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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6 章

    方瑞泽之死来得实在突然,饶是褚光熙也一头雾水。

    官府找不到那几个将他乱拳打死的混混,又急着结案,便草草逼着与方瑞泽抢摊位的小贩认下了失手杀人的罪名,紧赶慢赶在年关前将卷宗封好,往大理寺递了上去。褚光熙留了个心眼,没大张旗鼓地把卷宗拿来细看,只是装作不经意地翻看了几页。

    分明只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当街卖粥之人,到底有什么事值得被人暗中杀掉?方瑞泽在茵泽马场一案中的确向褚光熙透露了三皇子叛国的意图,可如果是三皇子案的余孽前来报仇,那方瑞泽怎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这个时候?难不成,真是意外?

    褚光熙仔细梳理着那天方瑞泽与自己的随意交谈,一个模糊不清但让他脊背生寒的猜想逐渐涌现——如果方瑞泽的死亡真的有什么特殊之处,那就是这件事发生于自己与他在街头偶遇之后。

    杀害方瑞泽的人也许并不惧怕他本人——所以才放任他在三皇子案后活了半年多,但那些人应该非常担心方瑞泽在谈话中告诉了自己什么,于是不惜痛下杀手。

    这么说来,被杀手暗中监视的对象,到底是方瑞泽,还是自己?

    这一瞬间,褚光熙蓦然想起侦办三皇子案时在阳淳镇时突然出现又消失的黑衣人。那个黑衣人名义上朝自己射了一箭,似乎是三皇子派来阻拦他查案的杀手;可事实上他的出现有如神助,一路领着追赶他的褚光熙一行人找到了三皇子的藏匿处,而且事后三皇子也坚决不承认自己曾派出这名黑衣人。

    “三皇子,岭南王,方瑞泽。”

    “叛国者,密谋者,马场掌柜。”

    褚光熙坐在绝不可能有人窥探的褚家书房里,用指尖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下这几个湿漉漉的字眼。他盯着最后那四个字看了一会儿,终于把它们用干布擦去,改成了“香料商人”。

    于是,这一团困扰褚光熙许久的迷雾终于显露出狰狞一角。他知道接下来该去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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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晋皇家传统,祭灶节当夜是独属于皇帝与自己几个孩子相聚的小年夜。相比于除夕夜皇帝携三宫六院的盛大家宴,这个小年夜规模虽小,却在规制上尤为精致华贵,倒是让宫廷御厨更加费心劳神: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帝私宴,口味和菜色没了那么多祖宗规法的限制,都得可着皇家的喜好来。陛下年纪大了吃不得油腻难消化的食物,齐王殿下有胃病忌辛辣刺激,大公主怀着身孕爱吃酸甜口,太子殿下倒是不怎么挑… …

    只是,御膳房精心准备的餐点在今年备受冷落:私宴上气氛特殊,已经被贬为庶人的三皇子自然是来不了——宴席上直接没了他的座位,而母亲娘家刚刚遭过大难的四皇子也兴致缺缺,就连一向没心没肺的太子都不知为何沉默寡言起来,玉箸没动几下便搁置在一边,那灌不醉人的甜酒倒是一杯接一杯。

    皇帝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什么也没问,面容和蔼,宛若一切如常,只和已经出嫁难得回宫的大公主问些家长里短的小事。

    齐王是皇子公主里岁数最长者,也是这宴席上坦然淡定如往年的另一人。眼见着二弟喝酒,三弟缺席,四弟郁郁寡欢,五弟吓得连菜都不敢夹,而老幺六弟埋头只顾着吃。

    两个妹妹已经和父皇聊得近乎有些没话找话,甚至数次朝自己投来求救的目光——齐王终于起身,端着酒杯恭敬地走到皇帝案前,一撩衣袍跪下:“父皇,儿臣敬您一杯。年年今日,岁岁今朝,愿父皇安康,永葆我大晋威光。”

    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老大,你有心了,起来罢。”皇帝抬抬手示意齐王起身,而齐王也顺势走到皇帝身边,拿起酒壶为皇帝斟上一杯酒。

    皇帝接过,在手中将那酒杯下意识转了几圈,举到嘴边慢慢喝下。

    齐王低眉敛目,颇为温顺地垂着手站在一边,伺候完皇帝喝酒才回到自己的坐席。

    有了他的示范,太子自然也得效仿。只是他心不在焉得过了头,端着酒杯往皇帝案前走的时候居然被地毯绊了一下,差些没摔倒,手中的酒更是洒了大半。

    见状,皇帝的眉毛早就拧了起来,更是毫无掩饰地叹了口气。

    待太子手忙脚乱地重新斟好酒,有样学样地在皇帝案前跪下说完贺词,皇帝没接过酒,而是半起身,直接用筷子尾重重打了一下他的头顶。

    “这点小事都干不好,朕说你什么好?”

    太子一脸委屈地看着皇帝,瘪着嘴,头被打得很疼但是他又不敢伸手摸,只能双手举着酒杯可怜巴巴地跪着。

    皇帝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故意耗了一会儿,见他双臂都开始打颤了,这才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太子不敢起身,继续跪着,皇帝见他这副模样就来气:“还不赶紧起来?”

    他这才一骨碌爬起来,有些局促地站在一边,下意识摸了一下脑袋然后又赶紧收回手,也不敢看皇帝,只是偷偷瞥了眼坐在下面的大哥和其他兄弟。

    皇帝深深地叹口气,没好气道:“打疼了?”

    “没有,父皇心疼儿臣,打得不疼。”

    闻言皇帝抬手又是一下敲在他额头上——只是这回真的收了不少力道,只是轻轻弹了下他的脑门。

    “朕就恨以前揍你揍少了!”

    太子自然没那个心力去琢磨皇帝的刀子嘴豆腐心,只是垂头丧气地站着。以往这个时候大哥就该出场为他求情说几句了,可今天大哥却在一边沉默地旁观,让他略感伤心。而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大哥的脸色有些僵硬。

    此时皇帝拿起桌上一个空酒杯,亲自倒了一杯酒,往他手里一塞:“去,也给你大哥敬一杯酒。日后你少不得就指望你大哥了。”

    太子依旧听话地照做,来到齐王案前,规规矩矩地要奉上这杯酒。

    齐王早就站了起来——眼下二弟依旧是太子,而那杯酒还是父皇亲手倒的,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坐着受这一杯敬酒。

    “大哥,这一年累着你了。”太子这句话出自真心。父皇分派给他们兄弟二人的政务,最后一大半都落到了齐王头上,太子倒是落得个清闲,久而久之他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

    齐王巴不得皇帝把政务全给自己一手包揽,见这傻弟弟丝毫分辨不出来,心里有些好笑,方才心里积压着的伤感也消散了一些。父皇的偏爱也不是一天两天,自从太子出生,他这个大儿子便早早被分去了大部分的父爱。

    不过那又如何呢?惯子如杀子,父皇这些年把二弟养成了个废物,这大晋迟早是由自己来接手,这才是正经的帝王之爱。

    所以,齐王面上仍旧是如沐春风的随和模样。他表面上与太子推辞几分才接过酒饮下。兄友弟恭的场景,让今晚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些许。

    皇帝见齐王喝了太子敬的那杯酒,心里轻松一些。大公主挺着大肚子起身,要以茶代酒来贺酒时,皇帝甚至走下台阶亲自扶了一把,“好了,你如今双身子,就免了这些,安稳坐好,别累着。”

    大公主微微福了福身谢过皇帝,见父皇神色明快些许,自己也露出些笑容,对着齐王道:“大哥,可别怪妹妹多嘴,如今你已经成家,和嫂嫂也该加紧要个孩子了。”

    齐王点点头笑着应承下来,只说回去努力,又说日后还要让王妃和大公主取取经。只是齐王心里知道,这孩子一时半会儿还要不得。先前为了那一场刺杀大戏,他足足吃了几年的毒药以慢慢练出抗药性。虽说有药师专门调理身体,可毒就是毒,他的身体也亏空不少,装胃病倒是绰绰有余了,可如今想排空毒性就得花上不少时日。所以,这孩子自然也是不可能怀上的——王妃就算怀上了也得打掉,他可不希望自己有个生来带着缺陷的子嗣。

    太子在一边呆愣愣的不说话,手指不自觉地捏在一起——他在想自己和林知燕的孩子会长什么样。可是知燕真的能嫁他吗?如果放弃皇位才能娶燕儿… …他不想看到母后失望的面容… …可他也实在舍不得燕儿… …

    想着想着,太子又开始给自己满上根本喝不醉的甜酒,一杯一杯地往下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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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年夜的皇帝私宴并不会持续很久。特地安排金吾卫护送大公主回公主府后,皇帝把齐王单独留了下来。

    “你妹妹说得对,你和你媳妇成亲也有一阵子了,是该准备要个孩子。朕和你母妃也都等着抱孙子。”

    齐王依然是点头应下,可皇帝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血都凉了一半。

    “你别光点头。身子是得好好调理,毒药吃下去容易,吐出来难。你这‘胃病’病了这么些年,也该准备去好好治一治了吧?”

    桌前的残羹冷炙此时还无人来收拾,温暖精致的坐席间只有他们父子二人。齐王坐在皇帝对面,只觉得一滴冷汗慢慢从额角滑了下来。

    褚太尉将两把卷刃的子刀带给他时,他也曾想过,父皇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过即便父皇发现了,只要他不戳破,那便代表着来自帝王的默许。

    可为什么今日父皇就要捅破这层窗户纸呢?事情分明已经过去了啊。

    齐王疯狂思索着,还来不及作出回应,皇帝便又开了口,面容静穆。

    “老大,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那‘胃病’,得过一次就足够了。”

    皇帝说得沉重哀伤,也全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齐王终于犹豫着抬眼看向自己的父亲。

    那眼神里有期许,有失落,有关爱,也有悲切。

    齐王突然不敢再看下去,沉沉地垂下头,低声道:“儿臣知错了… …”

    屋里很安静,皇帝的呼吸声粗重而绵长,他掏出一个锦盒放在齐王面前,示意他打开瞧瞧。

    齐王顺从地打开,里面是一颗硕大的圆润明珠。他用袖子微微拢在锦盒上,那珠子顿时显露出莹莹的光芒——这是一颗夜明珠,比先前皇帝给萧安庭当赐婚彩头的那颗还要大。

    “丞相和朕提过,说你眼馋这夜明珠,还和王妃抱怨过,说朕都不曾留一颗给你。喏,今年岁贡里又送来一颗,你拿去。”

    手里的锦盒顿时烫手起来,齐王拿也不是,丢也不是,待人接物向来从容淡定的他,终于被皇帝打得个措手不及、连连卡壳。

    终于,他把锦盒在桌案上放下,跪在皇帝面前深深叩首。

    “父皇,儿臣不敢贪心。先前儿臣鬼迷心窍,铸下大错,父皇不仅不追究,还… …还赠与此等宝珠,儿臣实在困惑,还望父皇明示。”

    皇帝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终于将心事道来:“朕年纪大了,如今若说还有什么愿望,便是希望你们兄弟几人彼此扶持,守住祖宗的江山。弟弟们不懂事,可你总该明白朕的苦心。你二弟他的确不成器,可他是你的亲弟弟。朕遂了你的意,把老三赶去了陇西,黎家也倒了,可琛儿… …琛儿他挡不了你的路。老大,前朝的废太子没一个活得久的,可朕想要他活着。”

    方才太子亲手敬的一杯酒,如今父皇赠送的一颗明珠,还有皇帝对他“胃病”的宽容,在此刻终于图穷匕见——都是为了他那个傻乎乎的二弟。

    齐王只觉得先前入口的甜酒分明是苦涩的。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个蠢弟弟究竟何德何能?值得父皇这样为他谋划?大晋的储君之位,居然只是为了一个废物的一场儿戏吗?

    他恼怒,他嫉妒,他不甘,可皇帝的手还按在他的肩膀上,宛如千钧之重。齐王甚至连头都抬不起来,他感觉自己是一只被猎鹰利爪捉住的兔子,动弹不得。

    可这只猎鹰偏偏会用坚硬的喙为另一只呆瓜兔子温柔地梳理毛发,就连恼怒时也不过用爪子轻敲它那空空无一物的脑袋,还要注意收起锋利的指爪,以免刮伤它那毫无用处的漂亮脸蛋。

    凭什么?凭什么!父皇,你可曾记得,我也是你的儿子!

    齐王终于顺着那股力道重重地嗑头下去,额头压在冰凉的地砖上,这股子凉意让他胀痛的头脑逐渐清明。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他听见自己的嘴巴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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