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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这就走了?我还说上我妈那儿拿点肉去呢,”秦艳茹端着盆过来,“幸好还没淘米,不然做多了咱两个也吃不完。”

    家里其实也没什么能吃的,还是上次秦姥姥给拿的一堆菜,秦艳茹扒拉扒拉,白菜茄子都蔫吧了,陈伶刚出院,还是做点新鲜的吧。

    到底还是回了趟娘家,老两口都吃过午饭了,说还折腾什么呀,干脆来家里吃算了,秦艳茹惦记回去做饭,还能给陈伶烧烧炕,拿了块猪里脊和青菜走了。

    陈伶腿有点酸软,但也不耽误走路,就是一条胳膊被护具牢牢夹着,脖子上还吊着纱布,于是她帮忙在灶下烧火,秦艳茹负责焖饭炒菜,俩人搭配着做起饭来。

    陈伶还得口服消炎药,吃不得辛辣海鲜之类的,秦艳茹拿鸡蛋炒了个蒜苔,猪里脊用油豆角炖的,酸菜不怎么酸,加土豆丝炒熟却正好,再切一盘红肠,凑了四道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

    陈伶感动于秦艳茹跟着医院家里两头跑了一上午,回家还要焖饭炒菜,一个劲说菜够了,秦艳茹还是开了罐黄桃罐头,又把焖饭的锅巴炒了一下,把孙颖秀捐赠的桌子摆的满满的。

    母女俩饭碗刚端起来,陈运洪就发来视频邀请,陈硕在那头哭唧唧,今天在学校上体育课,老师安排两人一组拍篮球的时候,对面的小孩没控制好球,篮球打到陈伶头上,摔了一跤,手掌在地上蹭破了,流了不少血。

    陈运洪在后面紧着解释:“就蹭破点皮,在学校已经涂了红药水了。”

    陈硕举着胖嘟嘟的小手给妈妈和姐姐看,说手疼,都握不住笔,本来陈伶还心疼的不行,听他这么一说,不气反笑,“你什么时候改的左手写字了?”

    陈硕支支吾吾的,说双手撑地摔的,两手都疼。

    陈伶认真看了看伤口,除了破皮,有个小口子,挺深的,“爸爸,操场上都是灰呀土的,细菌多,我觉得还是得带硕硕去打一针破伤风,他年纪小,抵抗力也弱。”

    秦艳茹也同意,只有陈运洪还不太重视,觉得涂过药了应该没事,陈伶干脆饭也不吃了就要动身回乐南,秦艳茹拉住她,说自己等会儿回去。

    “那秦阿姨,您吃完饭回乐南吧,正好下午有客车呢。”

    “我走了,你只有一只胳膊能动,我有点担心你没法照顾自己,不然你跟我一起回去。”

    “我这什么都不耽误,”陈伶拍拍护具,“等拆护具的时候我再回乐南,到时候去市医院再拍个片子看看。”

    说不动陈伶,秦艳茹叹口气,大的受伤,小的也受伤,老的还不听话,真是恨不得三头六臂啊。

    客车发车都是有时间的,饭也来不及吃了,陈伶挑了些干粮面包,就撵着秦阿姨收拾东西走,秦艳茹一步三回头,又说给陈伶再拿点青菜吧,给陈伶抱点柴禾吧,操不完的心,陈伶单手拎着她的包,把她送到村口等车,“您就放心吧,先回去把硕硕哄好,我过阵子也回去看他。”装干粮的袋子也递出去,“午饭也没吃,这些带在路上垫垫肚子。”

    把人送走,陈伶回家的时候又看了眼小卖店,大门紧锁着,应该是有人帮忙简单收拾过了,摔了一地的家具电器都扶正,屋里屋外也打扫过了,只是窗户和门还破破烂烂的,等待主人康复归来。

    陈伶慢慢走回自家,还没进院就看见赵子杰那大个子正在院子里晃呢,看看这看看那。

    “你不是……”他不说去岭北看什么亲戚么,咋又来了。

    赵子杰到了岭北大伯家,让出租车先回去,自己拎着几箱礼盒进屋,大伯和大伯母刚从地里回来没多久,吃过饭正坐着喝茶呢,见是侄子过来了,忙招呼他快坐。

    赵子杰嘴上跟长辈聊天,心里却惦记着今天都进了陈伶家的门了,却没说上几句话,正深深的遗憾着。

    自打他调来城关镇派出所,来过大伯家好几次了,往年也时常来大伯家看望的,以前没太注意,现在有了对比再看,就觉得大伯家虽然住在村子里,可是房子翻新没几年,里面的装修也不比叔叔家的差,大伯母人长的漂亮,也爱干净,家里到处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窗明几净的,各式电器齐全,连碗筷消毒柜都有呢。

    聊了会儿,大伯母听侄子没吃饭,起身就要去做饭,赵子杰拒绝了,说还有事,两口喝完茶水就告辞出门了。

    赵海洋从窗口里看着赵子杰的背影,跟老婆夸自己侄子,“小杰这大身板子,长得像老二。”

    杨素芳起身收拾茶几,笑着说:“咱们老赵家都是高个子,别说子杰子达,就是娇娇在她们班也算高的。”

    从岭北村往南走,过一条小河,再绕过一条弯曲的马路,就到岭南村了,赵子杰腿长,一路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到小河边的时候,他猛然停下了脚步,四处看了看。

    “我寻思,别人出院都送个花什么的,我这,现准备也来不及,”赵子杰从身后拿出一把捆的乱糟糟的野草野花,递到陈伶面前,恳切地看着她,“我刚在河边摘的,现在天气冷,就只有这些小点的花了……送给你,祝贺你出院。”

    陈伶:“……”

    别说,几朵紫的橘的小花搭配的长短错落,周围加以绿色野草点缀,虽然包扎手法是内个了些,倒也有种……粗糙的美感。

    陈伶有些哭笑不得,又有点心动,反正不值什么钱,犹豫了下还是接了过来,此时都下午了,温热的阳光晒在赵子杰灰色的外套上,奇异般地仿佛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圈晕黄色的淡光。

    陈伶拿着一把花左右打量,越想整件事越想笑,前半生难过的事都回忆了一遍还是没憋住,最后笑了出来,嘴唇向上翘起,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原来……她这么喜欢花啊……

    赵子杰见她笑的肩膀都忍不住抖动,微微侧过去的脸色也变得粉粉的,比春天凤凰岭上李子树开的花还漂亮,看得他眼睛都直了,整个人呆愣愣地站在那里。

    “进来吧。”

    陈伶拿着花进屋,家里也没个花瓶,她就拿个小塑料袋装好,挂在屋门口。

    “你,那个阿姨呢?”赵子杰进来就看见那桌饭菜,这怎么都没动呢。

    “家里有事,她先回乐南市了,”陈伶洗了洗手,转身就看见赵子杰盯着桌子,就差流口水了,“赵警官,你还没吃午饭?”

    “没有,我大伯母要留我吃饭,我没吃。”为什么不吃呢,赵子杰心虚的皱了皱鼻子。

    不光蹭车探亲,还打算蹭饭了这是。

    “这是……剩的。”所以我这也没法留你吃饭。

    “这么多菜,也没怎么动过啊,可惜了了,”赵子杰摸摸肚子,“我可真是饿了,上午从所里下班就去医院了,早饭也没来得及吃……”

    “你看我这还绑着一条胳膊呢,做饭也不方便,要不……”

    “要不这些饭菜我帮你打扫了吧,剩这么多,你得吃好几天吧?刚出院的人还是得吃新鲜的,正好我都解决了,一会儿还能捡桌子洗碗!”赵子杰决定有话直说,跟陈伶客气什么呀,他是真的饿了!

    “可是,菜都凉了……”陈伶有点结巴,就算人家不嫌弃,就算还没吃,但是拿凉了的菜待客是不是也不太好……

    “是吗,我尝尝,”赵子杰抓起一片红肠塞到嘴里,“我吃着还行。”

    因为你吃的是凉菜啊……

    “这样吧,你也不方便,我借下你家锅,再回锅热一下。”赵子杰不等陈伶说话,端起几道菜,一股脑都倒进大锅里,灶下添了几根苞米杆子点着,胡乱炒了几下,又盛了出来。

    这……

    陈伶看着那一盆成色比猪食还不如的乱烩发呆,他们家乡虽然有道名为乱炖的菜,但也不是这么个……做法。

    看赵子杰已经坐到桌旁跃跃欲试了,陈伶醒悟过来,赶紧去橱柜给他拿了干净的饭碗和筷子,“呃,赵警官,你用这个吧。”

    饭碗都是秦家当初赞助的,陈伶家就这么几个饭碗,赵子杰自己盛了满满一碗饭,看着桌上每个碗花色都不一样,心里更难受了,只觉得陈伶家这日子过的太穷苦了,暗下决心,等会儿一定要多注意她家还短缺什么,自己给补贴上。

    陈伶看着那锅杂烩,胃口尽失,但总不好让客人独自吃烩菜,就拿起勺子慢慢也挖了一两勺,赵子杰是真的不挑食,也是真的饿了,就着蒜苔炒土豆丝炒豆角,把一锅米饭和锅巴都吃完了。

    本来秦艳茹焖的饭是两个人的量,赵子杰把锅巴渣都吃完了明显也没吃饱,陈伶真怕他米虫上脑,把自己碗里的也抢过去吃,紧着在橱柜里又翻出一包饼干来,赵子杰就着饼干,把那盆烩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秦艳茹路上又打回视频来,把衣食住暖嘱咐个遍,话里话外还是不放心,想让她回乐南或者去秦姥姥家住几天。

    陈伶无奈,承诺等下个周末陈硕放假,就回去看她们一家人。

    视频这边说着,眼见着那边赵子杰已经开始笨手笨脚的收拾了,陈伶又没有多余的手阻止,一个劲儿摇头示意不用他忙,赵子杰只笑笑,扬了扬手让她说她的去。

    陈伶又担心让秦阿姨发现,只好蹲在院子里,好不容易结束了通话,赵子杰洒得满地水,但碗筷都洗干净了,他不会洗那么大的铁锅,胡乱刷了几下,脏水盛出来,正要往出倒呢。

    “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谢谢你了。”这声谢,道的陈伶这个别扭。

    “这有啥,你一只手不方便,我能帮就帮点儿,再说,你受伤还不是因为我么。”

    许是相处的时间久了,陈伶也发现这赵子杰没什么心眼,说话也是直来直去的,跟这样简单的人来往倒是不累,也不用时刻提防着。

    赵子杰把厨房的地都拖干了,拖把都洗好了在院子里晾上,还赖着不走,陈伶坐在屋檐下的小椅子上回微信,他就坐在门槛上偷看,看她可爱的小动物拖鞋,看她屈起的大长腿,看她被剪开的卫衣袖子,陈伶觑他一眼,他再慌慌张张把眼神挪开。

    帮忙干了这么多家务,陈伶倒也没好意思马上撵人走,俩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随便聊了几句,她有点困了想睡觉,掩着嘴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

    在医院都是多人间,陈伶有点抵触和陌生人共处一室,晚上一直不怎么睡,白天秦阿姨或者秦姥姥在的时候才休息会儿,这些天加起来也没睡几个整觉,现在回家到了熟悉的院子里,又刚吃了饭,现在就有些困意上涌。

    赵子杰看她犯困的样子也觉得很可爱,躲在镜片后的大眼睛瞬间变得水汪汪的,为了掩饰还用手指不停的推眼镜,陈伶家就这一个房间能待人,既是卧室又是客厅,赵子杰怕她硬撑着不睡反而难受,又聊了两句就说要走。

    陈伶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倒是赵子杰还有点担心,问她:“过会儿天就要黑了,你晚饭怎么解决啊?”

    “不吃了,现在饭菜还在肚子里饱饱的没消化呢,你也早点回去吧,太晚了去镇上的公交车就没有了。”

    见赵子杰终于肯穿外套有要走的意思,陈伶进屋翻了翻,她家也没什么零食了,存的那点干粮都给秦阿姨带走了,最后搜刮出半袋炒瓜子,是秦姥姥自己种的葵花籽,自己炒的。陈伶索性就都装上,给赵子杰拎走,让他晚上值班的时候磕,有精神。

    赵子杰哭笑不得,他们上班时间不让吃东西的,但还是收下了,这可是陈伶送他的礼物呢。

    临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他又折回来,陈伶困的都快躺炕上了看他又进屋,就抬起眼皮看着他,视线模模糊糊的,不知道他又要干啥。

    其实没什么,就是想再看她一眼,看到了他又没什么说的,最后对视半晌,他也只是模模糊糊的挤出来一句“没啥,跟你道个别,你不出来送送我啊。”

    “送啥送,到大门口还不到二十米, ”陈伶眨了眨眼睛,眼泪都下来了,她伸手揩去,“今天辛苦你忙活了一天,回去路上小心。”

    因为做了两次饭,小炕烧的很热乎,陈伶在屋里看着赵子杰出去给她关好大门,就迫不及待的爬到炕里把窗帘拉上,左手翻着小褥子,连铺带踢的铺好,就开始脱衣服。

    等秦姥姥接了女儿电话,过来看望陈伶的时候,陈伶正在跟头上的一坨衣服搏斗呢。

    她赶忙上前,帮忙把陈伶脑袋救出来,最后衣服卡在右胳膊上,要先把脖子上的纱布绑带摘下,把衣服绕出来,胳膊上的护具不能拆,只能继续带着。

    陈伶感激的跟秦姥姥说:“谢谢姥姥,我实在是有些困了,刚要睡一会儿,结果脱衣服这个费劲,都给我折腾不困了。”

    秦姥姥扶着她躺平,拽过被子给她搭上,“艳茹不放心你,让我过来看看你,我拿了毛线过来,准备给你姥爷织条毛裤,你放心睡吧,这几天在医院吃不好睡不好,眼瞅着你黑眼圈又重了。”

    陈伶闭上眼,踏踏实实躺着,折腾了一天,终于能休息了,“辛苦您了,姥姥,在医院照顾我好几天,回来还继续帮忙。”

    “傻孩子,说这些干什么,我和你姥爷要是不帮忙,就得你爸他们回来,不更折腾。”

    秦姥姥坐在炕沿,像哄小孩似的一下一下拍着陈伶,轻声问她:“伶伶,那个赵警官,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我看他是不是对你有点意思啊?”

    “伶伶?”

    陈伶已经闭眼睡过去了,没听见秦姥姥的话。

    秦姥姥靠墙盘腿坐炕上,打开随身的包,拿出毛线,刚织了个裤腰呢,等她织出半条腿,天都黑透了,陈伶还在呼呼睡着,许是炕烧的有点热,被子被她踢了。

    秦姥姥看着她翻了个身,没压到受伤的胳膊,就没开灯,重新给她盖好被子,关上房门,收拾东西静悄悄回家了。

    和往常一样,秦家老两口早早就起床,先去厨房把火引着,再往大铁锅里添了水,准备蒸米饭。

    姥爷起早扫院子,扫完院子又去收拾西屋,他准备把窗下的那些花盆都挪回屋里,早晚冷了,花草都不禁冻的。

    都收拾好后,他回了厨房,坐在灶前帮老伴儿烧火。

    秦姥姥把米淘好倒进锅里,问老伴儿:“这个点儿估计伶伶也该醒了,你给她打个电话,看她早饭想吃啥,在医院头两天,她说身上疼,连粥都不肯喝,就靠输那个葡萄糖活着,那身体刚养回来一点,眼看着又瘦回去了。”

    秦姥爷说:“让她再睡会儿吧,等做好了你直接给她端过去得了。”

    “我说让她上这儿来住,伶伶又不愿意,非得在自个儿家,她那一只手能干啥。”

    “小园儿里种的葱还有,你去挑好的给我薅几颗回来,再去窗台上扒几片白菜叶子,我烀点土豆茄子,给伶伶包个饭包吃,她左手不大会使筷子,就愿意吃点手抓的。”

    “行。”姥爷拿了个小竹篮,去小园儿薅小葱,天气凉了,小园最外边的秋菜秧上全是淡淡的白霜,刚走进去没几步裤脚就挂上一层,姥爷蹲下仔细挑了些长的好的薅了下来,抖了抖葱白上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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