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风雪纷飞。
江语卿却只着一身素衣坐在桌边，手里摩挲着一只金钗，漆黑的双眸看不出任何情绪。
“娘娘，洛姑娘在殿外求见。”宫女碧竹迈着碎步走到她身后，行礼禀报。
江语卿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淡淡地说道：“让她进来吧。”
“是。”碧竹躬身退下。
片刻后，一位身穿华服，头顶珠钗的少女款款走进殿中，娇笑着说道：“姐姐这屋里倒是有些冷呢，好似冷宫一般。”
江语卿站起身面向她，冷言道：“我竟不知洛家的家教如此不堪，就连行礼都未曾教授于你。”
少女笑容一僵，不情不愿地俯身低头道：“臣女洛婉钰，拜见皇后娘娘。”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洛婉钰忍不住抬起头。
看着江语卿那即使不施粉黛，依旧艳若桃李，让人不由自主把目光移向她的绝美容颜。
洛婉钰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翻涌的妒意，站起身，指着她大声说道：“江语卿，你究竟还在神气什么？江家已倒，你一个与他人有染的罪臣之女，有什么资格坐在这后位上。”
听到江家出事，江语卿心中骤痛，她强压下喉头的腥甜，故作平静地出言刺激洛婉钰：“我没资格，难道你有？”
“我当然比你更有资格。”洛婉钰果然上当，“你们江家这群乱臣贼子，竟敢联合你那个奸夫，意图谋反，你这个……”
话还没说完，门口传来一声怒喝，“放肆，谁准你来这儿的。”
宫女太监们见到来人连忙磕头跪拜。
洛婉钰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愤恨地瞪了一眼江语卿，转身行礼：“臣女，参见陛下。”
“出去。”萧奕宸厉声道。
“是。”洛婉钰听出他声音里的怒意，身子颤抖了一下，不敢多言，起身离开。
宫人们也都极有眼色地退出殿中，并将殿门关上。
江语卿抬眼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只觉心底发寒。
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她好似从未看清过他。
萧奕宸见江语卿不跪也不恼，走到她面前，温声说道：“怎么也不让下人给你梳妆打扮。”
江语卿目光冰冷地盯着他，没有回答。
萧奕宸解释说：“洛婉钰应当是随她母亲进宫，来给太后请安的。不知怎的跑来这里，说了些疯言疯语，你不要当真。”
“疯言疯语？”江语卿眼眶微红，含着泪水质问道：“你是指她说我与别人有染是疯言，还是指她说的江家谋反是疯语。”
萧奕宸眼中闪过一丝不愉，皱眉说道：“你一定要这样与朕说话吗？”
“那我该怎样与你说话，”江语卿反问，“痛哭流涕地感激你嘛？”
“感激你故意散出消息，说我与那荒唐王爷萧璟玦婚前有染，感激你将我囚禁在这长乐宫中，”她眼含恨意地看着他，面色苍白一字一顿道：“感激你构陷我父亲谋反。”
“够了！”萧奕宸怒道。
他伸手掐住她的双颊，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说道：“朕看来是太宠你了，才会让你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你只需要知道，无论外面如何，你都是我萧奕宸的皇后。”他加重手中的力气道：“明白吗？”
江语卿眼中的泪水不小心滴落在他的手背上，萧奕宸怔愣了一下，有些心软地松开手指。
只不过捏了一会儿，她脸上就出现了两道清晰的指痕，萧奕宸下意识想要抚摸，却被她躲开。
江语卿攥紧手中的金钗，锋利的边角割伤她的手掌，她却感受不到疼痛，血液顺着她的指缝流下，洇湿了她白色的衣摆，“你打算如何处置江家？”
萧奕宸沉吟片刻后，说道：“朕的皇后如此聪明，又怎会不知。”
是啊，她怎会不知，不过是不想相信罢了。
江家在朝中为官百年，势力过大。
在帝王需要时，是一把有用的利剑，但如今江家已然变成他的心中刺，不得不拔。
江语卿强撑着力气，对他说道：“你是不是从传出我和靖王有染时，就已经想好要对江家动手了。”
萧奕宸垂眸不语。
“或者换句话说，你是因为想对江家和靖王动手，所以才散出我和靖王有染的消息。”江语卿强忍心中的悲痛，道：“我原以为你是为了废掉我，迎娶洛婉钰为后，才会故意散播谣言，没想到，你竟是为了对付江家。”
“洛婉钰那个蠢女人，她也配。”萧奕宸不屑地说道。
随后看向江语卿，“卿儿，你是个聪明人。只要你乖乖听话，这段时间安安静静地待在宫中，后位就永远都是属于你的。”
太可笑了。
无论是她，还是洛婉钰，都太可笑了。
她们竟然会爱上一个这样的男人。
“朝中还有事务没有处理，你好好休息，朕晚些再来看你。”萧奕宸说完就转身离开。
他走到殿门口时，对守在门外的宫女说道：“好好照看你们娘娘，她还在禁足期间，不许她出门一步，明白吗？”
“是，陛下。”两个宫女跪下应道。
萧奕宸离开后，江语卿脱力地坐在地上，泪如雨下，“爹娘，是女儿害了你们。”
“娘娘，您没事吧？”宫女们进殿后，见她倒地，赶忙上前扶起她。
“娘娘，您的手怎么流血了，我这就去请太医过来。”碧竹惊讶道。
“没事，不用，去拿药箱来。”江语卿叫住她。
“是。”碧竹匆匆跑去找药箱。
江语卿瞥向安静站在她身旁的秋菊，问道：“雪梅和雪兰呢？她们去哪儿了？”
雪梅和雪兰是她从丞相府带出来的侍女，现在她能相信的人也只有她俩了。
秋菊躬身答道：“两位姐姐一早就出去了，说是要帮您取雪水煮茶，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江语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碧竹拎着药箱出来，跪在江语卿的面前：“娘娘，奴婢帮您上药。”
江语卿用没受伤的左手挥了挥，“不用了，你俩下去吧。”
“这……”两人互相看了看，没有动。
江语卿一看便知道，应是萧奕宸派了她俩看着自己，“算了，你们两个到门口守着吧。”
“是。”两人应声退到门口。
雪梅和雪兰一回来，就见碧竹她们站在门口。
雪梅奇怪道：“你俩站在这儿干嘛？”
“皇后娘娘让我们守在这里。”碧竹说道。
“娘娘果然已经醒了，雪梅姐姐我们快点进去吧，赶紧给娘娘煮茶喝。”雪兰拉着雪梅快速走入殿内。
雪梅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她拉了进去。
两人进殿后，看到江语卿在给自己手上缠白布带，惊得赶忙跑过去，“娘娘，这是怎么了？”
“小伤，不碍事。”江语卿已经冷静下来，她瞥了一眼门外，带着两人走入后方寝殿。
“我现在被禁足，出不去。”她坐在椅子上，对雪梅小声道：“你向来稳重，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交给你去做。”
“是。”雪梅蹲在江语卿面前，侧耳过去。
江语卿轻声道：“午后我会给你一个锦囊，你想办法带着锦囊出宫，去找林伯伯，他看完就知道该如何做了。”
雪梅点头应道：“娘娘，您放心。”
“你办事，我自是放心。”江语卿拍了拍她的肩膀，停顿了一下，说道：“出去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雪梅闻言震惊地抬头望向江语卿。
江语卿勉强挤出笑容：“听话。”
随后看向乖巧的雪兰，说道：“雪兰，你也跟着雪梅一起走。”
“娘娘，我不走，你不要赶我走。”雪兰跪着扑向她，摇头小声哭着道。
“乖。”江语卿摸了摸她的头，道：“我这里还有些银票，虽然不多，但至少能保障你们生活无忧，不用倚靠他人而活。”
雪梅也是满脸泪水，她明白定是出事了，“娘娘。”
“别哭了，都听话。”江语卿提醒两人，“小心碧竹和秋菊，不要被她俩看出来。”
“是。”两人擦干眼泪道。
“不是采了雪水，快去帮我煮茶吧，让我再尝一尝你们的手艺。”江语卿转移话题道。
“好，我们这就去。”雪梅带着雪兰离开。
江语卿等两人走后，写好密信，装入锦囊中。
一想到她的父母如今被押在牢中，生死未补，江语卿便心如刀割。
她摸着锦囊，流泪道：“爹娘，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天色渐沉，皇宫里已经点起宫灯。
萧奕宸批完奏折，疲惫地来到长乐宫。
宫人们刚准备行礼跪拜，被他抬手打断，“皇后呢？”
碧竹上前答话：“回陛下，娘娘在寝殿。”
萧奕宸挥了挥手。
宫人们便有序地躬身离开。
萧奕宸大步朝寝殿走去，推开门就看见江语卿穿着一袭艳丽红衣，立于窗前，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语卿听到门开的声音，转身回眸，轻声说道：“你来了。”
萧奕宸眼里流露出惊艳和怀念，他初遇江语卿时，她就是穿着这样一身红衣站在河边。
当时他就决定，以后一定要娶她为妻。
终是如愿以偿，却又物是人非。
萧奕宸脱下裘袍，走上前披在她身上，低声道：“夜里风凉，怎么还开着窗户。”
“透透气。”江语卿淡淡道。
萧奕宸把窗户关上，“你身子弱，还是关上吧。”
说完拉着她坐下，倒了杯热水，放入她手中，这才发现她右手上还缠着布带，问道：“你手怎么了？”
江语卿从他的手中挣脱，道：“无事，不小心伤到了。”
两人明明是夫妻，却相对无言。
沉默许久后，萧奕宸开口道：“江氏夫妇……”
江语卿握紧水杯，垂下头。
萧奕宸见她如此，心底有些不忍，但还是继续说道：“我已暗中派人将他们厚葬，你不用挂记了。”
江语卿闻言浑身发抖，骨子里的寒意仿佛都快要溢出来了。
萧奕宸见状欲拥住她，却被她用力推开，杯子掉落在地上，发出悲壮的碎裂声，热水洒了两人一身。
“还是晚了一步，晚了一步。”江语卿捂住胸口，两眼发黑，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迟缓起来。
腥甜的血液从她的口中涌出，顺着下巴淌落在胸襟上，和红衣融为一体。
耳畔好像传来萧奕宸焦急疯狂的嘶喊声，她张嘴却说不出来话。
她想告诉萧奕宸，他的皇位坐不了多久了。
她想告诉他，他终究还是小看了她。
她想说，爹娘，是孩儿错了，女儿来找你们了。
最后意识渐渐丧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