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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渐渐地,陈硕也不怎么惦记出去跟小伙伴儿玩了,每天就在院子里围着姐姐和她的拐杖转,姐姐渴了,他就颠颠儿的跑去倒水,姐姐想出去走走,他就主动搀扶着姐姐,带她在村里溜达,陈伶还见了陈硕的小伙伴,都是很朴实的小孩子,脸蛋子晒的黑红黑红的,他们对陈伶的一身装备很好奇,但很快就被陈伶带的零食吸引了,一大几小相处得也挺好。

    后来几人在胡同里玩小汽车的场景也被陈伶画成了小插画,发布在微博上。

    这天吃过早饭,陈伶让陈硕陪着,往前一条街走,那里有一栋破旧的红砖房,是她小时候的家。

    慢腾腾走到大门前,陈伶没钥匙,就隔着铁门往里看。

    院子里基本已经荒了,春天的时候秦家姥爷在这儿种过一茬蒜,现在蒜熟都挖出来拿走了,老头儿随手撒了些倭瓜种子,前院里满地的倭瓜秧和小倭瓜,野草见缝就长,很多蒿子和野草长的快到陈硕腰了,还有几个废旧的塑料袋和纸片在地上胡乱扔着。

    陈硕扒着生锈的镂空大铁门往里瞄,问他姐:“这是谁家呀?好多草。”

    “就是我,就是咱家啊,”陈伶一手搭在他肩膀上回答他,“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和咱爸就住在这个院子里,每天跨过大河去岭北的小学读书,放学了就在这个院子里写作业,周末还去山上捡蘑菇摘核桃,表现比你好多了。”

    “哼。”陈硕就知道他姐三句话不离学习的茬,他噘着嘴不说话,只要他不接,他姐就伤害不了他。

    陈硕出生在城里,即便回村也是住姥姥姥爷家,还真没在这儿住过,“姐,你看那房顶都漏了,咱家可真破,难怪爸爸都没带我回来过,”随即他想到了什么,“爸爸每次过年说贴春联贴春联,是不是就贴的这儿啊?”

    “嗯,爷爷奶奶都去世了,爸爸回来的就少了,贴春联是代表这家还有人。”

    陈伶仔细观察了下院子和房子,自家房子跟村里殷实人家的确实没法比,但看着大部分也还算完好,收拾收拾应该也能住人,吧?

    左边邻居房子显然也空着没人,院子里的草都一人多高了,门上的玻璃都碎了两块;右边是一座两层的自建房,外墙还贴了瓷砖,院里铺了砖地,打理的整整齐齐的,是个正经过日子人家。

    喊陈硕别抠铁锈了,跟她回家去,该朗读了,院里爸爸和姥爷一起用稻草系草绳呢,系好后存着,等以后去山上捡柴的时候用。

    陈运洪问姐弟俩去哪儿溜达了,陈伶站那么久那腿能行吗?

    陈伶说就在胡同里溜了溜,没干别的,就领陈硕进屋去读绘本了。

    眼下已经是8月,小陈硕的暑期也临近到了尾声,在陈伶连哄带骂之下,陈硕每天带着泪花写作业,总算紧急完成了补暑假作业的大工程。

    陈运洪两口子到底还是惦记把菜摊再开起来,而且陈伶回村里后,有一周多没去做复健了,一家人商量商量,决定收拾东西,早点回家去。

    前一天晚上在窗前乘凉时候,秦姥爷提醒女婿说:“你家之前那栋房子,我快一个月没过去了,今年雨水好,估计院里荒草啊,又要长起来了,这次回来,你和艳茹去把院子收拾收拾,房子长期没有人气的话,很快要塌掉的。”

    陈运洪自搬去城里住后,越是节假日菜摊越忙,村里回来的就逐渐少了,大多数都是让老婆带孩子独自回来看看,陈伶爷爷奶奶过世后,那栋房子更是没怎么住过,一直托付给秦家帮忙照看着。

    听岳父提起,他才摸了摸头顶说:“那房子还是陈伶小时候盖的呢,都快20年没回去住了,爸,多亏了你和妈妈还时常过去帮忙照料。”

    秦姥爷看房子空着可惜,那栋房子修得方方正正,坐北朝南,院子很宽敞,当年那也是村里首批盖起来的三间大砖瓦房呢,后来就做主租给了一家养蜂的,每到春夏的季节,那一家就开着大卡车过来,在凤凰岭放蜂箱的。

    秦姥爷也不收他们的钱,养蜂人临走给两瓶蜂蜜就算抵房租了。

    今年那家人不再来住,房子就一直空着了。

    秦姥爷问陈伶:“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家吗?就在前一趟街上,那间大铁门的红色房子里。”

    陈伶笑着答:“咋不记得呢姥爷,以前我爷奶还在的时候,我也住那里的,小时候我经常满村子转着玩儿,过年的时候您和姥姥还给我糖吃的。”

    秦姥爷拍了拍陈伶的胳膊,感慨地说:“是呀,那时候家里穷,买了点糖块都舍不得给人吃,早知道以后是一家人,你叫我一声姥爷,当年就应该多分你几把糖的。”

    老爷子一番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当下陈运洪决定临走前去旧房子那看看,陈伶也要跟着去,陈伶要去,陈硕也嚷嚷着一起去,于是一家四口都去。

    老房子走近了看还是那样,砖瓦机构倒是依旧坚固,窗户大门都算结实,能看出来养蜂人家租住的时候没祸害房子,看着外墙还是好的,房子左边当年还修了偏厦和猪圈,偏厦玻璃破了,里面的各种农具和杂物堆在一旁,墙角地上都是灰尘和蜘蛛网。

    前两年村里通了自来水,这栋房子也在厨房和院子里都接了水管,秦艳茹去拧了下水龙头,有些锈住了,等了半天没出水,估计水管在哪里断了,本来想给院子里浇些水,现在只能作罢。

    陈运洪去偏厦里拿了把铁锹,开始清理院子里的荒草,村子里的野草找到个空地就长的飞快,一种本地最常见的蒿子都差不多到陈硕大腿了,陈硕就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也不嫌弃叶子扎脸,陈伶喊不住他,就找个阴凉的地方靠坐着,四处打量这所陌生大过熟悉的旧房子。

    日头升到头顶了,陈运洪停了手,抹了把汗喊老婆:“差不多把草清完了,先这样,回去吧,当心中暑。”

    秦艳茹手里拿着一把马莲叶子过来,她准备拿回去给陈硕编几个草蚂蚱玩儿,“回吧,我刚看左边墙角有点裂了,抽空叫我爸喊个人来给重新砌一下。”

    “还砌啥,也不住人,修齐整了也没用。”陈爸爸拿了工具往门外走。

    陈伶在旁边一直没说话,这时候她看了看爸爸,问道:“爸,我看这儿房子还挺好的,等我拆了夹板,我想住啊。”

    嗯?大家齐齐看向陈伶,倒把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她皱了皱脸,说:“我想搬回来住一阵,这里挺安静的,适合调养身体。”

    秦艳茹先出声反对,陈运洪也不赞成,两个人七嘴八舌的,觉得房子年久失修,不适合居住,更何况陈伶多年在城里生活那么多年,哪里还能习惯村里的生活,何况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呢。

    陈伶见他们情绪这么激烈,乖乖闭了嘴不再提起。

    一行人回了秦家,陈硕吃了一包大米饼还不算,又闹着去后院摘李子,秦姥爷也不嫌他沉,背着小胖墩儿就去了。

    秦艳茹看陈伶大襟上被蹭到了青绿色的草汁,就帮陈伶拿了换洗衣裳过来,她自己把胳膊抬起,慢慢的脱了T恤,另换上一件干净的衬衫。

    秦艳茹在旁边帮她扯扯下摆,让衣服更服帖,边问她:“伶伶,怎么想到回村里住?这里吃住都没在家方便,连厕所都是旱厕,你怎么习惯呢?是不是怕接陈硕回去住不开?不要紧的,咱们一家人挤一挤,总归要在一起,我和你爸爸才好照顾你嘛。”

    陈伶坚持用右手系扣子,用了好一会儿才系好一颗,她慢慢的回道:“秦阿姨,你和爸爸已经照顾我半年多了,连陈硕都顾不上,”实在坚持不住了,右臂抖的厉害,她改回用左手系,“我回村里住也没什么打紧,从小就在村里长大的,有点困难也能克服。”

    “你这孩子,我说不过你,我让你爸跟你说。”秦阿姨叹了口气。

    转天吃过早饭,秦艳茹就开始收拾行李,秦姥姥心细,领陈硕回来的时候带了不少东西,小衣服、小鞋子,还有吃的用的玩的一大堆,她照顾小外孙也半年了,乍一说要走,还有些舍不得,于是一边收拾一边叹气。

    陈硕也舍不得走,姥爷家多好玩儿呀,有好朋友,有小山岭,有河沟,还有吃不完的好吃的,他这几天正在监督姥爷大花盆里养的无花果呢,这对他来说是个新鲜水果,小树不高,一共结了十来个鸡蛋大的绿果子,眼瞅着有两颗都有点发紫,马上就要能吃了,怎么能这时候回家去呢?

    他问爸爸:“能不能再住两天,姥爷说无花果熟了都给我吃呢。”

    陈爸爸摇了摇头:“再住就赶不上你开学了,你回去还要帮忙照顾你姐,还要剪头发,买新书包、新鞋子,再说回去了也离姥爷家也不远,你要是想姥爷姥姥了,周末让妈妈坐车带你回来。”

    陈硕瘪着嘴,陈爸爸又许出去好多零食玩具,才哄得他同意回去。

    老人虽说不太在意女儿女婿住多久,却恨不得让小外孙在自己身边住一辈子,但也知道不能误了孩子上学,加上便宜大外孙女身体恢复了许多,也惦记着让她去城里的医院再做个检查。

    依依不舍了许久,阻拦的话到底也没说出口,秦姥姥去小园子里挖了许许多多的各式青菜,又连夜蒸了两锅陈硕最爱的麦穗蒸饺,家里刚腌下的糖蒜和酸黄瓜都捞了满满几个玻璃瓶,加上那两颗半生不熟的无花果、没熟的葡萄、早秋的嫩玉米,直装的陈爸爸金杯车的后车门都快关不上了,秦姥爷话不多,但最舍不得小胖墩儿的就是他,硬是开了自己的小电动车,送出去三四里地,才调头回去。

    陈硕是个感情丰沛的孩子,车窗刚关上,就趴在妈妈怀里开始嚎,嚎的秦姥姥也跟着抹眼泪,一直开出去好久还哭呢,气都快喘不匀了,陈伶眼疾手快,看陈硕抬头,赶紧塞了包吸吸果冻到他嘴里,这才抽抽噎噎的止住了哭。

    回去的路上,陈运洪问了句陈伶,要不要在岭北村停下,带她去看看她妈妈,不出意外的,陈伶又以路上不想耽搁时间为由拒绝了。

    从她年初出事故到现在,她妈只打过两三个视频电话,两村就隔着一条马路,她也知道陈伶最近就在秦家村,既然母女俩互相都没有探望,应该就是不想,等她自己身体完全康复了,有时间再说吧。

    陈运洪张了张嘴,看女儿已经看向窗外,到底没再说什么,拖着行李和一车菜回市里去了。

    且不说陈家收获满满地回市里,岭北村有个叫大海的瘸子,因为家里开豆腐坊卖豆腐,经常绕着凤凰岭在附近几个村子来回跑,这天他开了电动车回家路上,杨素芳正在胡同里等他呢,听见他叫卖的喇叭声了就喊住他,称了两块豆腐,闲谈的时候说是女儿娇娇喜欢吃,屋里已经发好了面,正好买新鲜豆腐回去,调个豆腐粉丝馅儿做包子。

    村里人做生意都实在,这豆腐是用本地的黄豆磨的豆浆,再用卤水点的,不搀科技与狠活,做出的豆腐颜色格外白嫩,吃着一点豆腥味儿没有,随便用酱油小葱拌拌就很好吃,每块豆腐都足有一斤多重,也只要3块钱一块,要是村里谁家一时没有现钱,拿黄豆换或者暂时赊着也行。

    杨素芳低头在口袋里找零钱,大海边用塑料袋把豆腐装起来,边跟她说:“这几天从岭南过,我看你前头那个,领着小儿子在他岳父家后园里拔菜呢,估计一家人都回来了,那车都在门口停了好几天呢。”

    杨素芳把零钱数好递给他,一脸从容地说:“估计就是走亲戚吧,现在正是放暑假,带孩子回姥姥姥爷家看看呗。”

    大海多嘴问了句:“好像有些年没见你大闺女了,小时候还跟我家小帅一起玩儿过呢,现在有出息了,也不见她回来看看你。”

    “大闺女在北京上班呢,平时都是电话联系,而且现在不是都时兴那个打视频,隔着再远也总能见着的,” 这大海做豆腐的手艺好,一张嘴是真不会唠嗑,杨素芳拎了袋子,往上提了提,“村里有时候也有别人来卖豆腐的,吃着总觉得哪里差了点,还是你家的味道好,娇娇等着吃午饭呢,先回了啊,有空来家里喝茶。”

    赵海洋在院里的小园子里拔小葱呢,拔了一大把出来,就地磕了磕土,然后蹲在垄边上开始扒外面干枯的叶子,见老婆面带不快的回来,问道:“咋的了?”

    杨素芳把豆腐放回厨房,走出来坐在屋檐下的矮凳上,拿过赵海洋泡茶的大茶缸子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半晌才说:“卖豆腐的瘸子说,看见陈运洪一家去他岳父家了。”

    赵海洋走过来,也在一旁坐下,“他们都回来了啊,那陈伶回来了没,不知道她伤好点没有,这阵子一直也没给个信啊,要不要去岭南老秦家问问……”

    杨素芳打断他:“不够你操心的,去老秦家干什么呢,”她淡淡的看了眼赵海洋,“给陈伶钱?给她买点补品?咱家条件还不如她家呢,好歹她在京城上班,她爸也在市里做买卖,挣的钱不比你顶风受冻卖菜挣的多?”

    “嗨,不是这么比的么,就陈伶那伤,估计她家得没少往里搭钱,你好歹是她妈妈,一点不表示也说不过去。”

    “算了,说得过去说不过去的,反正我俩就这样了,咱家就你一个挣钱的,还是想着点你老姑娘吧,马上开学了,不得去镇上给她买两套内衣,买双鞋啊,”杨素芳看丈夫抿着嘴没搭话,又说:“陈伶受伤后,我也提出给她拿点钱,算是咱们的心意,他爸不是说了不用么,他有钱,那就让他负责他闺女的开销好了,咱又何必去人家贴那个冷屁股,等八月节,我买几盒吃的送过去,就算尽了我这个做妈的责任。”

    赵海洋是个憨厚的庄稼人,这辈子就没违抗过老婆的什么决定,此刻听了老婆的一番话,心里明白其实她是堵着气呢,陈伶这么多年都跟她不怎么亲,现在陈伶出了事,还是不找她帮忙,许是她觉得大女儿把她推得太远吧。

    这娘俩不愧是亲生的,确实都是一样的倔脾气。

    杨素芳朝着丈夫笑了笑:“没事儿,我只是不愿意去老秦家,没的给人老两口添堵,等有空了我就给陈伶打个电话再问问,看看她伤恢复的怎么样了,”她结果赵海洋手里的葱,“扯这么多葱干啥?”

    “娇娇爱吃腌葱,我拿酱油给她泡点儿,等上学她就吃不上了,腌葱味儿冲呢。”

    “挺大个姑娘了,在家一点活儿不干,张嘴就要吃这个吃那个,你就惯着她吧。”杨素芳有些嗔怪地说。

    赵海洋见老婆情绪恢复了些,就放心的站起身,说:“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惯着,在门口站那么半天等着买豆腐,说到买鞋,我想着干脆你领她去市里买得了,那镇上也没啥好东西,娇娇去市里读高中,穿戴得体面点儿,才不叫人笑话,咱又不是没钱。”

    杨素芳点头:“嗯,那我明天就带她去,好了,得赶紧做饭了,我这面都发半天了,得赶紧和馅儿去,娇娇这丫头又跑哪里疯玩儿去了,都快中午了也不怕被太阳晒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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