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莫离飞奔上马，策马扬鞭赶去吴郡，她不能丢下爹爹，泪水飘落模糊了视线，却让莫离更加坚定。

    云枝低估了莫离，莫离苏醒后趁云枝在河边打水时，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云枝回来后，此地空无一人。

    陆府此刻有巡兵把守，莫离趁这巡兵交防之际，悄悄混了进去。

    血色与园中的红枫交相映衬，狂风忽起，吹得枫叶沙沙作响。莫离双手捂着嘴巴，极力让自己不发出一丝声音，看着眼前惨烈的景况，家族的人尽数中箭躺在地上毫无声息。下雨了，飘洒在莫离的脸颊上代替了两行清泪。

    一手用力抹开脸庞上不知是天空泣下的雨还是她眼中滚落的珠，莫离努力保持自己内心的冷静，她一个一个翻看，没有爹爹，爹爹在哪。心下好似指引着他，莫离突的转头看向书房，脚步沉重，一步一步迈入，这一段小路，她从未觉得是如此的遥远。

    “爹爹！”莫离再也保持不了冷静了，大喊，语气中是撕心裂肺，是不可置信，更是伤心欲绝。陆父心口插着一箭，嘴角噙血，心口的血已经干涸了，面色平静又安详的躺在地上。

    莫离忍不住了，她冲向前，跪地，双手拖住陆父，嘴里不停的在唤“爹爹，爹爹，爹爹”只是这声声爹爹，无人再应。莫离看着眼前躺在地上的父亲，与记忆中被刺杀的母亲重叠了。

    她想起那年，父亲在外征战，而母亲带着我被追杀，母亲将我藏匿于草垛之间，我亲眼看着母亲被一箭射杀，倒地不起，因大受刺激，我便昏迷过去。醒来后的时日，一位哥哥告诉我说要自己厉害才可以保护家人，便教我射箭。如今我会射箭了，可我依旧护不住家人，母亲，父亲，一个个都被弓箭射杀，而我无能为力。

    吱呀，大门打开的声音。巡兵注意到里面的动静，进来查探。而莫离早先一步躲入书房暗阁，却不料被人一掌打晕。

    茉莉花开花败，缘来花开，缘去花谢，四季交替。世人皆知那年那日，吴郡陆氏因通敌叛国满门抄斩，唯陆氏一女，莫离消失了两年。陆莫愁身世曝之于众，所有人知道陆莫愁因非陆氏家子而赦免死罪，罢去翰林学士一职，于公主府当值。

    那年隆冬，平景国突然来犯，江氏小公子带兵征战，以弱敌强，巧胜平景国。而后数月，陛下下旨不再追杀陆莫离，放过她。

    吴郡营地，江承景面容沧桑，胡子拉碴，左手面饼，右手烈酒，这是行军打仗的生活常态。自从莫离消失后，陆莫愁被派去公主府当差，成了公主府的侍卫，整日不言，对江承景也避之不及。

    莫离与江承景再次见面，是吴郡的营地。夜里，江承景出帐篷夜视，发现莫离只身潜入营地，以为是别国的细作，当即抓获，把剑架在莫离脖子上。待她转身，熟悉的面容进入眼帘，只是较之以前，多了一份凌厉。

    江承景深深看着莫离的脸庞，眸中满是不可置信，随即便失了分寸，将其拥入怀里，如找到了丢失的珍宝。莫离挣扎开来，直视江承景，眼中秋水无波，无言。

    “你，这两年，还好吗”江承景小小翼翼的问道，神色充满关怀，语气是难掩的担忧。莫离抬眼看着他“如你所见”，字里行间没有夹杂丝毫久别重逢的情感，冷声言。“莫离，你爹爹他…”江承景还未说出口的话，被莫离打断“我爹爹他没有通敌”平静的情绪有了一丝裂痕，语速稍急。“不是，我是想说，你要不要去看看你爹爹”江承景解释道。

    “谢谢你，江承景”莫离将一束花放至陆父坟前。在莫离消失后，江承景便带人给陆父立冢，将其葬于此。两人此时立于陆父坟前，莫离内心说不感动是假的，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而莫离心底的裂痕，此刻被江承景温暖地照耀着。

    “你怎么会出现在军营里”江承景问道。“你坐的，是我父亲的位置，我为何不能来看看”很显然，莫离没有把真实原因告诉他。江承景见她不愿告诉他，那么他便不再细究。他想等，等她愿意把那日过后她发生了什么主动地告诉他。

    江承景深深地凝望着莫离，眼中流转清波，满载星河，江承景忍不住地伸出修长，但因打仗而粗糙的手，覆盖在莫离的头顶。在江承景以为她会躲掉的时候，她没有，而是抬眼望着江承景，没有走，也没有说话。江承景释然，淡淡的笑了，像是得到了什么回应般。

    江承景从衣袖中颤颤地抽出一支茉莉簪，是在上城那日两人回程途中，被赵绾买走的那□□日，赵鹤与赵羡便是劝说江承景在他父亲的军营谋个一官半职，更加稳固江家在朝廷的地位，这样也利于加速赵羡即位。但江承景无心于此，便回绝了，临走时赵羡便将这支簪子归还给了承景。

    如今，江承景将这支茉莉簪亲手插在莫离的发髻。莫离看到簪子时，有一瞬间慌了神，但任由江承景为她戴上，莫离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莫离已是江承景情定之人，而莫离亦无法拒绝。但莫离无法拒绝的因素除了悸动的内心，还有对江父的恨意。

    对不起，江承景，我要利用你了。

    莫离消失的两年内，她坚信父亲所言，父亲一定不会叛国。于是销声匿迹，借着当日在陆父身上拔下的箭矢，知晓了带兵绞杀的是江父。顺藤摸瓜下，她知晓了赵羡与江父一党与平景国通敌，赵羡为了获得支持，与平景国通信，这才有了平景国突然来犯。而江父便顺理成章的让江承景去打这场布好局的仗，接了我父亲的位置。莫离紧握住脖子上的箭头：爹爹，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走吧，夜凉了”江承景护着莫离回到军营，给她安排了处所。临走时，蓦地开口“等我处理完眼下的事，跟我一起回上城吧。你哥哥，他很想你”。

    说罢，便走出了营帐。忽地，还不及江承景反应，从旁杀来锋利的剑正直直的朝江承景刺去。

    “将军，小心”跟随江承景的人喊到。但为时已晚，等江承景反应时，剑已刺入胸膛，江承景瞬间失了血色，胸膛上的血滋滋外流。他用尽力气将人击退后便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来行刺之人手起长剑，正欲向江承景再次挥下，却突的倒地，口吐鲜血，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陆莫离神色冷漠的看着行刺之人缓缓倒下，维持着刚才射箭的姿势。她，变得不一样了。

    一行人匆匆赶到此地时，便是这幅惨况。将军胸膛血流不止，虚弱倒地。行刺之人背后中箭，躺在地上已经死绝。而莫离手持弓箭，立于行刺之人身后不远处。军中人将江承景带入帐篷，传来军医为其抢救。

    夜半之时，莫离守在江承景身侧，她看着昏迷不醒的江承景，轻轻道“我知道，我知道是你救了我，你一直都在拯救我，谢谢你”。

    当年陆府上下满门抄斩，只有陆莫离一人消失而被继续追杀时，江承景冒死请求陛下赦免陆莫离死罪，自请前往吴郡带兵与平景国交战，以捷报换取莫离一命。所以在那场胜算不大的战争，江承景以命相博，只身潜入地方营地杀得敌方首领，重伤逃出，可以说，江承景曾为了莫离丢了性命。

    后来，在吴郡一处荒山中，重伤的江承景被村民捡拾，救了下来。村民同江承景说过看见江承景时的触目惊心，他躺在河水旁一动不动，满身血迹。

    没有首领的军队就是一盘散沙，很快那场几乎没有胜算的战争，江承景赢了。陛下龙颜大悦，便下旨赦免陆莫离死罪。而江承景因征战有功，接替了陆父的位置。但也因此，得罪许多人，今日行刺之人便是他锋芒太盛而遭人嫉妒派来的杀手。

    这王朝，荒谬至极！明知内里空虚，国家上下几无带兵之人，士兵士气低下，多为老弱病残，青年壮兵只有国家军队总数的半数。而外有平景国虎视眈眈，一个蛰伏的陵江国，不知是敌是友。竟为一己之私，残害国家忠臣。这国，还守得？

    莫离看着躺在床榻上，安静平和的江承景，伸出手，忍不住地抚上他的脸，勾勒出他的轮廓。他的小脸生的自是极好的，鼻梁挺拔，双唇紧抿，脸庞线条分明。因为带兵打仗，平添凌厉之色，愈发显得硬朗。

    莫离慢慢说着“可我有必须要做的事，对不起，你要我做的，我会答应你”尽管那事会伤害到你，可我一定要做。所以对不起，带着对你的愧疚，我只能尽量弥补你，只要你想我做的事，我都满足你。以此，来补偿即将给你带去的伤害。

    莫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未发觉此时的江承景正深深地望着他，他反手握住莫离的手，缓缓开口道“当真答应我想要的吗”。

    莫离错愕，抬头才看见江承景已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听到了她所说的话，莫离呆滞地点了点头。得此回应，江承景顺势道“那我们成亲吧”。

    “成，亲？”莫离一字一顿重复道，语气中尽显疑惑。

    “不愿吗，是你说我想要的，你都答应”江承景目光坚定的看着她，语气温和稳定的反问。

    被你利用，我心甘情愿。

    “好”莫离不明白江承景的突如其来，但知事情的走向往她有利的方向发展，下意识的攥紧了脖间过着的箭头。

    ……

    不久，江承景与莫离回了上城。几乎熟知之人皆知此事。莫离答应江承景成亲那日，江承景便去信回了上城。莫离出现在上城后的几日，消息便传入皇宫，被陛下召见。

    这是莫离第二次进入皇宫，小时候随着母亲入宫，便觉着宫内红墙高耸，压抑着这里的每一个人。皇宫很大，困住了这里所有的人。只来一次，便不再来了。如今，天家召见，她再次入宫。眼前的景象与儿时无异，只是今非昔比。

    主座之上，是这个国家的掌权者，丽人绕膝，美酒佳肴。他饮的美酒，是无数百姓的离别之泪，是无数士兵征战之血，更是无数卫国将军用生命所酿造的。他怎么敢！怎么可以！如此奢靡，淫乐！

    “陆，莫，离。莫离，名字是好的，可惜，我一句话，还是要离。哈哈哈”上位者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莫离，轻慢地说道，“你父亲通敌…”话还未说完，莫离声音便响起，铿锵有力“我父亲，没有通敌”。

    似觉得冒犯，上位者挥手示意身旁丽人退下，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朕是天子！朕说陆远通敌，那便是通敌。因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好一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莫离心下冷笑。一个一生为国守疆土的将军，就因为天子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满门抄斩！简直可笑至极！一国之主竟是如此，真是令天下百姓心寒，令所有为国为民的能人将士心寒。

    莫离出来时，双手下垂，眼中无神，心如死灰，一步一步地走出那座天下百姓皆畏惧的宫殿。她不知道这座宫殿里的主人做了多少荒谬的决定，又有多少个悲剧皆因此发生。

    长廊的尽头，是孤身等待的赵鹤。他看着莫离沉重地走出宫殿，直待他的身前。莫离这才发觉赵鹤此时立于她身前，抬眼看去，泪水在此刻忍不住地滑落。

    莫离看着他，也没有说话，此时此刻，她不想说话，也失了礼。那滴落下的泪珠，滴在赵鹤心尖，荡起圈圈涟漪。他苦涩说道“你还是要与他成亲吗”那个他，便是江承景。

    “是”莫离回道。

    “你就真如此喜欢他吗”喜欢到可以跨越家族仇恨，也要和他长相厮守吗？

    那日在暗阁，他将她打晕带至他母族地盘两年，一步步引导她发现是江父设局杀害陆父，只为给赵羡登上皇位造势，让江承景接替陆父的位置。他以为，她知道后无论如何也不会与江承景再有瓜葛，因为他们之间始终是有家族之仇。

    那两年，他教她剑射，像幼时那样。莫离幼时，陆母遭遇暗杀，中箭死于路中。幼小的莫离昏迷后被途径的赵鹤发现，便带其到自己的处所，教她习武，教她射箭。

    莫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此问，无解。她从赵鹤身旁径直离去。喜不喜欢，重要吗。她承认她对江承景动心，但他们之间横亘着家仇，所以她要利用他达到她的目的，是她对不起江承景。

    赵鹤想要抓住莫离的手，但只触碰到莫离的衣袖，衣袖划过赵鹤的指尖。赵鹤慌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莫离的背影渐行渐远，就像幼时也抓不住那唯一的束光。

    小时候，他被赵羡和他的同窗欺辱，辱他是没娘的庶子，迫使他钻狗洞，被初入皇宫的莫离救下。小莫离不识他们，将赵羡等人打跑，伸出手将小赵鹤拉起，告诉他要反抗。后来小莫离离开皇宫，赵鹤也没敢上前，只在一旁的假石后，眼看着小莫离的马车消失。

    如今依旧，赵鹤看着落空的手，眼眶发红，眸下珠泪半挂。长廊旁的小池倒映着赵鹤落寞的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