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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泽县怪谈(四)

    闷热阴天,西厢房的门一开,堂溪毓有些恍惚,怎的被一股寒风扑面。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本想有如此阴沉闷热的前奏,雨必来得凶猛。可这雨却缠绵。

    西厢房设置得简单,但没一处蜘蛛网,也不见一点积灰,堂溪毓看向苏绎,他这会儿罕见地没有微笑,他微微蹙眉,盯着床榻不发一言。

    堂溪毓转身问蔡县令:“这儿住的是哪位?”

    “这原先是夫人住的,她走后便空落下来,犬子经常派人来打扫。”

    雨水送风,可蔡县令额角的汗却愈来愈多。

    “爹!”

    一道少年郎的声音闯入。

    “爹,他们是何人,为何要来娘的房间?”

    堂溪毓回头,少年与她并肩高,一袭白衣,潮湿的风吹起他的衣摆,划过门飘进来。

    苏绎睫毛微颤,因为在这少年郎进来时,屋内的红气凝滞,喷涌的血以肉眼难察的速度回流。

    “知鹤,这些都是消除鬼祟的人。”蔡县令声音不自觉轻柔,还带着些难言的得意,给他们介绍:“犬子知鹤,见笑了。”

    可蔡知鹤一脸防备挡在他们面前,紧盯着他们说:“这个屋子里可没什么鬼祟,这是我娘的房间,我娘不是什么鬼祟,你们都走!”

    “蔡少爷性情可爱,但我们只是奉蔡大人指令行事。”苏绎不紧不慢。

    “爹?是爹请的?”

    蔡知鹤转向蔡县令,不可思议。

    蔡县令这会儿恢复到之前的严肃,一板一眼道:“知鹤,你今日的功课完成了吗?爹只是找人看看风水,好给你娘黄泉路上找个好人家啊。小彦,快带少爷回屋去,没我允许,不得出来。”

    他讲完,苏绎发现屋内又重新回到了跳动的心脏,四面八方卷起海潮一样,只是,鲜红血色里夹杂了墨黑。

    比之前更狂躁。

    蔡知鹤听见了“娘”这个字眼,泪流不止。被小厮拖曳地带下去了。

    “蔡大人,这屋子杀气浓郁,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绎再回看蔡县令,印堂发黑,眼白发黄。

    “道长,这就是夫人难产的屋子啊,不吉利的。”

    苏绎冷哼一声,再回到了温和的语调说:“这单不好办啊......”

    “那道长是想?”蔡县令疑问。

    堂溪毓在旁边出声:“道长捉食怨怪,都是这个数——”

    蔡县令见她用右手比了个“三”,他发问:“三两?”

    堂溪毓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看向苏绎,示意让他别开腔。

    “那这会儿得?五两?够吗道长?”

    苏绎笑着看了眼堂溪毓,又温声对蔡县令说:“只用二两银子即可。”

    蔡县令难得一笑,喃喃道:“甚好。”随即从身上拿了一个钱袋,里面全是碎银,掂量约莫二两。

    “那开始吧。”

    苏绎说完,甩了甩衣袖,两指间的符纸在阴沉的房间里泛光,他低声念咒语,旁人听不真切,他像是把字含在嘴里转圈。

    符纸上似乎出现了火苗,与风摇曳,屋外的雨加重力度下坠,符纸燃烧得更旺了,火舌在吞掉苏绎指尖的霎那间,符纸被丟向了床榻旁摆好的毛线。

    毛线没燃。

    “啊——”

    一声刺耳尖叫回荡,如果回头看,能发现蔡县令颤抖不止。

    而床榻上,一个发丝凌乱、脸色苍白、眼底阴狠的女人,从腹部开始,鲜血染红了下半身裙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的见。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女人的腹部是个空洞,鲜血堵住这个瘆人的洞后,一缕缕血红向四出蜿蜒。

    她好似被火烧毁了发丝,惨叫后只焦急地低头,检查手中的——

    女人的手上,正捧着,被血覆盖的婴儿。虽称婴儿,但其实只是刚出生的,皮还是皱皱巴巴的模样。

    不难猜出,这女人便是亡故的夫人。

    她试图在诱哄那婴儿睡觉,嘶哑声喃喃起古老的童谣,可唱出的音节如同锯齿,想要撕裂时间。

    “狼来啦,虎来啦,娘亲背着娃来啦。娃娃乖,娃娃闹,娘亲只爱好娃娃。”

    婴儿没有呼吸,宛如枯木,一动不动地躺在她的手上。

    很快,女人也发现了。

    这会儿蔡县令想逃出去,可巨大的恐惧禁锢了他,任凭腿发抖,也迈不出去一步。

    女人尖叫像是生产时痛苦的呻.吟。她双脚腾空,宛若鸿毛,顺着风的方向,似利箭射向蔡县令。

    而蔡县令动弹不得,一股尿绝望地滴落在地板。

    苏绎在女人的血手要触摸到蔡县令脖子的前一秒,用符咒栓住了她。

    “啊——放开我——他不得好死——放开我——啊——”

    她嘶吼,她惨叫,最后又崩溃地大哭。

    “夫人,相信因果报应。”

    堂溪毓强行克服自己的惧怕,试图安慰这个本是娴静持家,却成为恶鬼的女人。

    女人带着血和泪,抬头看这个说话的女子,见她面若浅豆绿里的一点茉莉。

    她痴笑起:“如果我娃娃能活下来,想必也会像你这般好看吧?”

    虽是恶鬼,却并未伤害离她最近的堂溪毓,堂溪毓想她善心未泯,便和气问:“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道长在这儿,能为你伸张的。”

    “夫人尽管说,贫道自有定数。”

    女人见这位年纪轻轻的男子,想起了她的儿子蔡知鹤,心里说不得地柔软起来。

    许久,她带着哭腔:“我本名程馨,是这个畜牲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在他还只是个穷书生时就私相授受,而他,当了个破县令就开始得意忘形,他接连纳了好几门妾室。这个畜牲和他畜牲娘,整日打压我,嫌弃起糟糠之妻了,呵。就在我要生二娃时,接生婆说我难产,他那畜牲娘说只要孩子,但许久拽不出,我女儿便生生憋死了!他们还提议划开我的肚子,取出儿子分葬,结果是个女孩,我们便一起随意埋在了九峰山山脚,啊——”

    蔡县令完全丧失了方才的冷静,呜咽地说不清一个字。

    因为他们的确在难产那日,用剪刀剖腹取子。蔡县令早已厌弃了这个乡野村妇,加之蔡母和小妾们耳旁风,他对待起程馨更加阴狠。

    直到程馨活活痛死,血肉模糊,内脏随意地丢在外面。

    这会儿,化作恶鬼的她不受控制地尖叫,努力去靠近,早已一摊烂泥地跌在门角的蔡县令,他见女人靠近,他这会儿难得利索地后挪,地上划出难看的水痕和一股恶臭的尿.骚味。

    “他该死——他该死——他该死啊——”

    程鑫叫声凄惨又沙哑。

    蔡县令彻底昏厥过去,倒下的模样并不雅观。

    “程馨,你的意识会逐渐消失,再这样下去你会无法.轮回,在人间一直做无所依附的恶鬼。”苏绎沉声。

    “恶鬼?”程馨轻嗤,“当恶鬼还能长命,还能保护自己,当人有什么用?我一生从未做过对不起谁的事,可我却如履薄冰,被害死了!”

    操劳了半辈子,还丢了性命。

    “您辛苦了。可是你的孩子呢?”

    一直不作声,心惊胆战看着前所未闻的场面,秋芝此刻冷不丁冒头。

    “什么?”

    程馨呆愣地看缩回腹中的孩子,也想起了蔡知鹤,她的血里混着泪,汩汩不停,地上满是斑驳的红印。

    “我为你超度。”苏绎温声。

    “那我的孩子呢?”

    “她也会超度的。”

    “我的知鹤呢?”程馨渴望再见一面,哪怕匆匆一瞥,但也不愿如今恶鬼模样被儿子看到,她身为人母,想在孩子心里留下美好一面。

    “他能活得很好的。”

    堂溪毓见苏绎发呆,连忙接上。

    “那就好,那就好,知鹤还是个孩子,他想法天真,有时任性,劳烦你们多担待了。”

    “请让我为你超度。”

    程馨跟着苏绎来到床榻。

    苏绎洗手、焚香,在她身上放了两张黄色符纸,嘴里念起超度咒,手上还有个法铃,叮叮地作响。

    法铃发出脆耳叮叮声,树缝里躲雨的小鸟叽叽喳喳,屋檐下的低洼处泛起涟漪。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干罗达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鬼万千。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持诵一遍,却病延年;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手,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处令。”

    反复念了三遍后,堂溪毓也在一旁念起地藏经。

    随后,程馨像一个巨大的拼图,碎片式地散开,逐渐透明,不再见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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