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

    永安二十一年,夏,已是闷热酷暑的时节。

    京郊皇寺地界,几匹快马飞驰而过,略过了山底的皇家寺庙妙音寺,在山侧的香火正盛的三清观前也未曾停下,反而径直往山中而去,山路蜿蜒的尽头,是半山腰的一座青石屋。

    “圣旨到,康宁真人前来接旨。”从马上下来的小黄门来不及拭去头顶的汗,敲响了青石屋的木门,“咚咚咚”的声音惊跑了附近林子里栖息的小鸟。

    “嘘……别敲啦”一个女声从里传来,带着惺忪的睡意,将门拉开了一条缝,“别敲啦,没瞧见门上的牌子吗?真人闭关不见客呢。”

    小黄门这才注意到门旁的一角上挂着一块小木牌,稚嫩的笔迹在上面留下了“闭关谢客”四个小字,经历风吹热晒已不太清晰。

    “劳烦通秉一声,是圣旨到,请康宁真人出门接旨。”小黄门不满的声音传入门内。

    “哈!?你等等,等等……长生叔,长生叔……”站在门外的小黄门听着女声逐渐远去一脸茫然,若是平时跟着师父去各府中宣旨,便是主人不在家,家中奴仆也是立刻门厅大开,恭迎入府,这如今……

    门内,长安本来躺在庭前廊下看白云悠悠,山间微微的凉风伴着屋内真人的诵经声让人直打瞌睡,突然听见敲门声,还以为又是山下的那个调皮孩子,拖拉着鞋子扒着门缝拒绝。

    结果门外竟然说是圣旨,吓得长安一边跑一边蹦着穿鞋,正不巧撞到了从偏殿出来的中年男子身上,男子年纪约莫四十出头,面白无须,双手正捧着一叠经书,看见小姑娘冒冒失失的样子,无奈问:“这又是怎么了?”

    “长生叔!门外来了人,说是圣旨,我去告诉真人!”

    “什么?”长安一脸疑惑地看着哭泣到一声颤抖的长生,“圣旨,圣旨,是!圣!旨!长生叔你怎么回事,你抖什么。哎呀哎呀你别哭呀。”

    “好,好啊,陛下终是没有忘记真人,没有忘记公主啊。”长生收回手,拢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说“长安你去请真人,我去开门。”

    “啊?开门?真人还没同意呢,你就开门……诶,诶,诶!长生叔!”长安眼见着长生一步一步地朝大门走去,茫然又无措,“唉,这都是怎么回事啊?”挠了挠头,又去向了真人所在的正房。

    长生双手颤抖着松开木门上的栓子,吱呀呀地开门声仿佛是打开了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阳光照射下光影斑驳,透过斑驳的光束,看见了立在门下的一众来人,与皇寺附近穿得破破烂烂的庄户人不同,来人都身着精致的绸锦,长生一一扫过,“福生无量天尊,贫道法号长生,恭迎诸位天使。”说罢,将一行人引入庭中。

    手持圣旨的小黄门一脸倨傲,仰起头颅冲着长生说:“圣旨到,请康宁真人接旨。”

    说话间,就看见刚才的小丫头掀起翠竹串起的门帘,一个人影缓缓出现行至庭院正中。来人身着朴素的道袍,一根不知名的木制发簪将一头乌黑的长发束于头顶,远山眉、丹凤眼、高鼻红唇,不笑时自有一股英气与正气令人望而生却,端的一副明眸善睐的样子,在这山野中也不掩其姿色。

    “贫道康宁,恭迎圣旨。”长安看见真人将双手举至眉前,笔直的跪了下去,叩拜至底,较平时拜佛拜圣多了一丝僵硬,少了一分肃穆。长安的眼神在真人和来人身上乱瞟,忽然间瞟到了长生催促的眼神,连跟在身后一通跪拜下去。

    “圣旨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女玖歌,自幼聪慧淑敏,孝慈仁善,躬亲垂范为国祈福十二年,而今民富日旺,特诏令即日回宫,封号康宁,钦此。”

    “康宁公主,接旨吧。”领头的小黄门拢住明黄的圣旨,双手捧至新封的康宁公主前。

    “贫道……儿臣遵旨。”康宁略一沉吟,低头接过了这沉甸甸的圣旨递给了一旁的长生,随手将手腕上挽着的108粒星月菩提子塞给了宣旨的小黄门。小黄门眼尖地发现这串星月菩提子如玉石般通透晶莹,价值必定不菲,推脱了一二便坦然接受了。

    接了康宁东西的小黄门神色温和了很多,贴心的嘱咐道:“康宁公主不需急着回京,圣上体谅公主,明日一早会派人接公主回宫……”

    待宣旨的小黄门走后,跟在康宁身后的小姑娘长安满脸的不开心,嘟着嘴念叨:“那串菩提子,自打我记事以来就跟着真人,那人也好意思,还真就收了……”

    倒是长生,面露难色地扯了扯长安的衣袖,努了努嘴示意抬头看看。

    “小黄门宣旨,按例就是要打赏的,咱们这儿家徒四壁的,三个人身上凑不出一两银子,总不可能把你卖了给赏金吧?”康宁不太习惯地摸了摸光秃秃的手腕。

    小丫头闻言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摇了摇头,“不要不要,长安卖不了多少钱的。不过真人,咱们真要回宫吗?”

    “怎么,你敢抗旨不尊?”康宁将圣旨顺手扔在桌上,喝着尚且温热的茶水随口一问。

    “那我倒是不敢,不过真人你堂堂一届公主,怎么在这地界?我听山脚下的小屁孩们说,公主娘娘都住在大金屋子里,前前后后有好几十个人伺候,连吃饭都有人喂到嘴里。”长安的童言稚语逗笑了接到圣旨以来表情凝重的康宁和长生,在康宁的示意下,长生讲了一个长安听过但又没听过的故事。

    “真人,本是当今圣上的第七女,生母佳妃柳氏,出身耕读世家,自幼秀外慧中,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传遍了大夏朝。入宫之后,佳妃颇得圣心,没多久就生下了七公主殿下。

    皇帝登基初年,宫闱不稳,宫中……很乱。永安九年,圣上接连失了三位襁褓中的皇子后,佳妃再度有孕,圣上很是开心。可佳妃甫一有孕,性情大变,惟恐旁人害了自己腹中的胎儿,惶惶不可终日。

    更有甚者,牵连了尚且三岁的七公主,当时宫中皆知,佳妃不肯七公主靠近自己三尺之内,说七公主与腹中胎儿相克,要七公主每日为尚未出生的皇嗣吃斋诵经。

    可纵是如此,佳妃腹中的胎儿仍是没保得住。圣上为此很是痛心,甚至为此辍朝三日,日日流连玉芙宫。也是从那时起,说七公主命格不稳的谣言一发不可收拾。

    为了安慰佳妃,皇上便下了圣旨,命年仅三岁的七公主前往三清观为国祈福。当时跟在小小七公主身边的除了我,还有佳妃柳氏一族派入宫照顾佳妃初孕的奶嬷嬷张氏。”

    “可我并没有见过公主的奶嬷嬷,我从来到公主身边记事起便只有你一人。”

    “张氏是柳家家仆,佳妃去世后,柳家大人便一病不起,柳家入仕之人本就少,没多久就以莫须有的罪名抄了家,张氏作为柳家记了名的家生子,那时起便牵连其中没法再照顾公主殿下了。”

    “难怪公主可怜我的身世,将我养在了身边。若非公主心善,将我捡了回来,不然我可能不是被溪水淹死,就是被野狼野狗叼走了。”

    “也是你命好,永安九年到十八年期间,何止是民间,天家也是祸乱不止,七公主刚出宫不久,佳妃的身子反而越来越差,没多久就薨了。后宫倾轧寒了圣上的心,现在圣上一心求佛问道,后宫鲜少踏足,宫中也就只有废后所生的二公主和废贵妃宋氏所生的八公主两位皇嗣了。

    听完这一长串的故事,长安还沉浸在其中尚未回过神来,倒是长生看着清冷的康宁心中一算。

    “长生,我愿想着宫中之人把我忘了也好,留在这山野之中,有妙音寺的静觉住持和三清观的了尘道长护着,日子也算过得下去。但如今,父皇突然想起了我来,只怕……”

    “真人……公主何不想想好的一面,这北方大雪纷飞、南方小桥流水,世上万千事物、繁华市井都是您自小便念叨的,您常说,纸上得来终觉浅,若不走出这一亩三分地,您又如何亲眼见见这书中描绘的大千世界呢?”

    康宁听着长生的话,回忆着自己在书本中“见”过的纷扰红尘,面露向往之情。但突然之间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一沉眉头一紧,低声说:“二姐容貌已毁,八妹痴痴傻傻,这才在那骇人的宫中生存下来。我偏居郊外却能安稳长大已是幸运极了,回了宫只怕我也没有多少机会去见大漠孤烟、江南细雨。”

    “真人……公主”长生拗口地改着称呼,引来长安频频皱眉,“公主倒也不用如此担心,如今您已年满十五,按例可以在宫外居住,今日小黄门前来宣旨时并未提及赐住宫中哪所宫殿,您若是能住宫外想必会安全许多。”

    康宁面色不改,内心却透漏出些许期待:“但愿如此吧。”

    环视一圈,康宁仍然无法接受自己就要离开这栋青石屋,普通甚至简陋的小屋里角角落落都充满着家的温馨。

    长生虽然是个太监,但一直给予康宁最好的保护,康宁年幼时,眼馋山下孩子吃的蜜饯,长生便日夜兼程徒步十几里,只为去集市给康宁买糖葫芦、七连环……。

    长大后的康宁越来越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长安就悄悄一人前往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中寻找应季的山珍野味,就为给康宁换取当世大家新出的文册。

    至于长安,虽然是康宁救了小小长安一命,但她自幼便随康宁苦守一隅,早早失去了童年的乐趣。

    纵然康宁心中有万般不愿,但她清晰的知道摆在她眼前的路只有一条,生为皇女,她早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三人各怀心事整理着家中的杂物,简单破旧的衣服、成堆的书册,各种各样的日用品。正当长生和长安为该不该带走一个竹制的旧茶杯而争论不休的时候,一个小沙弥的出现打破了这份喧闹。

    “真人,真人,您快想想办法救救闻音师叔吧!官府里来了好多人,说是师叔五年前杀了人要把师叔带走问罪呢!”

    康宁闻言,放下手中的书册,不可置信的问:“闻音?你说官府的人要带走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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