知所踪。想来，许是死于乱刀之下了吧。年幼的少女后来被一少年救下，少年自小便将少女养在身边，他与她年龄差不大，也一样的可怜，亲人离去。可他还是愿意用余温，温暖他人。从那时起，少女便决定誓死跟随于他。
后来，少女知道他并非池中之鱼，注定要到九天自由翱翔。他离开的时候便叫她待在另一人身边，为她效劳，保护她。从那时起，少女便呆在那个女子身边，日日侍奉她，说是侍奉，其实是看着她们的一举一动，传递信息。后来，那少女慢慢的发现，少女对不起那个人，可如果不做，少女便对不起他。
于是，少女按照原先少年所嘱咐，在那人身边潜伏。少女也时常想，她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做。这样做，等那人知晓时，会不会难过？少女不想那人难过，也不想少年难过。
莫离听完，只是一笑“生生灯火，明暗无辄。少女既从一开始选择了少年，便不能再顾及后来那个人了。”
“有些事，无论对错。一旦开始了，便没有后悔的余地。”
说完，莫离便不再有继续下去的欲望。她支走了云枝，给自己留了空间。她懒懒的趴在窗台，一只素手伸出窗外，莫离自言自语道“今年的雪怕是不下了。”
如今已是上元节，照以往，初雪早已落下。
莫离是被江承景温柔的推醒的，她缓缓睁开双眼，便见江承景在窗外注视着他。
江承景正要叫她去正厅与他父母商议九日后的婚仪，来时便瞧见这一幕。莫离趴在窗台熟睡，似是睡的不安稳，眉头轻轻皱起，嘴巴嘟囔着不知道什么。
“你怎么来了？”莫离头晕乎乎的，声音还带着睡醒后的沙哑。
江承景无奈的笑了一下，这笑意还带了些宠溺，忽而正色道“你应该问你自己怎么睡在这了，放着好好的床榻不去，非要在这睡。”
莫离这才看了一下自己身处的位置“许是昨夜赏月倦了，便不自觉睡熟了”说完便轻笑一声。
江承景拿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你若喜欢，我便叫人取来软榻放在这。”
“父亲、母亲已在正厅候着了，等我们过去。”江承景将此来目的说与她。
莫离换了身衣裳便跟随江承景前往，路上，她问“是有何要事吗？”
江承景只一笑，卖着关子道“去了便知。”
正厅内，江父江母分坐于桌的两旁，江母笑容满面，见莫离和景儿的身影时，便起身前往。江母拉起莫离的手，笑意盈盈的“小离啊”。
莫离被江母的热情弄得一头雾水，不知她们要做什么。莫离由着江母将她快步拉往正厅，坐了下来。
等江母回了座，给江父使了眼色。江父这才咳嗽一声，作势开口“今日把你们叫来，是为九日后的婚仪。”
“我已宴请四方，莫离如有亲朋可一并邀请。”
莫离静静听着，心下冷笑。我的亲人死于你手，我还能宴请谁。
“并无。”莫离冷冷回话。
“额呵呵呵，没关系，届时，小离不妨多认识些景儿的朋友。”江母见势不对，适时缓解。
“小离，我本想着你能在我府中与景儿完婚，但景儿父亲说的也在理，女子从自家出发，婚前不与丈夫相见。”顿了顿，便言“不如这几日，你先回自家备婚，等新婚那日，景儿前去接你入府。可好？”
“大娘子说得，自是极好的。”莫离平静答道，心下却了然。
随即便道“那我即日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