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杨树、桦树年头多了，长得十分高大，陈伶努力仰头看，也只看到一片茂密的枝干在头顶，像撑起了一把一把的大伞，树叶都掉了大半了，只剩树杈还支棱着，努力向上接受阳光的照拂。
陈伶拿出手机咔咔拍了许多照片，留着以后做插画的素材，顺便再抓拍了许多小胖墩儿蹦蹦跳跳的瞬间，做鬼脸的、踩树叶的，又灵活又可爱。
真是自家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好。
能生在这片山岭上的植物，都是很顽强的，陈伶在一丛矮树下面发现竟然还有小野花在开着，个头小小的，她也不认识是什么品种，形状倒是跟雏菊很像。
想起自己收过的两束野花，陈伶不禁笑了笑，真想象不出，那么大个子，居然也会弯腰采这种小花，还要自己编成花束，真是……有心了。
陈硕眼尖，见他姐多看了那些小花几眼，神色很温柔，显然是很喜欢呐，就去撸了几把，粗暴的递给陈伶，“姐，给！”
陈伶破涕为笑，这小鬼。
姐弟俩挑块干净的石头坐下，陈伶让弟弟去旁边拽点韧劲大的草藤来，她右手活动范围不大，就让陈硕帮忙压着，两人合作编了个小小的发圈出来，绿色的草藤，浅紫淡白的小花点缀，最后调整了下大小，陈伶轻轻戴在陈硕头上，小胖墩儿瞬间文艺起来，给他美的不要不要的。
陈伶拍下来给秦阿姨发送了过去，收获了一段长达二十秒的哈哈大笑。
后来陈伶还根据这张照片画了四幅插画发到了朋友圈和网上，画笔下的弟弟变成了三头身胖小孩儿，总是笑的眼睛眯眯着，有蹲在树下微张小嘴看花的，有撅着屁股辣手摧花的，还有乖乖等姐姐给戴发圈的，最后是一张伸舌做鬼脸的，画风很常见，就是普通的儿童插画，但画的人物憨态可掬，配上小清新的背景，竟获得了不少好评和点赞，微博也因此涨了一百多个粉丝。
秦艳茹看了也爱不释手，逼着陈运洪跟她一起换了微信头像，一个选了做鬼脸的，另一个选了蹲着看花的。
秦姥爷在村里住了一辈子，对凤凰岭很熟悉，带着他们爬了一个小陡坡后，就带头往一撮低矮的小树那边走，绕过小树，就看到地上密密麻麻的掉了一地的毛栗子，有的壳已经裂开，有的壳里已经空了，应该是被小动物搬走储存过冬去了。
小老头儿高兴的回头说：“咋样，这栗子多吧，这块小陡坡不好爬，一般人都不过来的，对面那块平地上，也有几棵栗子树，他们都愿意往那边去。”
陈伶抬头看，这是棵有年头的栗子树了，树杈上还有黄色的栗苞没有掉落呢，摇摇欲坠的跟着小风轻晃。
陈硕不老实，一会儿摸摸这个树，一会儿踢踢那丛野草，陈伶紧紧牵着他不让他乱跑，上这个坡她已经有点费劲了，右腿酸胀酸胀的，再跑起来可还了得。
陈运洪自己拿夹子捡栗子，陈硕也嚷着要，他就在树下捡了只长树杈，放手里估了下重量，递给陈硕，让他把树杈举高，去把树上的栗苞都打下来。
有活儿就行，陈硕兴冲冲的举着树杈，嘴里喊着打怪兽，对着栗子树就是一顿乒乓乓乓。
秦姥爷随便折了两条小树枝当工具，就能熟练的捡栗子，只见他用双脚脚尖夹住栗苞，稍微向外用力，栗苞就裂开了，露出里面油亮的栗子来，再用两个小树枝一夹，那栗子竟也不滚动，就乖乖到了袋子里。
秦姥爷和陈运洪在左边忙，陈伶揉揉腿，也蹲下跟着慢慢捡栗子，陈硕就拿着木棍在右边敲，不一会儿栗苞纷纷打下来，有两个还打到陈伶头，黏到了帽子上。
陈伶动作慢了些，没他们捡的快，不过也收获了大半塑料袋。
秦姥爷看了看成果，说足够吃了，不用再捡了，也给山里的小松鼠留点儿过冬吃的，几人就从矮树丛里绕回来，继续找别的果子。
连续找了几棵树，都没剩几个果子了，肯定前面已经有别人溜过了，姥爷打了个小果子下来，看着像山苹果，尝了尝又酸又涩，还没长成，难以下口。
几个人不气馁，沿着脚印少的地方继续往上走，不一会在一丛低矮的灌木丛边，找到棵山楂树。
许是生长的位置好，周围都是比它高的树，遮挡了大部分的风雨，这棵山楂树的枝杈上居然还接着不少密密麻麻的红色果子，三五个一簇，像一串串的红灯笼，只偶尔几个未长成的，还泛着点青。
陈伶和陈硕都喜欢吃带点酸味的东西，尤其陈硕，见到山楂那兴奋劲儿就上来了，不用姥爷招呼就啪啪的打树枝，却没掉下来多少，姥爷笑话他：“山楂梗有力气着呢，乱打一气再把果子打坏了。”说着他自己拿过木棍压一条果子多的树枝下来，用手拽住，让陈伶和陈硕直接伸胳膊摘。
一直摘了满满两塑料袋，大半棵树都秃了，他们才罢手。
看着脚边两袋红红的山楂，闻着清新的果香，陈伶想吃又觉得不干净，最后还是忍不住又摘了两个，在衣襟上蹭了蹭，就偷偷放到陈硕嘴巴里，自己也吃了一个。
酸，山楂果不大，一口下去就咬到籽了，但果子已经熟透了，果肉很细软，在嘴里咀嚼了几下后，山楂酸甜的味道就充斥着整个口腔，顿时精神一振。
陈伶嘴里占着，又擦了一个山楂递给姥爷，姥爷摆摆手，嫌太酸不吃。
三个人五只手已经都快占满了，就找了块平地坐下歇歇，陈运洪去旁边桦木林找蘑菇去了，一直没回来。
秦姥爷从口袋拿出水喝了两口，掰了块花卷吃几口，陈伶不吃干粮，喂陈硕吃了两个小面包，再喝几口水，剩下的水用来简单冲洗了几个山楂，陈伶慢慢把腿放平了坐山坡上，一边揉腿一边啃山楂。
秦姥爷吃完一个花卷，拍拍手，指着山坡下的几棵树跟外孙们说：“你们看，那是山李子，接的果子小，但是味道要甜的多，等来年开春，咱砍掉个树杈拿回去，接在院里的李子树上，不用等两年，你和硕硕就能吃上新口味的甜李子了。”
来年秋天啊……那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还在不在村里了。
陈伶笑笑没说话，又塞了个山楂进嘴里，拿舌头慢慢的磨着果子。
姥爷再能干到底也有些年纪了，陈伶不同意他扛得太重，但她自己更是个小废物，看着细高的个子，其实啥也拎不动，只拿了两个袋子，最后还得是看陈硕，双手各拎一个大塑料袋，勒的小脸通红也不肯放地上，最后三人在半山腰就折返往山岭下走，蘑菇也不找了，下次再说。
回去路上遇到一颗黑星星秧子，被秦姥爷一镰刀砍倒，扛在肩上一起拿了下去，这玩意儿酸酸甜甜，适合给小孩儿吃 。
三人在山脚等着，直到陈硕吃完最后一个小面包，陈运洪才下山来，他肩膀上扛着满满一袋子松塔，腋下还夹着一袋子，手上还拎着两大兜蘑菇。
到了山脚，陈爸爸一屁股坐到姥爷小三轮上，呼哧呼哧喘了几口大气，又从口袋里掏出个苹果递给陈伶，“就摘着这一个，你拿回家吃吧。”
幸好秦姥爷开了自己的电动小三轮车来，不然这么多东西，还真可能装不下，尤其是蘑菇，那玩意怕压，得单独放着。
陈运洪把蘑菇放后备箱里，过去看他们的收获，秦姥爷的车斗里装了满满两桶栗子，两塑料袋山楂，陈硕怀里还抱着一颗绿秧子。
“嚯，你们也拾了不少东西回来呀！”陈运洪拿起一颗生栗子捏捏，个大饱满，品相真不错，他点点陈硕嘴边的面包渣，说：“这些栗子得晾几天的，回头收起来冬天慢慢吃。”
“多给伶伶分点，在家当个零嘴。”
“我不要，七个栗子一碗饭，这两桶相当于十几锅米饭了，同样的热量，我还不如多吃几碗大米饭呢。”陈伶努着鼻子说。
“怕啥，这都是咱岭上野生的，吃了对身体好呢。”
秦艳茹收拾完家务，午饭都吃完很久了，才见到一行人开车回来。
陈伶先下车，把陈硕怀里的黑星星接过来，给秦阿姨看，“姥爷眼神好使，一下就看到这颗黑星星的秧子，果子都熟透了，肯定特甜。”
陈伶一路上千叮万嘱，不许陈硕偷吃，一定要回家洗干净才准吃，陈硕早就等不及了，“妈，妈，咱进屋快洗洗吧，我想吃黑星星。”
“我也想吃。”陈伶眼睛也亮晶晶的。
“你们姐弟俩这口味还真像，专爱挑这些带浆水的酸甜果子下爪。”秦阿姨笑着评价她们。
黑星星是他们家乡这边的叫法，其实就是龙葵，果实很小，成熟后有绿的和紫黑的，味道酸酸甜甜还带着些别样的香味，陈伶记得小时候倒是吃过几次，这都多少年没见过这东西了，现在还真想再尝尝。
虽然她老大不小了，但自从两人关系日渐改善，秦阿姨有时候也还拿她当陈硕那么大一样对待，见孩子们都说想吃，马上就去厨房给她俩洗了一小碗出来，让她们自己坐在窗前小凳上慢慢分着吃。
因为陈运洪他们还要回乐南，晚饭早早就开始准备，陈硕果然吃上了栗子炖鸡肉，一人独享两个大鸡腿。
秦姥爷爬了一趟山岭回来，还有力气亲手抓了只公鸡杀了，秦艳茹用鲜板栗炖上，又炒了两个素菜，几人洗干净手脚，围坐一桌热热乎乎的吃晚饭。
陈硕摸着自己的肚皮，一边狠狠夹了一筷子鸡肉放嘴里嚼，一边鼓着腮帮子说：“姥爷，您养的鸡吃起来特别香，特别好吃，你看我上学累的，肚子都小了，得多吃点儿。”
姥爷宠溺的笑着回道：“早就说你应该再胖几斤的，你还小，就是有点小胖肚子，那也不打紧，暑假那会儿你在姥爷家吃的多好，白胖白胖的，这回家一上学，看你那个小脸蛋都凹进去了。”
说着又给他外孙子盛了碗豆腐汤，说：“大孙子别光吃鸡，多吃点豆腐多喝牛奶，咱也不能光长肉，也得长长个头，你看你姐姐一米七，你爸爸一米八，你是不是也得长的高高的？这是今早刚捡的豆腐，你热热乎乎的喝一碗，今天一天在山岭上吹的冷风就都排出去了。”
秦姥爷家后院儿还有点豇豆，稀稀拉拉的没剩多少，为了吃新鲜的才没舍得薅掉。
吃过饭，秦姥爷趁天色还亮着，让女婿帮忙，把豆角架都拆了，其他人负责从半枯萎的秧里找没摘干净的豇豆，一会儿就摘了一小筐，小老头儿收拾收拾都装袋子预备给闺女带上，又在偏厦里拾掇拾掇，挑好的捡了一篮子土豆、茄子、西红柿，最上面又放了两个嫩的西葫芦，拎出来让闺女一会儿给陈伶拿回去：“你们每天店里剩的菜足够自家吃了，就是记得勤买些肉呀鱼的，至少早晚两顿饭得好好吃，你们大人能吃苦，可硕硕正长身体呢，得吃点有营养的。”
“爸，硕硕都胖成啥样了。”秦艳茹哭笑不得。
“还有，把这些菜给伶伶拿回去吃，吃完了伶伶再过来拿，我家偏厦里这些还多着呢。”
“姥爷，上次从您家拿了那么多，我还没吃完呢。”陈伶头上顶了片豆角叶子，笑着说。
“慢慢吃呗，还有这些干菜，我瞅着晒的不咋好，等我老伴儿回来，让她挑挑好的，再分给你，这样冬天换换样，也不容易吃腻。”
蘑菇当晚就铺在外面大匾里晾上了，山楂摘掉梗，收到镂空的网兜里，秦姥爷只少少的留了点，说切片晾干后可以泡水喝，今天捡来那么多山楂，多数都给陈伶和陈硕拿回家去，自己当个小零食吃。
捡得最多的是栗子和松塔，把松塔里的松子磕下来，剩下晒干烧火，松子炒熟了吃，和瓜子一样油多又香。秦姥爷自己每样就留了一小兜，说过年的时候待客用，其他的也通通打包分给了陈伶陈硕。
陈运洪装了半车东西来，再装了半车东西走，最舍不得的是陈硕，他结结实实玩了两天，一想到回去又要起早上学，放学还要去练琴，自由快乐的生活如此短暂，瘪着嘴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拽着陈伶不撒手，陈伶只好哄着要给他买多多好吃的好玩的，还许诺等他放了寒假带他出去玩，才把孩子哄上车。
把爸爸他们送走，陈伶自己回了家，关上大门过了两天清静日子。
秦姥爷去镇上办事，托他帮忙把那套插画绘本取了回来，陈伶对着设计精美、内页印刷精良的书发呆，半晌轻轻抚了抚封皮。
时间过的真快，她离开京城，离开那个行业都快一年了。
想想自己这期间都做了什么事，养伤，办理离职，工伤理赔，回老家，反复受伤，继续养伤……
她自嘲地笑了笑，真不知道自己跟赵子杰是不是八字不合，怎么有他的地方，就总是波及到自己呢。
陈伶右臂尝试伸直，放到桌面上，肘关节依旧疼痛不已，好在右手已经逐渐恢复，至少五个手指活动自如，握笔拿筷问题不大了，只是胳膊仍旧没力气，也没法完全伸直。
她的插画教程要继续提上日程了，虽说住在村里花销不大，到底不能坐吃山空不是，想到此，她又打开网银看了看余额，只有十几万了。
唉，辛苦打工这些年，回头一算，根本没剩钱。
借着受伤、失业的由头回到乐南，何尝不是一种心态上的逃兵呢？
外面太阳透过玻璃窗照了进来，炕席变得白花花一片，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呢。
陈伶拿着书去了院子里，明晃晃的光线太刺眼了，陈伶眯了眯眼睛，不适地拿书遮挡了下。
家里的老式房子，屋檐是比照着墙多出来很宽一块的，屋檐下太阳晒不到，陈伶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双腿伸直，让两只脚丫和小腿暴露在阳光下。
晒到的部位都暖呼呼的，陈伶一边看书一边按摩右腿，让冰凉麻木的肢体重新恢复温暖和活力。
手机在口袋里响起，是提醒交纳保险费的通知，陈伶对着屏幕笑了笑，刚查过余额呢，又要减少几千块。
还好现在住村里，要是还留在京城，房租、生活费，她这点积蓄怕是都呆不了两年。
除了买了个几百块的洗衣机，她这段日子就没给自己花什么钱，一日三餐全靠秦家赠送的菜和之前爸爸拿来的米面，电费充了五十块至今还没用完，村里自来水是免费的，每年交一百八十块的排污费就行。
背后的小房子，院子里的这块小土地，不远处凤凰岭上的枯树野果，和现在晒的晚秋的太阳，都是免费的。
陈伶摊开书，惬意地搭在自己脸上，仰头靠在墙上。
不知是不是睡过去了，陈伶恍惚中好像有人揭开了她的书，还被轻轻捏了一下她的下巴。
睁开眼，就见到赵子杰脸上含着笑，正弯腰看着她。
“什么时候来的？”俩人靠的未免有些太近了，陈伶不自在的伸手推了推对方，坐直身体。
“我一路走过来这么大动静，都没吵醒你，开着大门在屋外睡觉，你这心是真大。”赵子杰在她旁边蹲下，又摸了摸陈伶的右脚，“走路还疼不疼了？”
“爪子拿开，”陈伶嗖地把脚收回来。
“嗯，动作挺灵活的，看来恢复的不错。”赵子杰夸奖她。
“本来早就应该好了，被谁害的啊，多打一个月石膏。”陈伶白了他一眼，“不说出差了么。”
“今天回来了呀，”赵子杰侧过身，露出带来的盒子，“我买了芝士蛋糕给你。”
之前他就注意到了，陈伶三餐吃的不多，对这些甜滋滋的点心奶茶却喜欢的很，路过的时候都要盯着看，只是很少见她买来吃。
“这么客气？”见盒子上印着熟悉的面包店Logo，陈伶双眼果然微微发亮。
就知道买对了。
赵子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心里暗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