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密于是又将脸转回来。

    另一个也在这个世界的人，便是那大主教口中的丹司，她将晋和带到阴塘古村，并驻守在那处，顶着唐密的身体与唐密大打了一场，然后狼狈地逃到此界。

    唐密捋了捋思路，她穿到通道彼端的怪物世界，起因是因为扑出去救一个孩子，而与飞车迎面相撞。她的尸体则留在原世界，被人鸠占鹊巢。

    夺舍这种事情唐密只在小说里看到过，可事实是她自己就亲眼见证了两次夺舍，甚至她本人就亲历了一场夺舍仪式。

    在那个怪物世界，神明的力量是完全可以实现这种天方夜谭的。这足以说明原世界也已经就被神秘力量渗透，否则占用他人身体这样的事情如何会发生？

    可……那个怪物世界，不是只是个游戏世界吗？但看着如今一片荒芜的原世界，很难理直气壮地说，这里没有受到过任何影响。

    唐密问E鸟：“通道两端的这两个世界，究竟什么关系？”

    她眼神扫过这个沉寂的世界，不仅是人，连飞虫和鸟儿都陷入沉睡之中，唯一在动的只有永恒的时间流转。而另一边的世界，却动得太猛，遍地的怪物令人身心俱疲。

    E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草丛里酣眠的鸟，走上前去，只手托起那一捧毛绒绒的团子：“你摸摸这鸟。”

    唐密疑惑地看着他，这种时候她可没有逗弄小动物的兴趣。

    E鸟于是用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将其轻轻往鸟儿羽毛上放。他的手温热有力，握住她的时候，她感觉到两人皮肤相接处皮下血液的涌动短暂同频，一跳一跳的牵动着心脏。

    她鲜少与人如此接近，便迅速将手抽了出来：“我自己来。”刚做完她便觉得有些反应过度，但已经抽出来了，总不能塞回来，她摸着鸟羽毛的手指不自然地稍稍用力。

    E鸟看着空落落的手心，神情微微一滞，他似乎还能感受到手掌皮肤上属于另一人的体温。但这抹失神只持续了片刻，他又露出标志性的笑容，问：“有感受到什么吗？”

    “什么？”唐密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她甩开异样的心绪，集中精神摸着羽毛，却并未发觉有任何不一样的地方。

    “要用能量感知。”E鸟提示道。

    唐密于是小心翼翼地将少许能量集中到触碰羽毛的指尖上，顿时，她眼前一花，视野中放幻灯片一样闪现出一个个画面——那是挂满怪物内脏的高楼大厦，只不过是从高处鸟瞰的视角。

    “这是……那个世界？”唐密惊讶地喃喃自语。

    “是的。如你所见，我们原生世界的所有的生物都陷入死亡或者沉睡，他们的灵魂或者意识在另一边的世界中生存，就像是做梦一样。”

    “而他们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并非不愿，而是一旦知道真相，他们的精神便会彻底崩溃。因此，大部分人本能地抗拒探究自己的真实自我。”

    唐密忽然想起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杀死的那个名为垩蛇的白毛男子，她意识到有些矛盾之处：“可，垩蛇他们……”

    事实上，她能知道她穿进的是游戏世界，而不是什么奇怪的异界大陆，是因为垩蛇狂妄地在她面前大放厥词，告知他是高贵的玩家，而唐密则是可被他随意宰杀的NPC。

    虽然她没说全，但E鸟明白了她的意思。

    “一开始，那确实只是个名叫《夜罗》的全息游戏。玩家在游戏中能保有清醒认知，但很快，越来越多的玩家开始沦陷长眠不醒，这飞快地蔓延到非玩家，甚至非人类，最终覆盖整个真实世界。”

    E鸟回忆起与她第一次见面的时间：“你杀他夺取能量，应该在我们初见的前几日。那个时候，正是这古怪现象大爆发的时间节点。”

    “我杀了游戏中的垩蛇，那现实中的他呢？”

    E鸟向她伸出手，眼神中闪动着些神秘的光泽：“这就有关另一件事情，那就是我要告诉你的有关那个女人的信息，跟我来。”

    唐密看着他伸出的手，脸上露出些不解。

    “牵住我的手。”E鸟仍举着那只好看得像艺术品般的手，等着唐密握上去。

    这太奇怪了。她几乎是瞪着他的手，为什么要手拉手，有这个必要吗？她对肢体接触的最高接受限度，就是拍拍肩膀。

    E鸟也不催她，只将手伸着，温和地等着她。唐密投降了，她是更心急想知道谜底的那个，跟E鸟这个出谜题的人比耐心是没有胜算的，就当是握手吧，好歹是国际礼仪呢。

    她于是将手握了上去，以标准的国际礼仪的方式。

    E鸟手却不知怎么动的，将双方礼节性握手变成了他的手将唐密的裹在手心。唐密脑中警铃大作，这个太超过了——这家伙，费劲心思要牵手，是几个意思？

    “准备走了。”

    E鸟另一只手虚空一拉，只见一道传送门凭空出现，立在两人面前。他牵着唐密走了进去。

    唐密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下一秒，便出现在一个陌生的走廊内。走廊里白墙白瓷砖，连头顶的灯光都是冰冷的白炽灯，处处惨白白一片。

    “这是什么地方？”

    “医院，太平间。”

    E鸟终于将两人紧握的手放开，从衣兜里取出两双医用手套，递了一双给唐密。

    唐密看着E鸟轻车熟路地推开太平间的门，拉开其中一个存放尸体的冰柜。

    那是一具年轻男性的尸体，因死亡多时而显得过于惨白，尸斑在尸体的低下位沉积。这是唐密第一次看见如此真实的尸体。

    虽然她在游戏世界见过更血腥的，但大部分死去的人根本等不到她看见尸体变化便消失了。这样一具经历了不少时间的尸体，令她莫名有种胸口一闷的感觉。

    “他的眼睛……”唐密注意到双眼被眼皮覆盖的位置有些轻微的凹陷，她伸手将眼皮拉开，这才发现，年轻人的眼珠已经不翼而飞。

    “这就是真实世界的垩蛇。”E鸟将尸体的手臂抬起：“你看。”

    唐密低头一看，惊讶地发现，那儿居然有一块红斑，恰如晋和手臂上那块。

    E鸟指着尸体的眼睛：“还记得这对眼珠子吗？”

    “……”当然记得。垩蛇死后，尸体消失在原地，却落下一黄一红两个结晶，正对应着他的两个眼球。

    “他倒是特殊，被清除前遇到了你。”E鸟点着那块红斑：“垩蛇是第一批被选中送回原世界当种子的对象，只是还未来得及实施，就被你截胡了。当他们真正动手的时候才发现能量结晶被你拿走，因此他并未被启用，而是打了烙印后便丢在这儿做后备资源。”

    “种子？”再次听到这个词，唐密忍不住发问：“李树也提起过这个，这究竟是什么？”

    E鸟却被她话中的陌生名字吸引了注意力：“李树？那是谁？”

    唐密此时意识到，同一个人的现实中的名字与游戏中的ID是不同的。譬如现实中的她的线人——闲道士李树，在游戏中的ID却是晋和，是眼前这人所属队伍的副队长。

    他被代罚者掳走，在大主教口中听到关于种子的事情，更是意外知道了一个姓江的家伙正在大肆破坏他们的计划。现在，唐密忽然猜到那个令他们头痛的家伙可能是谁了。

    “在真实世界，”唐密看向E鸟，问道：“你姓江？”

    E鸟意外地挑了挑眉，并未否认：“这倒是有意思，我还打算把这个当成小秘密，在我们关系更熟之后分享给你呢。是……这位李树告诉你的？”

    他说起这个陌生名字的时候眯了眯眼睛，不知是不是唐密错觉，他似乎有些隐隐的不爽。唐密觉得有些意外，自从他们认识后，E鸟总是笑眯眯或者谜语人的样子，嫌少露出不快。

    “不完全。李树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他也没猜到会是你。”唐密突发奇想，暂时不打算把李树和晋和是同一个人的事情告诉他，总感觉会很有趣。

    E鸟嘴角的笑容更淡了：“别人？只能是代罚者。和他们能扯上关系的人，并不是安全的结交对象。我会在恰当的时机把一切告诉你，贸然信任陌生人太危险了。”

    唐密轻轻摇头：“不是陌生人。我们在现实中认识。”

    “……”E鸟眸光略沉，他看着唐密信任的表情，沉默半晌后轻叹了口气：“好吧。既然是你的，呃，朋友，那我也不便多说。”

    “言归正传。种子，就是那位侵蚀真实世界的媒介。”E鸟取过一把手术刀，将尸体手臂的红斑处挖开，只见一块亮晶晶的六边形晶片嵌入复杂的肌肉组织与血管之中。

    他轻轻敲了敲晶片，解释道：“这个便是种子的庐山真面目。它们寄生在游戏世界的精神体中，从能量结晶中吸取养分，或者通过注入一种药剂维持活力。”

    “沉默剂？”唐密记得李树的回忆中，那支差点扎入他红斑处静脉的药剂，便是这个名字。

    E鸟发出一声轻笑，眼中却不像往常那样满含笑意，而是闪过一丝探究的光。他低声喃喃：“李树连这个都知道？”

    “？”唐密没听清楚，她看了E鸟一眼，问道：“种子被送到真实世界后，又是如何运作的？”

    “它们会生根发芽，最后从宿主体内破土而出，寻找更优质的身体，将其彻底占据。至于原宿主的尸体，你也见过。便被丢在阴塘古村的那只大蜘蛛的餐盘里。”

    E鸟从地上拾起一根黑色的长发，放在唐密眼前：“而你原来的身体，便是它们眼中的完美载体。一只幸运的种子——丹司，将其占据，只不过不久前被你重创，逃到了这里。”

    “这里？”唐密看着E鸟手中的东西，那根发丝的边缘微微有些发卷，隐透着些烧焦的气息。

    “是的，她要吸收这块未来得及发育的种子修复伤势。不过，她还没得及动餐，就被我们吓跑了。”他晃了晃那根发丝：“看来你的身体在她的不当操纵下，意外脱落了几根头发。”

    唐密往存尸柜附近的地面看去，果然，除了E鸟手中那根发丝，地上还有几点血滴，并未凝固，人应该没有逃远。她顺着血滴便要追去，却发现血迹在房间某处突然断了，那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难道丹司也会用传送门？”唐密疑惑地盯着断了踪迹的地面猜测道。

    E鸟摇了摇头：“不会。这是独属于我的能力。即便是神眷者，也无法凭空掌握别人的能力。更何况，她根本没能完美地掌握你的身体。”

    唐密蹲下身摸着地面，面色微变：“她是从地下溜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