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

    马蹄疾驰在朱雀大街,扬起的风沙迷了路人一脸,路人抬声欲骂,枣红大马早已疾奔出视线范围外。

    距离兴安门越来越远,马儿才缓下脚步,在热闹喧嚷的大街缓踱,散步休息。

    大魏民风开放,一女一男相携漫步,无人质疑,可共乘一骑,到底亲密非常,引得百姓纷纷侧目而视。

    尤其是一道一郎。

    见少年郎君容貌惊艳浓丽,少女道士清冷寡淡,好似日月同天,相辉相映,不少人哑了声线,瞪直了眼。

    可少年少女未有所觉,自顾自朝着目标的方向行驶。

    “你怎么知道我要回元玄宫?”李炤炤不解但问。

    身后少年身子僵直,半晌讷讷,义正言辞开口:“那自然是……刚好进宫,就碰见你逃命似的瞎跑,跟有鬼追着一样。”

    并不自然,那日回去后他就将牛皮刀鞘处理了,原想好既然她心中满不在乎,那再不会主动找她。

    脑海中总是不住细思,若她心中真的满不在乎,为何独独将刀鞘交由他处理,而不是交由旁的人处理?

    可见是十分信任自己。

    然她总不爱惜自己,遇事处理只看结果,忽略过程。

    明明他能为她做得更好。

    如此想着,眉头不由蹙紧,身前少女似有所感,纤指覆上他握着缰绳的手,温声道:“我同贵妃说了重话,还好有你,不然我可就跑不掉了。”

    她说,还好有他。

    这几日被不明心绪揪烂的五脏瞬间愈合,李炤炤真是的,怎么说起话来这么好听。

    他在她身后,隔了空隙,也能察觉她笑靥,听她细语轻声:“多谢你,平州。”

    姜平州六腑温热,嘴角不禁扬起弯钩,又忙抚平笑意,神色淡然:“你得罪她做什么,那不是个好相与的,”

    又含糊不清继续道:“要不我向圣人请旨,公主府建成前先住我那?”

    话音一闭,他几不可见地染红了耳根,仿佛七窍生烟,说好不再主动,怎地管不住嘴。

    姜平州单手握拳咳声,赶忙找补:“当然,姜某也并不是非常想和外人同住。”他在‘外人’二字上重重咬下。

    李炤炤哪里不懂他的意思,姜平州就是这么个人,嘴上说的跟行为做的是两回事,说话像个欠打的孩子,做事又如同妥帖的大人。

    她暗忖着,随即轻言浅笑:“圣人要我入朝观政,封未央台尚书令的懿旨不日就将降下,多谢你好意,平州。”

    入朝观政,未央台,那必然要每日随侍圣人身侧,住宫外的确有许多不便。

    只是未央台尚书令从所未闻,尚书令自太宗过后便不再设立官员,圣人这是何意?

    姜平州默然思考,听李炤炤再道:“陈贵妃有孕了,看样子是要一举得男。”语气平淡,好似同她无关一般。

    他倏然明了,垂首只能看见少女束着须巾的发丝,乌黑夹杂着枯黄,他心中不禁微微抽疼。

    但李炤炤未言明,甚至对此事漠然,姜平州也只能掩去心疼,漫不经心道:“这也挺好,大魏这么大个担子独独压在你一人身上多累。”

    李炤炤但笑不语,姜平州接着道:“届时成婚了,说不准我还能带你回朔方,见识一下朔方的风光,成片成片的羊看着跟天上棉云掉下来似的,还有草原,一望无际,跟长安的草场十分不同,马都跑不开腿。”

    他思索片刻,接着道:“胡饼还在我府上,回头我给你牵进宫去,找个时候向圣人请旨去常宁宫跑马。”

    常宁宫,也就是专供皇室宗亲豢养马匹,跑马作乐的场地。

    她知道姜平州这是在安慰她,只是她难受的点并不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权柄,是为他人做嫁衣,而是:“多谢你,平州,我只是在想,若她再生位公主,下场是否同我一样。”

    虐待,辱打,贬入尘埃,孤独寂寞地长大。

    她自嘲笑着,纤指嵌入姜平州的手背,划出红痕也浑然未觉。

    姜平州一噎,随即反握住她的手,坚定肃然道:“元玄宫不是你与生俱来的罪。”

    这是那日姜平州与她争吵时说的话。

    “是吗?”她凄然一笑,问道。

    他语气坚定:“是的。”

    他们已经行至平康坊,白日的平康坊行人寥寥,几乎面色青白,李炤炤看得很是好奇,别处的行人纷纷,面色红润,精气神十足,这里的行人好似白日夜鬼,佝偻拘身。

    姜平州扬眉:“都是熬了大夜的,又酒气冲天,精神气自然与那些睡饱晨起,准备一日劳作的人不同。”

    只是有些人靠坐在阴暗处,几人成堆,面黄肌瘦,穿着破烂,拿着口破碗磕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敲敲点点。

    还不在少数。隔几座楼就有一群,只是藏匿阴暗处躲凉,不细看难以发现。

    姜平州蹙眉疑虑,长安的乞丐何时这般多了?

    那些人见马上二人,少年郎君穿戴锦衣华服,佩饰珠宝贵珍,少女道士虽朴素,可身上道袍也是一尘不染,忙围上前去讨食。

    李炤炤不明所以,姜平州将腰间璎珞佩饰向围过来的人群丢下,众人轰然抢夺,他轻声:“李炤炤,坐稳了。”

    后策马扬鞭,欲扬长而去。

    后头人声嘈杂,隐约听见‘多谢郎君’‘再赏些’之类的话语。

    姜平州眉头凝重,李炤炤更是不解,问:“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为何,近日来乞丐愈发多,这在长安十分少见。”姜平州解释,而且口音耳熟,不知在何处听过。

    李炤炤颔首,似懂非懂:“我瞧着十分像书里描述的灾民,只是未曾亲眼见过,所以不敢确定。”

    姜平州恍然,马蹄扬起风沙扑面,他将她头埋到怀中,为她遮挡风沙,道:“回头细说。”

    与此同时,一女子妖妖娆娆地侧坐望台,微微探身,手中团扇摇摇扇风,掩唇轻语,“郎君,还真是元玄公主。”

    这话是对着里屋说的,她曾在姜国公府见过这位公主,低眉顺眼,却气度风华,令人印象深刻。

    “诺。”里屋侧卧躺在软榻上的男子与另一名少年对斟,二人相对无言,气氛倒也融洽。

    他微微抬手,便有黑影消失在房梁上。

    ----------------------------------------

    烈日当空,四月正中午的天气已然有些炎热,高头大马垂首哧气,晃晃悠悠地终于到了元玄宫。

    元玄宫外停放着几辆马车,好些名侍从。

    自李炤炤得召下山后,元玄宫便不再隐蔽于世人眼中,紫竹山林幽静,断崖处更是景色宜人,还有文人墨客时不时登山游玩,但仍旧不敢靠近宫观。

    毕竟是李炤炤的修道之地,到底是公主千岁,身份尊贵。

    所以见观外停放着以往难见的马车,李炤炤还是不由心生警惕。

    侍从们见二人同乘一骑,又夺目光彩,暗知二人身份,忙不迭过来行揖礼。

    “拜见元玄公主,定远将军。”

    李炤炤颔首示意免礼,一名为首侍从见她面上不显,还是小心解释:“仆是崔家府兵。”

    另一名为首的侍从也同声相应:“仆是姚七郎家侍从。”

    姚秋观是姚让的妹妹,二人是姚家旁枝,若非姚七郎在朝堂任职,只怕族中也不会为他兄妹俩配备侍从。

    如此便已明了。

    姜平州先行下马,再牵着李炤炤跳下,观门应声而开。

    青衣女冠匆匆忙忙从内里跑出,已然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自李炤炤得旨下山后,就再没回元玄宫,她和秋观记挂着银桂与小稻的去处,心想着李炤炤肯定会回来安排事宜,便同家人派上山接回的侍从说好,要见过李炤炤后才能离去。

    她迭声:“无上恩,旨意的事,我与秋观都知晓了。”

    李炤炤颔首,和姜平州一同跟随崔掩冬踏步进入观中。

    她边走边道:“这几日来辛苦你们等待了。小稻与银桂,我欲托付给谢公,待公主府建成后,再接回,圣人允我先行定下公主傅与左右卫率。”

    崔掩冬霎时明了,她自然知道公主傅是什么意思,可左右卫率是东宫专属武将,她言语不由讷讷:“这,这是好事,无上恩这是……”什么意思?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这不是通知,而是询问,这是难得机会,也是她跟随李炤炤清苦修道的补偿。

    反应迅速而及时,她许是天生的崔家人,来不及自嘲苦笑,便向李炤炤拱手作揖:“臣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李炤炤木然将她扶起,拍了拍她的肩,“你能明白再好不过,有件事还得劳你与秋观去办。”

    崔掩冬再次拱手,李炤炤附耳轻言,在旁的姜平州却听的明白,他方才一直走神,也是为了此事。

    “你届时有了消息,可传至姜国公府,我会进宫跟李炤炤传信。”他道。

    见李炤炤并无异议,崔掩冬才拱手称是。

    进里屋又见姚秋观在收拾打理。

    李炤炤将方才的话复述,秋观自然义不容辞,心中很是感激李炤炤还能记挂给她补偿。

    公主傅,尤其是李炤炤的公主傅,那便是正正经经的女官,她出身旁枝,又是女子,纵使颇有文采也难登大雅。

    李炤炤方才吩咐她与掩冬的事,正与政事有关,这就说明,李炤炤已经能够接触朝政,这对她来说,亦是机会。

    至于银桂……扫视一圈也不曾在目光所及之处出现,他惯爱挂房梁,若不主动唤他,他便不会主动现身。

    于是李炤炤欲喊,却被秋观拉住解释道:“他应当还在山脚下,前几日回来过一趟,拿着干粮就走了,许多日了都不曾归来。”

    那个神秘的老者就这般难等?

    李炤炤疑惑。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