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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摇山奇遇(六)

    “姐姐好生休息,做饭这事就让我去做吧。”蔡知鹤满是期盼地看向堂溪毓,眼神注入蜜。

    堂溪毓盯他许久,揉揉眉心说道:“那你注意点。”

    日长夜短,这会儿月亮挂在白天上,草深处尽是蛙鸣。

    堂溪毓跟秋芝坐在马扎上,苏绎和虎山神随那壮汉去挑水,小绵则回到自己的营地睡大觉。

    木屋还算亮敞,有杂草作伴,陈设是能省则省,十分简单,每一处都有时间流转的足迹。

    站在屋外烧火架灶台,打小就金尊玉贵的少爷哪熟悉这个,蔡知鹤炝得紧紧捂住口鼻,咳嗽比火势大。

    秋芝闻见焦味,连忙跑来:“你这笨手笨脚的……还是等那大哥回来再烧饭吧!把别把山给烧了,到时候又糟践粮食。”

    她也没干过这些活,无从下手,只知道不添乱便是极大的仁德。

    蔡知鹤摆手推搡她:“自知者弗窘也,你回去吧,我定能成!”

    秋芝听完撇撇嘴,见他大嗓门还自信,说他几句太犟,拍拍手走回屋里。

    她离去的背影染上了昏黄黯淡的颜色,蔡知鹤一边慌乱捂嘴一边偷偷瞄她,似乎心底起了飘渺的雾,轻薄却隔开许多距离,他曾有一瞬的犹豫。

    但他还是毅然决然。

    弑父仇,今日报。

    火苗有了灵性一般,骤然减小,乖巧地蒸热锅炉里的面团。

    蔡知鹤从袖口里取出三粒药丸,像长得不均匀的石子,在手心骨碌碌,他蓦地感到千斤重,把药撒进去是蓄谋已久,也是踟躇不决。

    快啊!就是他们害了爹!如果不是他们使诈,爹才不会被抓!爹两袖清风,居然死在牢狱中!都怪他们!都怪他们!只要我把这药撒进去,唐惜不就死在了自己的毒药里?罚恶以尽!莫以慈!

    他突然狞笑,像是风把五官吹皱在一起,还羼入一滴泪。

    三颗药丸被他捏粉碎,慢慢揉进了面团。数量过小,以至外观上根本看不出怪异,因为每一分恶意渗透入骨。

    烟灰奇特地横冲乱撞,久违的大风使他再次咳嗽,上气不接下气,发自肺腑地难受,蒸汽闯入了眼眸,他被烫出泪水。

    那秋芝怎么办?他捂住嘴,持久地注视锅里的热闹,噼里啪啦在心尖炸开。

    我怎能看上婢女?他讥笑道。

    都死。

    蔡知鹤发现视线愈发模糊,笑着抬手擦拭,笑得如被人嫌弃的馊饭,满目可憎,满目苍凉。

    那再看她一眼,最后一眼。

    蔡知鹤不再添加柴火,一点点挪步到木屋跟前,只想偷偷躲在槛窗边,像是对长生不老仙丹的觊觎,但步伐哽咽。

    秋芝这时百无聊赖地看堂溪毓写药方,她一边磨墨,一边说些闲话:“小姐,你确定要让蔡公子蒸面吗?他那笨手笨脚的样子,还不让我帮忙,我们待会儿吃的肯定是锅灰味。哎,这祝余草虽管饱,但不够美味,我倒是蛮期待面的,希望他别再搞砸了吧!”

    堂溪毓蘸墨:“你就少说他几句,我们答应过馨娘子要照顾他,这几日却跟着我们吃苦了,下山后带你们去买些甜食吧,小孩子都好这口。”

    “这话说的,小姐就不是小孩子啦?小姐也要吃糖。”

    ……

    听见了他娘的名字,蔡知鹤捏了捏拳头,继续驻足,心里却电闪雷鸣,风雨欲来。

    秋芝又被打开了话匣,略有警惕地朝门口看去:“他也是可怜人,娘亲被爹杀害,该来的妹妹被老夫人遗弃,有十恶不赦的爹,他却全然不知,还对我们抱有敌意,三番五次地丢了食物。这人啊,清醒可怕,无知也可怕……他若是知晓真相,那还真是不敢想。”

    “秋芝,慎言。”堂溪毓蹙眉道:“满门抄斩会令他哀恸,但更绝望的是,他尊敬的人暴露了恶毒的面孔。”

    后面的话已听不清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悄无声息离开,不知道他是怎样拖动沉重步伐离开,也不知道是怎样找到了一个没人的溪边。

    他若知晓了真相……

    他如同一滩烂肉倾倒在岸边,泥土被他的手肆意抓按,他放空了怀疑,没躺在小溪为什么衣襟上有如此多的水痕。

    哦,那是泪。

    为谁而哭的?

    我不知道。

    时间熬得像高汤,漫长煎熬,可才天青色。

    蔡知鹤涌起最后一点念想,蹭到水边,趴在岸上直观水面,见波浪荡漾他的面孔,离近点还能听见掠过的风。

    水中有鱼吐泡,是山间小溪特有的鱼腥咸味,水中还有沉寂的石头,不知躺了多久,水中还有——壮汉的脸,一双没有生命的眼球透过水面与他对视。

    “啊!”蔡知鹤险些掉进水里,多亏他惧怕的这个壮汉提住了他的后衣领。

    壮汉不带有任何感情:“你这个姑娘在这儿干什么?”

    以迸发的力气挣脱了他的手,蔡知鹤心有余悸不敢反驳:“你在这儿干什么?”

    如果不是亲眼看过眼球吊着的可怖模样,他绝对不相信这壮汉失明。

    壮汉像之前的牛龙那样哼气:“你要寻死别脏了这小溪,这可是山上的活水源。”

    “这条溪没死过鱼吗,你怎么不说。”

    “所以你该死在土里,也别在招摇山上死了,这儿是仙山。”

    “你!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寻死?”蔡知鹤生气道。

    壮汉又啧声:“那你就是想让别人死。”

    蔡知鹤不出声,嘴巴张望又合上。

    壮汉用陈述的语气道:“你爹生剖了你娘,贪.污敛财,害死了多少孩婴,纵火烧山,你全然不知。”

    “够了!”

    蔡知鹤胸腔剧烈起伏,眼睛成了悲伤的火山,泪液烫灼着他与傍晚,挤弄的眉毛夹死了自己,夹死了故乡。

    巨大悲痛中携带了一种乡愁,用以怀念从前,奠基从前。

    教书先生常说的“纵亲见私不容也”,在他颅内划过闪电。

    纵亲见私不容也,所以我爹罪不容诛,而他们才是福泽县的英雄豪杰,我只不过是怯懦无知的罪人,我还亲手……

    他反复想着,纵亲见私不容也。

    他从前也是爹最疼爱的儿子,爹平日里见他次数不多,只是把他送到书院读书个四年半载,从前娘为他织衣,非说娘做的衣服才穿着暖和,可如今怎……

    倏然,他顾不上擦泪,也顾不上思考壮汉是什么时候离去的,他拔腿就跑,冲破一片树林,冲破迅猛的心跳,跑出的风吹落还未发亮的迷穀,撒在斜长的影子上。

    等迷穀红了山,取水而归的人才回归,在屋里商讨去哪里找蔡公子。

    苏绎蓦然开口:“他到了。”

    而蔡知鹤抓起锅炉里的面团,火熄灭了,但一开木板,水汽熏人。

    他像饿狼,像久久未吃饭的叫花子,恨不得把面团一口气塞完,烫乎的面立刻刺激味蕾,涌入肠胃。

    白味,吃得却“津津有味”,时而裹挟了泪水的咸味。

    屋里的众人听见声响出来,瞧见这一幕差点没回过神。

    堂溪毓立即叫力气大的虎山神把他按住,自己则上前嗅闻面团,她鼻子异常灵敏,此刻心念不好——

    他居然偷了毒性最强的云散。

    她亲手做的云散,食之即见效,食者身如云轻巧,飘忽无力,而后随着时间一点点糜烂,顶多能成为精致的骷髅。

    这是她用来防命的。

    天低树茂,山中夜来月。戌时,蔡知鹤才被堂溪毓救活。

    他一睁眼之看到堂溪毓凝眉,围观的众人待着神秘的期盼看他。

    他想起身逃离目光,可怎么也使不上劲,腿仿佛离家出走,他伸手去找,发现身体是完整的,只是腰腹以下失去知觉。

    哦,我吃了我下的毒,他们没吃。想到此处,蔡知鹤忽然笑出声,干瘪的笑声像秋天落叶,被人一踩就碎出声。

    秋芝罕见没说他什么,堂溪毓则沉重地说出既定的答案:“你下半生只能坐卧了。”

    可他长长舒了口气,仿佛这是今天最开心的时刻,他仿佛读完了他这一生,哪怕仅仅十五年。他也觉得,往后没有什么更大的苦难了,活着痛苦,但无畏。

    众人知他并非一开始就寻死,但他们不说,静静地看蔡知鹤连翻身都无法,而后默默闭上了眼睛。

    翌日天亮时,众人起床发现蔡知鹤床上空无一人,慌忙地出去,又错愕地发现他从床上一点一点挪到了门外的柴火堆,蹭破了衣袖,弄脏了手。

    他试图给自己做个四轮车。察觉到众人,他慌神丢了木头,一言不发。

    “你该让我露一手,我心灵手巧,你可得好好看我怎样做,毕竟你笨手笨脚。”秋芝打心底觉得他这副模样凄凉得很,便上前抽走了他手里的木头。

    蔡知鹤没吭声,也没笑,静静地看她拼凑,看其他人也加入其中。

    又有经验老练的壮汉加入,一座四轮车很快就能坐人了,虎山神把他扶上去,需要人推四轮车才能动。

    蔡知鹤眼底氤氲,仍然没有作声。

    堂溪毓半蹲道:“跟我们走吗?”

    蔡知鹤并未看她,依然盯着脚边发黄的野草,摇头:“我本该死的。”

    “你娘是个极好的人,她让你好好活下去,你定能安稳。”

    “你照顾好那个傻子吧。”

    堂溪毓愣了愣,才想到他在说谁,轻笑着答应了,心想:他平时吵得不可开交,现下却突然和好。

    如今也整顿好,休息足,堂溪毓耽误不起时候,她便从包裹里取出两本诗集赠他,什么也没说。

    蔡知鹤盯着那书卷上的题字,用手摸,满是爱惜与悲伤。

    久久才说:“多谢。”

    “那个最漂亮的!”

    声音虽然低沉,但比当下轻松。

    众人朝声源处看去,一只土褐色的牛龙——小绵。

    “作为我的对手,你当然要有个像样的法器咯,不然传出去多丢我这个招摇山老大的脸面……当然,也不要把我讲得太过凶猛了,那样就不再有高手来招摇山了,打小人我都麻木了,为了点石头成了我们的其他野兽的饭后甜点。”

    “……”

    小绵继而化作人形,苏绎忽然皱起眉头。

    堂溪毓接过小绵的手上的东西,是一串手链,黑色的线挂上了一颗白色的——

    “这是海天一链,喏,用我的胡须和先前掉了的牙齿构成,能呼风唤雨,可厉害了,许多人虎视眈眈,甚至想杀了我,都没门,我现在亲自送你,偷偷乐,毕竟我是最强的。”

    “你没口臭吧?”堂溪毓一不小心问出口,连忙改正:“我的意思是,多谢。”

    苏绎眉心微动,他的海墨扇就是用牛龙骨制成的。

    绿树阴浓,偶尔微凉贴肤却无风,树密虫鸣处,堂溪毓、秋芝和苏绎的身影隐没在了连绵的山脉中。

    秋芝也隐约察觉有股视线在慢慢退后,但她意外不害怕,她想,或许是太阳升起来了。

    “小姐,接下来去哪?”秋芝问道。

    堂溪毓看了苏绎一眼,吐气:“去甘州。”

    “那蔡公子……”秋芝突然想到,心底叹口气,颇悔当初骂他太多声“呆子”。

    “是非因果,强之有咎。”苏绎缓缓说完。

    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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