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论

    “既是如此,李奉,你可还有别的什么话可说?”圣人眼睑微抬,但不曾给台下,在进宫后便换千牛卫押送的李奉一个多余眼神。

    方才福安长公主,以及贺环洙都已将事态发展全然叙述完毕。

    李奉要杀李炤炤。

    他心内暗嗤,目光再次移向此刻淡然处之的苦主李炤炤。

    但凡齐王家的有这种胆量,当初先帝也不一定传位给他,何至于齐王一家数年来夹着尾巴做人。

    他还是小瞧了这个女儿。

    “圣人,刀是她递给臣的,不是臣……”李奉仍旧喃喃辩解。

    一路上他都在想该怎么解释,该怎么应对,可一进宫看见圣人,他就止不住的瑟瑟。

    “世子何出此言?刀在你手中,也是你高举匕刃,本宫将刀置于你手中,无异于将性命交付在你手中,你本恶意,如此对本宫又有何好处?你又如何证明那把刀出自本宫之手?”李炤炤言语不由激动,眼泪不要钱似的扑簌簌落下。

    她早将刀鞘塞给姜平州,现在姜平州一定已经将它处理掉了,别看姜平州散漫慵懒,实则细心,所以交给他,她再放心不过。

    李奉想破脑袋也没法证明这把刀究竟是谁的。

    曾几何时,她对姜平州已经有了绝对的信任,所以赐婚对她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

    “我,臣,你……”

    李奉讷讷,止不住地萧瑟,他的确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于是挣脱开千牛卫的制压,忙不迭在圣人高台最低层阶跪下,又再次被千牛卫押住,他目眦欲裂,惊慌失措大声喊叫:“圣人,真不是臣,臣怎敢下手杀人?”

    这倒不假,可圣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看着李炤炤拭泪模样,随即挥袖,一锤定音道:“齐王世子李奉,欲杀害未央台尚书令,元玄公主李炤炤,实为藐视皇权,以下犯上,贬为庶人,押送大理寺牢狱,严加看管,择日流放岭南。”

    这便是审都不审的意思了,也是,如此该怎么审理,传出去就是国之丑闻。

    圣人早已下好决定。

    未央台尚书令,这个头衔就有些听头了。

    不止福安长公主,连一向憨直的贺环洙也不由细想,她呆站在原地,双目无神,一副吓坏的模样。

    李奉有些后悔当初得意自满,将齐王府声势传播得浩大,马上六月,岭南热瘴,他该怎么办?

    若是老老实实跟着父母在齐王府,安安生生过着日子,又怎会落到今日下场……

    他乏力由着千牛卫押送出殿,目光呆滞地盯着李炤炤的背影,挺直,坚韧,他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的背影,气质卓绝,风华万千。

    他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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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外头阳光热烈,偏偏侧室昏暗不堪。

    这间侧室隐在院落深幽处,内室装潢简单朴素。

    男子缓慢滚动着轮椅,在屋内来回转悠。

    一夜之间竟然发生这么多的事。

    原以为可以利用李奉直接除掉李炤炤,可现下李奉那个废物被扳倒,齐王一家恢复了往日的闭门不出。

    李炤炤却安然无恙住进宫内,她未来的夫婿姜平州甚至不用摘去官职头衔。

    无上恩,真是至高无上的荣恩。

    区区一个年弱女冠,在须臾间能重回长安,荣获恩宠。

    看来是他小瞧了李炤炤。

    近日来有太多不顺,国师严伯现逃离后,到至今都不曾有消息。

    好在他筹谋甚多,不惧失败。

    李奉倒了,李炤炤也别想得到好处。

    他指尖相互摩挲,轻声细语道:“叫五郎来。”

    房梁上霎时轻颤,消失一个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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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累得厚高的折子堆积在各处,昨日过目清理完的书案,不过才一日,又摆放杂乱无章。

    着墨绿色官袍的官员将一张张折子翻开速扫过,进行分类递交,门下侍郎再翻阅分类,到中书省的政事堂,由中书令进行最后审阅,中书侍郎起草。

    像孟州这种请求灾援的折子只需递交中书侍郎起草批案即可。

    自圣人登基以来,魏朝就少有天灾,灾祸也多在偏远地带发生,及时处理,治理完善,便算不得什么大事。

    长安载歌载舞,繁花似锦,贵人们大宴小宴可谓夜夜笙歌,如此太平盛世,区区灾祸又怎能影响兴致?

    只是这封折子有些可疑之处,官员还是决定直接交由门下侍中审阅,再上疏圣人。

    侍中已然对近日折子焦头烂额,一听是孟州的灾援折子,便知非同小可,于是命他拿了门下省玉牌直接上呈中书令处理。

    门下省衙门到中书省衙门的政事堂至多一炷香,为了简便易行,几个办理政务的衙门都挨在一块儿。

    中书令此时正忙着圣人的诏书。

    圣人亲下的诏书,中书令审阅起草,直至昭告天下。

    就如同圣人封姜平州爵位,再升官,后赐婚元玄公主一般。

    只是今日的诏书十分不同,低阶者无人敢置喙,身处高位者只能凝眉细思。

    要封元玄公主为未央台尚书令?这不是胡闹是什么?从未听闻女子可上朝堂,更何况直接封尚书令。

    位同宰辅,又是圣人亲女,让一个女子,还未及笄,甚至不能算女子,一位年少的公主手握权柄。

    圣人究竟意在何处?

    中书令王冶百般不得其所。

    王冶出身琅琊王氏,也就是王岷的祖父。

    自太宗登基后,尚书令一职就等同虚设,中书令就是名副其实的宰相。

    琅琊王氏才能众多,家世葳蕤,所以多出宰相。

    “中书令,孟州的灾援请您过目。”

    着墨绿色官袍的便是门下舍人,董利,他将那封有关孟州灾情的折子,递交给埋头苦思的王冶。

    王冶神情多有不耐,他摆袖:“以往如何,如今也如何,不必过问我。”

    “这……”董利还想说什么,可见他模样也知这不是上禀的好时候,只能携带折子退出政事堂。

    在他走后,王冶便招了治下二名侍郎商议,三人大眼瞪小眼半晌,也迟迟商议不出个所以然来,无奈叹息,在踌躇无措时,又一名着墨绿官袍的官员抱着沓卷轴进了政事堂。

    “大人,这是需由您批拟的简章。”姚让抱着卷轴,向三人躬身算行礼作揖。

    王冶抬手,指挥他将卷轴放置在侧书案上,也不喊他离开,而是吩咐道:“七郎别忙,坐下喝碗茶。”

    姚让一向古灵精怪,政事上出类拔萃,虽年轻,假以时日定有成就,绝对不输曾经寄予厚望,如今在朔方就任监察御史的谢若易。

    只不过他比谢若易更能讨得上官欢心,所以王冶对他多有提拔。

    长者赐不可辞,更何况三位都是上官。

    姚让施施然在三人座下,仆从铺垫好的蒲团上曲腿安坐。

    王冶也不同他兜圈子,在二名侍郎面面相觑下,直接道:“你可知元玄公主?”

    若换作平时,说声不知也罢了,只是这位公主在姜平州开府宴上大放异彩,在自主山林修道,一下山便得圣人一夜三旨的恩宠,再说不知就是欺瞒上官。

    姚让思忖着,笑道:“您这不是顽笑嘛?元玄公主谁人不知。”

    “圣人欲封她作未央台尚书令,还可上朝观政,老朽一把年纪了,头一次遇着这样的圣旨。”王冶叹息,二名侍郎也跟随附和。

    乳臭未干的少女上朝观政,的确闻所未闻,可圣人独断,这事也不好直接上疏,得商议出个章程。

    原来还有这个典故,姚让笑得开怀,他向三人拱袖:“几位大人何忧?揣测圣意非是臣子本分,圣人封的是未央台,非是中书省,观政也非是议政,大人家中也有小儿,喜爱时也会时刻想念,圣人不过是爱女之心,带女娃娃玩罢了。”

    姚让这话也有一定道理,只是带女娃娃玩?中书左侍郎拂袖哼声,向北方上拱手:“朝堂肃穆庄严之地,岂容女娃娃在殿堂上与政事搭边?胡闹!”

    这是说谁胡闹?若是直指圣人,九族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中书右侍郎见他这般,面上不显,扯过他的衣袖,屏息沉声:“左侍郎慎言!”

    “我朝男女之分不比前朝,圣人有此意也算不得奇怪,姚舍人与左侍郎各执一词想来也是朝中多数人想法,可你等可曾听过她作的诗?”王冶沉吟片刻后,才道。

    诗,就是那首在姜国公府曲水流觞宴作下,如今在士人中广为流传的诗。

    左侍郎不大确定的缓缓念道:“量权先揣诸侯势,观天祸福孰吉凶,度民饶乏知众寡,揆贤谋议并其身。”

    那首诗若是男子作的,可夸赞一声忧国忧民,若是女子作的,野心勃勃昭然若揭。

    几人不约而同沉默,连姚让也平直了嘴角,笑意不在。

    少焉,姚让才细声开口:“那诗,是元玄公主作的?”

    不怪他不知,他出身姚氏旁枝末叶,自然是没机会赴姜国公府重新开府此等大宴。

    宴后姜平州虽有单独请他吃酒,但瞧姜平州心绪不佳,他也没甚好问。

    那日过后,这首让人一笑而过的诗就忽而广而告之,有人说是位才子所作,也有当夜赴宴知情人说是女子所作。

    问起是哪位女郎,知情人又三缄其口。

    发生了李奉要杀元玄公主一事,不敢告知众人赴宴细节,也有刻意隐瞒的意思。

    横竖李奉也下了大狱,齐王一家已然出局,再去细究,有损皇家颜面。

    若不是王冶今日说起,只怕几人都还被蒙在鼓里,犹如雾里看花。

    诗是元玄公主作的,圣人要封她为未央台尚书令,联结起来不由叫人遐想联翩。

    最后,姚让拱手向几人点破道:“我等在此纠结也无任何意义,这次上疏不合适,也会有下一个契机,亦或是直接被圣人驳回,几位大人何苦在此烦忧。”

    姚让说得没错,圣人认定的事是无法上疏的,强行上疏,下场只会如同林朝议郎一般,永远止步朝议郎。

    更何况,李奉下狱,齐王一家再无可能,德王家的又是个病秧子,其余宗室更不必言说,也只有这位还勉强适合。

    只盼圣人勇猛,再添皇子,届时即便公主在政事上有所建树,也能好好辅佐幼弟。

    虽这也是不大可能的事了。

    王冶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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