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

    叶无双放下手中的案卷，抬头看了风扶雪一眼，尽管总是故作成熟，但果然还是个年轻小姑娘啊。

    她轻轻摇了一下头，“风姑娘，你知道吗？塞北如今只修了六条铁路，并非没有继续修的余力，但那时所有人都一致决定暂且停下。”

    风扶雪问道：“为什么？”

    原因无他，再厉害的机器也需要人来操作，无论是蒸汽机、汽车、亦或者是火车，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都是陌生的事物，人们对于它们的了解程度是极其低级的，生产制造甚至开车这些可以轻易解决，但另外一些问题却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的。比如，机器的修理问题，谁能判断出机器出了什么毛病，又应该怎么修，这里面是需要一些技术含量的，知识程度没有达到一定地步的，根本只能抓瞎。

    叶无双和那些厉害的工匠当然可以解决这些问题，但大家努力发展科技，如果只是为了让自己沦为修理工的话，那就太可笑了。

    因此，他们需要培养出相关方面的技术人员，研究问题、解决问题，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理解吃透知识、掌握更新技术。

    风扶雪还是很茫然，“可是，这里面有我什么事啊？”

    到了塞北之后，[桃宝]唯一发挥的作用，就是用来打印书本——在这里十天半个月才能印成的教科书，用现代打印机一天就能搞定——除此之外，桃宝上面有专门帮忙整理资料的的店铺，打印教科书是电子印刷机的事，她一点心思都不用费。

    “——我只需要下单而已吗？”不需要一点技术含量，有手就行。

    “不然呢？”叶无双回答她。

    风扶雪：“可是，它明明可以发挥出更大的作用的。”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叶无双轻轻地笑了一下：“风姑娘，过于依赖一件事物是不行的。”

    “你手里的那些东西可以轻易促成垄断，我不可能会让别人来卡我的脖子，更不会将整个国家的命运压在一个不知来历的‘神器’身上。”

    “再者，你对于[桃宝]的来历是否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你能保证它会一直在你手里吗？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之后[桃宝]会不会和你一起消亡？到时候谁来填补上这个空缺？”

    “机器会朽坏，高产粮种连续种植会退化，只有学道、吃透的知识不会。”

    叶无双轻轻笑了一下：

    “与其闲着想东想西，风姑娘还不如多拿出几本菜谱，多捣鼓一些美食出来，你在这一方面可比其他方面的天赋要强得多。”

    风扶雪听得内心震动不已，她在现代是一个美食博主，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美食博主而已，所谓的[桃宝]神器在现代也不过是一个人人都能拥有的购物软件而已，既不能飞天遁地也无法长生不老，她究竟着了什么魔，才会变得如此傲慢、如此自以为是呢？

    风扶雪如游魂一般走出殿外，不留神就撞见了一个人，

    “哎呦，没长眼啊！”

    她眼眸瞪大，惊吓一般地出声：“——赵……”

    那人也一样带着些敌意地看她，“风扶霜，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才要问你在这里干什么吧？”风扶雪下意识看了一下殿中，神情警惕。

    龙飞凡嗤笑一声，抬着下巴大摇大摆地越过她的身边：“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风扶雪咬牙。

    *

    “见过临殿下。”

    “龙公子不必多礼”叶无双出声道。“你知道我为何要找你来吗？”

    龙飞凡满脸疑惑：“臣不知。”

    叶无双拿出一折打开的奏本：“今冬草原上有一批北狄人叛乱，你提出了针对草原的种性制度政策是吗？”

    “……是、是的。”

    叶无双的目光看着他，深远冷淡：“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龙飞凡回答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异族而已。”

    燕临笑了出声：“真是天才的构想、绝妙的愚民政策啊，江山万统指日可待。”

    “但我不需要这种制度。”叶无双出声道。

    她那双深远的眼眸看着龙飞凡，龙飞凡脸上慢慢的变得慌张起来：“臣、臣……”

    没有人比龙飞凡更清楚，这种种性制度是何等的罪恶，是何等的影响深远，它将人分为三六九等的阶级，深入人心，难以逆转，使尊贵者永远尊贵，低贱者永远低贱，千岁万年，遗毒深沉。

    叶无双没再看他，她慢慢地走至窗前，推开窗门。

    “龙飞凡，你来——”她伸手，衣袖被窗外的长风吹拂，声音也被撕扯着：“看——”

    王府是天芝城最高的建筑，在这里能看到整个城市的模样：

    绿头火车携着满满的矿石和货物在一条条轨道上飞驰如电，农场里一头头牲畜膘肥体壮，工厂昼夜不休，蒸汽汽车、自行车、马车、牛车数不胜数，货物琳琅满目，各族人民笑容满面，衣裳整洁崭新，相互间其乐融融……

    这是一座繁荣昌盛，蓬勃发展的城市，是她将这里变成这样的。

    “你知道北狄人称我什么吗？”

    “——长青天。”

    北狄人这样称呼长洲王，承认他是这片长天与青草地的主人，与至高神同等尊贵。

    在浩大的天风中，龙飞凡颤抖着跪倒在地，脸上苍白至极，“臣知罪。”

    叶无双负手，语气平淡：

    “人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不是夏侯海，你也不再是赵高了，龙公子日后做事，应当三思而后行。”

    龙飞凡松了口气：“是，多谢殿下。”

    *

    [无双待他们两个还真是宽宏大度。]燕临说道。

    叶无双不以为意：[我不算是一个好人，但他们既然为我办事，我不出手保全，那也太不像话了吧。”]

    [何况，会发生这种事，难道不是你搞的鬼吗？嗯——燕临。]她的眼眸中泛着微微的波澜之光。

    燕临毫无愧意地挑了挑眉：[我有什么错啊？他乡遇故知可是人生四大喜事。]

    叶无双：[把他们两个逼得这样疯狂，你的性情还真是恶劣啊。]

    [过奖、过奖。]

    燕临早早就设立下了烟雾弹，在风扶雪的视角中，龙飞凡早就是燕临的手下，但在龙飞凡的意识里，风扶雪才一直就是燕临的心腹。

    以穿越者的目光，其实都能轻易地从塞北这些年的变化明白这边有一个“穿越者”，而当他们来到塞北、发现彼此的穿越者身份时，就会自动地把对方代入成塞北那个立下偌大功劳、深得燕临帝子信任的“穿越者”。

    这时候，无论他们怎么争，怎么斗，都没有办法牵扯到叶无双身上。

    [你这个人——]叶无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

    两年后，塞北已经休养生息了两年，可以支撑着进行再一次的战争了。

    齐国皇帝生了很多儿子，又迟迟不愿立太子，也因此，夺嫡之争闹得很激烈——嫡子、长子、贤王、大将军王、母妃受宠的、姻亲势大的、圣眷在身的……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有希望登上皇位，所有人都斗得很凶，很疯狂。

    但是事情往往出人意料，老皇帝突然驾崩，登上皇位的却是十五皇子——诸皇子中年纪最小、能力最差的，最得老皇帝的偏爱。

    没有人能服气，没有人能满意，他们不承认新帝的地位，并且质疑传位诏书的真实性。先皇遗旨宣布当天就有人逼宫造反，被镇压后，其他的皇子都纷纷赶往自己的封地割据。

    各地开始频频出现异象，各位皇子们昔日的美名也不断在百姓中传扬，这个皇子拿出了传国玉玺，那个皇子有‘真正的先皇遗诏’，另一个封地挖出龙骨……

    似乎每一个都是天命所归，和新帝斗得旗鼓相当，齐国的疆域被分割得四分五裂，社会秩序越来越混乱，百姓恐惧难安。

    终于，在齐国新君坐上皇位不久，塞北开始出兵吞并齐国，在短短五个月中，兵临齐国都城之下。

    齐国皇宫一片混乱，宫人行步匆匆，脸上都带着惊惶的神色。

    “可恶，朕还没输！”新帝挥手砸掉一批瓷器，指挥着近卫：“把那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东西都给我杀了！”

    宫人连忙跪着求饶，他毫不理会，继续享受着自己支配他人命运的快乐。

    这时，殿外传来珠玉相击声，一抹倩丽身影缓缓步了进来，这样盛装华服、雍容尊贵的美人啊，新帝眼睛一亮，“飞光姐姐。你一定要帮我。”

    飞光公主笑了笑：“皇弟要我帮你什么呢？”

    新帝眼睛更亮了，他的语气更乖更软：“飞光姐姐，我的那些皇兄们都被燕临杀了，齐国皇室只剩下我一个子嗣了——为了齐国的未来，你去杀了燕临好不好？”

    新帝知道，飞光公主在暗中接手了先父大将军的死忠，得到了一部分兵权，出其不意之下，或许能有一丝渺茫的成功几率。

    他顿了顿，“父皇封你为公主，对你百般宠爱，就算你杀不了燕临，至少……至少也要想办法让他的血脉不会断绝啊。”

    飞光公主微微垂下眼帘，轻轻地问：“那我应该怎么办？”

    新帝：“你毕竟是个女人，没有威胁，只要你愿意放下身段，燕临不会同你计较的。”

    毕竟是女人。

    飞光公主静静地听着新帝的话，脸上平静、从容。

    她平静而从容地、拔剑给了新帝致命一击。

    “飞光，你竟然要杀我……”新帝倒下来，犹自不可置信。

    “大将军府被处死的时候，我已经记事了。”飞光公主冷冷一笑：“可偏偏因为我是没有威胁的女孩，所以我得以活下来了，还被皇室收养，享尽尊荣。”

    新帝眼睛睁得大大的，愤怒至极：“你父亲犯了大罪，不仅辱骂父皇，还大逆不道殴打龙体。他该死！我们皇室对你法外开恩，父皇将你视如亲女……恩重如山！”

    飞光公主闭了一下双眼，面容冷漠。

    她父亲固然错下大错，但是！但是！她亲眼看见自己的家人一个个惨死在自己面前！

    人的感情有时候是不会讲道理的。

    她身后的殿门中，边停杯慢慢地走进来，看着新帝的呼吸渐渐的停止。

    边停杯已经在齐国皇宫潜伏了十年，她隐藏在十五皇子的身边，用塞北研究出来的延寿药帮助他博得齐国皇老帝的宠爱，为他出谋划策，增强他的实力，放大他的野心，引导他去和其他的皇子们斗起来，将齐国的形势推动得更加混乱，内斗永远无法平息，永远没法安心发展。

    而这一切少不了飞光公主的协助，飞光公主帮她，就是为了今天，亲手结束新帝的性命，彻底覆灭齐国皇室，血债血偿。

    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都过去了，向前看吧。”

    飞光公主冷漠尊贵的脸上轻轻地扯动了一下，不知是何意味。

    *

    大军兵临城下，本以为会有一场大战，没想到潜伏在齐国都城的楚国王女边停杯打开城门，她提着齐国新帝的头颅，公然回归了塞北的军队。

    这一手对于士气的打击极大。

    其他的齐国皇子已经被杀光了，连新帝这最后的皇室血脉也死了，他们还能为谁而战呢？

    还有些极度负偶顽抗的家伙，边停杯又甩出了新的可怕证据——先帝的身体前几年便不太好了，但是十五皇子为他献上了延寿之药，让先帝多活了几年，也得到了先帝的长久不衰的宠爱。

    前不久，十五皇子停下了延寿药的供应，先帝为了得到药写下了传位诏书，但先帝的身体已经很衰弱了，衰弱到一旦停药，他的身体就没有办法撑下去了。

    ——不管此事有意无意，先帝因停药而死、新帝犯下弑父弑君之罪是不争的事实。

    如此皇室丑闻公之于众，他们失去了战意。

    接下来在燕临亲自现身约法三章，保证对庶民秋毫无犯后，连百姓也倒戈了，城门又一次被打开了，大军长驱直入。

    叶无双微微笑道：“你立了大功。”

    边停杯也笑了，她顿了一下，道：“燕临帝子，其实，还有一个人也做了不少，我希望您能法外开恩……”

    叶无双看着不远处的皇宫：“我自然不会有异议，但我想，她可能不需要这些东西。”

    皇宫那边火光冲天，边停杯脸上一变。

    烈火熊熊燃烧着宫殿。

    “父皇啊，你早该在当初就将我和家人一起杀了的。”

    齐国崇拜圣火，他们相信火会焚烧一切罪孽，回归最初的纯净。

    尘归尘，土归土。

    楚历，永宁四十一年春，齐国灭亡，飞光公主自.焚而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