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雪缘和阮秋明好几天没说话了,除了早会同在会议桌边坐一会儿,其他时间都各干各事互不搭界,午休也是各在各的办公室,睡自己的觉。
还有三分钟六点,其他部门都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行政部同事的手已经放在廊灯开关上了。然而对于徐来团队来说,这只不过是组会开始前的三分钟,全团队都聚到了新办公室,等着到点儿上小会议室开会。
正此时,马向前探头进来,问:“徐总监,你们组待会儿开会吗?”
“啊……马总监什么事?”徐来站起身应。
“你们不开的话,我们组就要用小会议室了,趁这个时间给我团队新人做个培训。”马向前向徐来点头示意,旋即离去。
徐来愣在原地,跟几位组员大眼瞪小眼。
“好家伙,”既不是徐来组员又不是马向前组员的吃瓜群众边洛君感叹道,“马哥饭点开会,破天荒头一遭儿啊!彻底卷起来了。”
徐来听到了又像没完全听到,准备去大会议室看看有没有人。
隔着毛玻璃幕墙,清癯身影飘摇而来,熟悉的声音轻轻缓缓:“……嗯,好,放大厦门口台阶上吧……”
“小阮,你搁这儿干啥玩意儿呢,”走廊上马向前喊起来,“快快快,都在等你开会,今晚上得给你师弟师妹好好讲讲行业资讯。”
墙外的身影小跑起来,跟着马向前进了小会议室,关上门。
芮雪缘嚯地站起来,对旁边的组员说:“我出去一下。”
芮雪缘冲上公司门外的扶梯,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跑,这是阮秋明刚才电话里寥寥数语给她带来的条件反射:坐在阮秋明身边的两个月,她几乎每天都听到这句话——点外卖大王小阮的饭前日常。
从阮秋明关上会议室的门到芮雪缘跑出来,前后不过半分钟。她想得很简单:阮秋明要开会,没办法拿外卖,会议不知道要开多久,外卖如果一直放在外面,就算不被蚂蚁爬满,也该被风吹得冰凉了。
芮雪缘想起之前的一个夏夜,她参加完组会回到办公室,蓦然看见阮秋明背对着门口,单膝跪地。芮雪缘狐疑地过去查看,此人竟在捡地上的蚂蚁。
芮雪缘看着满地流窜的蚂蚁,问:“哥哥,这是……”
“外卖放在外面,爬了好多蚂蚁,”阮秋明一脸无辜,“结果带上来了。”
等芮雪缘找来拖布,阮秋明已经把现场收拾停当了。
想到这里,芮雪缘忍不住自己笑出声来。暮色四合,公司大楼前花坛边的台阶上整整齐齐码了一长溜外卖,出来取外卖的打工人络绎不绝,也算井然有序。
芮雪缘驻足,不知从何找起才好。她不知道阮秋明具体点了什么,所以无法从包装来判断,只能弯下腰一张一张订单看。好在难得上天眷顾,芮雪缘从右边找起,第三个就是了。
二层-阮先生
手机尾号也对得上。
芮雪缘松了一口气,提起这个牛皮纸袋往楼上跑。她去到原办公室,场子上正巧空无一人,她把外卖在阮秋明工位上放好,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
“雪儿你去哪儿啦?”
走廊上芮雪缘被叫住,她循声望去,边洛君跑了过来。“让我一通好找,你小领导安排你们组去大会议室开会,看你不见了,打发我找你呢!”
“哦哦哦,”芮雪缘连忙往大会议室去,顺便问,“找我多久了?”
“刚找,”边洛君说,“别怕。”
芮雪缘笑着扮个鬼脸,进屋去了。
徐来在上面讲,芮雪缘在下面给阮秋明发消息,她打出“哥哥”两个字,猛然顿住。
芮雪缘刚刚半天都没想起来,自从阮秋明“勒令”她不要再给他接水写纸条以来,他俩就没有好好再说过一句话。
既然阮秋明压根不想领情,芮雪缘还犯得着一而再再而三地“示好”吗?
尊严呢?芮雪缘叩问自己。读这么多年书不是为了出来当舔狗的。
但好像又不是这样。
暗生情愫是一回事,而首要关系是同事,这又是另一回事。试想你的同事饭点突然被召去开会,点好的外卖取不回来,忍饥挨饿开完会,肯定吃不成了,作为他的同事,你碰巧知道了这个情况,难道会坐视不理?
答案是不会。
芮雪缘觉得自己真够事后诸葛亮的,分析一大堆,确实仁至义尽,怎么不想想自个儿也是空着肚子在开会呢?
不管是不是在刻意合理化自己的行为,芮雪缘有一点感受是真实的:职场上并肩的战友,就像休戚与共的家人,因为共享每天的生活情节,所以无法做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纵使阮秋明在芮雪缘心里净是沟沟坎坎,工作带来“温饱”难题的时候,前嫌就要先放一边了。
不过,芮雪缘还是删掉了“哥哥”俩字,尽量不动声色地写道:外卖放你桌上了,别白跑。
良久,消息回了过来:好的,谢谢。
同事之间,最基本的礼节还是在的。
七点,徐来组散会,马向前组所在的小会议室依然大门紧闭,马总监高亢的声音穿墙而出,间或夹杂着阮秋明的嗓音,已经略带沙哑。芮雪缘无奈地兀自摇头,走去前台打卡。
那厢孔均尧站在打卡机旁边,李安安坐在前台的位置,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抬着杠,看见芮雪缘直走到他们面前。
“安安姐来啦,”芮雪缘打上卡,溜到李安安身边坐下,又转向孔均尧,“尧哥还不下班呐?”
“我等人。”孔均尧装出一副郑重其事的语气。
“等谁呀?”芮雪缘好奇。
“我等你们家小阮,”孔均尧一秒破功,恢复到嬉皮笑脸的常态,“等他下班,我好带他去夜场溜一圈……你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我知道呀,”芮雪缘八风不动,“但你最好还是别等了,他们组今天临时开会,恐怕你再等一个小时也等不来。”
“哦嚯,我就愿意等,怎么啦?”孔均尧佯作不满,逗芮雪缘,“多晚我都愿意等!”
“那你好好在这等吧,”李安安拉着芮雪缘站起来,“雪儿,我掐指一算,你刚才也开会来着吧,肯定没吃晚饭,我们去找个空屋吃饭呗!我带了石锅拌饭,还包了饺子,一起吃。”
“大哥,合着你坐这儿半天不是为了陪我聊天,是在等漂亮妹妹啊,”孔均尧急眼地几乎嚷起来,“带我一个,我晚饭没吃饱!”
“没你的份,”李安安已经牵走了芮雪缘,头也不回,“只够我和雪儿的量,前台凉快,您好生待着罢。”
芮雪缘心中四分惊喜,六分欢喜,跟着李安安进了原办公室旁的小经理室,看她拿出保温饭盒与餐具,在桌上一字排开。
“石锅拌饭是我在外面买的,最近没灵感,想不出花样做饭,”李安安用勺挖出一小半的饭菜给自己,把留着一大半的饭盒推到芮雪缘面前,又打开装饺子的盒,“饺子我包了猪肉白菜馅,你先尝尝。”
“安安姐你多吃一点呀,这几乎全给我了……”芮雪缘接过勺又想往回挖,被李安安捉住手腕。
“你尽管吃,你过来之前我吃了一整包辣条,都不饿了。”李安安露出小孩子一般满足的笑脸,趴在桌上瞧着芮雪缘。
芮雪缘也笑了,尝一口饺子,皮薄馅厚,汁水充足,她大力点头表达赞许。李安安说:“和面擀皮剁馅,我一个人做全套,不过饺子是最简单的啦,常见的中餐西餐甜点我都会做。”
“我知道的,”芮雪缘想起最初那场茶会上的荷花酥,“安安姐,我们这一代人里边像你这样习得一手好厨艺的女孩着实不多见了,想来你也是很喜欢烹饪。”
“其实不然,”李安安叼起自己的勺,“我并不喜欢下厨,很多时候学会一些技能,都是生活所迫。”
芮雪缘不解,李安安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锦衣玉食,能为什么所迫呢?
芮雪缘没想好要不要问问,但李安安已经跳到下一个话题去了:“过几天万圣夜,游乐场有活动,要不要一起去玩?”
“对哦,边洛君之前跟我提过这事,”芮雪缘说,“她也说想去游乐场玩来着,还想叫上部门里其他的年轻同事。”
“挺好的,”李安安点头,“你拉个群吧,好多新人的微信我都没有呢。”
万圣夜活动的消息在部门的九零后平民中悄悄传开,有时间的都准备欣然前往。周六下班,这帮人若无其事地分头出公司,在楼下角落又鬼鬼祟祟地会合:毕竟是“私下聚众”,让几位领导撞见可就不好了。
边洛君数一遍人头,说:“不对呀,这怎么才五个人,还有谁没到啊?”
“安安姐开车过去,”芮雪缘说,“她本来托我问谁想坐她车的,但我一想,反正没法全坐下,那不如我们还是都坐地铁。”
边洛君叹气道:“要不是我一直摇不到车牌号,我也早买车了。明年,朋友们,最晚明年我一定搞最新款奥迪到手,那时我们再出去玩儿,两辆车安排起来松松儿的。”
大家表示十分期待,一起向地铁站走去。芮雪缘小声提醒:“秋明哥没来。”
“明哥,是啊这人呢?”边洛君猛地一拍脑袋,“他不来,也不说不来,这是什么行事作风?果然会做人都是做给客户看的,跟朋友相处这么不够哥们儿,以后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芮雪缘被边洛君连珠炮般又密集又夸张的言语逗笑了,拉拉她的袖子,递个眼神示意“算了”,在大家面前还是给阮秋明留点面子。
但她心中难掩失落:刚来公司那会儿,她初生牛犊不怕虎,给阮秋明撂下了“我总有一天会约到你的,走着瞧”这句狠话,而今阮秋明的行为,就是对这句话最有力的回击。
李安安本来已经下到地库了,又觉得自己穿着高跟鞋去游乐场未免太不明智,于是折回办公室,准备翻一双低跟的出来穿。
周六大伙儿默认不加班,这才五点来钟,各处就基本空了。李安安迈进屋去,却见阮秋明坐在工位上喝水。
“老弟,你怎么还在这里?”李安安一惊,“大部队早就出发了,你寻思啥呢?”
“我没见着,”阮秋明慢条斯理地说,“我跑客户才回来,一个人影都没有。”
“群里我们小美女发的集合消息你没看见啊?”李安安白他一眼,动手脱鞋,“赶快追去啊,兴许还来得及。”
“追什么追,”阮秋明把水杯滑到桌子另一头,侧过身看李安安猫在工位下面选鞋,“安安大师姐你又在磨蹭什么,你怎么不去?”
“我开车去啊,今天我车又不限号,我坐地铁干嘛?”李安安换好了鞋,又从抽屉里选出一枚爱马仕手提包,“你小子无非就是想蹭我的车,别以为我瞧不穿。”
“自然是什么也瞒不过师姐你,”阮秋明站起来,把椅子推到桌下,“那还说什么,走着!”
“油嘴滑舌,”李安安不看他,昂首阔步出门去,“我给小美女打个电话再喊一遍,坐什么地铁,叫她过来坐车。”
“不是,他们这会应该都已经上地铁了吧,你干什么非得拽着芮雪缘啊?”阮秋明跟在后面抗议。
李安安已经拨了微信电话,顺便怼他一句:“你的车还是我的车?你爱坐不坐,我想让谁坐让谁坐。”
阮秋明深吸一口气,没来得及再说什么,那边电话通了,李安安道:“雪儿,还没上地铁吧,路边等一下,姐姐马上开车过去……我知道你刚说过坐不下,就你一个来坐车,其他人让他们坐地铁去……”
阮秋明无奈地挠了挠头。
三言两语之后,李安安挂上电话,看了一眼阮秋明说:“你别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了,人家不来,顾全大局,还是要跟大部队一起坐地铁。走吧,便宜你了。”
阮秋明“啧啧”两声,按了电梯,两人往地库去了。
游乐场入口处大排长龙,正门口摆放着大型南瓜花车,还有姜饼人等等各式卡通形象围绕四周。芮雪缘一行人站在离入口稍远的空地上等着,因为李安安还在找地方停车,一时半会儿没办法过来会合。
边洛君忙着给同事们拍照,今天公司来的都是小姑娘,除了陈光超。陈光超是徐来组员里唯一的男生,也是徐来和罗晚意之外的全组第三大业务。在部门里,陈光超堪称“团宠”,因为他是年纪最小的同事,二十出头,又有着修长昂扬的少年身形,俊逸的小脸上一双孩子气的大眼睛黑白分明,高鼻梁下边的嘴唇没有半分凉薄,弯起来的弧度自带天真的温热,任谁看了都忍不住要夸一句可爱。不过,陈光超从不恃宠而骄,待人接物甚至透着点少年老成,工作起来也有板有眼:他大四开始来公司实习,起步很快,业绩不错,半年前刚毕业,之后没过多久就转正了,逐渐成长为徐来十分看重的得力干将。
同事们有时候聊起来,会说阮秋明有接班人了:再过几年,等陈光超长大,部门颜值担当与公司一枝花的头衔就该交接交接了。
陈光超和阮秋明本来没什么交集,因为两人平日里各自跑客户都很忙,工位也不在一起,极少能在公司打个照面说说话。后来,由于同事们总把他俩放在一起说事儿,加之两人工位之间的芮雪缘被赶到新办公室去了,陈光超就干脆自作主张搬到了芮雪缘的原位,这样一来,他们“交头接耳”的机会多了,渐渐地越混越熟,相差五岁,还不至于有什么代沟,也能玩到一起。
陈光超一般不会参加同事之间非官方的活动,因为这小家伙有点时间就要勤勤恳恳地陪女朋友,这次是听说阮秋明要来,想着两个男生做个伴,这才欣然加入,结果阮秋明“临阵脱逃”,陈光超现在孤零零站在同行的一帮女孩中间,不知如何是好。
“光光,别跟木头似的杵那儿了,来给我们拍个合影儿呗!”边洛君冲着陈光超嚷,把他喊回了神。陈光超走过去想接边洛君手中的尼康,又听到远处好像传来一声渺渺的“喂”,他循声望过去,整个人活了过来。
“明哥!”
大家听到陈光超喊,纷纷看过去,原来是李安安领着阮秋明到了。
“超超不像话啊,眼睛里只有小明儿,看不见你姐姐?”李安安假意嗔怪,走近了推陈光超一把,又转向大家说,“太难停车了,这时节停车场根本进不去,我实在没办法,把车扔路边了。”
芮雪缘只是怔怔地望着阮秋明。
怎么还是来了?
难怪李安安一而再地“怂恿”芮雪缘上车。
阮秋明没有往这边看,他伸手越过李安安,拍了拍陈光超的肩膀。
李安安矮身上前,一抚芮雪缘的脸颊,说:“小痴情种,我把你家哥哥给你忽悠过来了。”
所以这是不是可以变相等同于,芮雪缘终究是间接把阮秋明约出来了。
芮雪缘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边洛君一笑,把尼康在脖子上挂好,说:“人齐了,边走边聊啦,排队进场还要老半天儿呢!”
场中游人如织,万圣装束的男男女女成群结队,妆容夸张,光是骷髅头就一个接一个。李安安他们进了几个鬼屋,一点都不吓人,只怕是NPC累了一天,到了晚上根本扮不动鬼了。
他们还从若干个过山车跳楼机大摆锤下边来回数次,嘴上都说想坐,腿脚却很诚实:听着头顶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他们可谓是一溜小跑离开现场。坐了一趟海盗船,算是极限了,最后全场最佳是5D环绕电影,满足了他们足不出户飞越爱琴海的肖想。
阮秋明总结式评价:每人花三百块钱跑这来逛公园了。
项目没玩多少,走路是真走得不少。一圈转下来,阮秋明和陈光超并肩蹲在花坛边上,一手拿鱿鱼大烤串,一手拿硬邦大冰棍,完全没有偶像包袱地大嚼特嚼,狂野毕露。李安安带着小姑娘们斯斯文文地拿签子扎土豆条吃,突然指着前方说:
“你们看那边,专门拍剪影的背景板哎!”
李安安发现的是一块满月形的高大屏风,通体透着月辉般的亮光,占据一大片空地,专门供游客摆拍。李安安拉着芮雪缘过去看,屏风前面还有一弯木拱桥,刚好能容七八个人站好。
李安安向大家招手:“快来快来,这里合影留念绝啦!”
小伙伴们闻声都跑过来,陈光超三两口快速解决掉手中的两根棍,跳下花坛。阮秋明也差不多吃完了,但他没有要下来的意思,仍是蹲得纹丝不动。
“干嘛在啊,这个小明儿,”李安安一手搭凉棚察看,另一只手敲芮雪缘,“把这人拽过来,神游什么呢!”
芮雪缘得令出动,一阵风似的刮到阮秋明面前,轻轻拉他的袖子:“来啊哥哥,拍合照了!”
阮秋明抬眼看芮雪缘,眸子里漾着点点星光,把芮雪缘看得醉了。只一瞬,阮秋明就收回目光。芮雪缘也垂下眼睛,瞥见阮秋明嘴角散着几颗辣椒粒,她下意识地探出指尖,向着那薄唇左边伸去。
阮秋明似有所感,微微偏头,倏忽站起身来。
芮雪缘后退一步,想了想,从包里抽出一张手帕纸递上去。阮秋明接了,一撕两半,递回给芮雪缘半张。
“啊……不用给我,”芮雪缘拿着半张纸不知所措,“你用就好。”
“你也擦一下,”阮秋明擦了自己的嘴角,把纸攥在手里,“你刚才吃了什么?看你嘴角,右边,唇妆花了。”
芮雪缘一愣,旋即遮住唇角,笑道:“知道了,快点啦!”
阮秋明纵身跃下花坛,随着芮雪缘跑了起来。晚风托起芮雪缘漫卷的黑发,掀起阮秋明飘飞的衣摆,他们就这样身披月色长奔而去。
两人间连日里的静默到这里终于告一段落,这一程,他们暂时与彼此走向了和解。无可心心相交,还能一起奔跑。
众人在桥上等候多时,已经排好了位置。李安安见他俩终于跑来,一把拉过芮雪缘,让她站在桥拱顶点的中心位置。阮秋明人在桥下对边洛君说:“边哥,单反给我,我给你们拍。”
“干嘛呀干嘛呀?知不知道什么叫大合照,你给我上来,”李安安不依,怒指阮秋明,“掌镜我自会找人,观察半天了,旁边这几个小姐姐拍照水平都不错的。”
阮秋明没再挣扎,乖乖地上到桥的最右边,与最左的陈光超对称而立。
李安安审视一遍队形,满意地点头,走到芮雪缘右边站定。边洛君把相机递给下面一位小姐姐,对大家说:“我们拍背影,大家都把右手举高比一个耶!”
透过镜头看,越是中间的背影越是黑得纯粹,两边的阮秋明和陈光超都有小半边侧脸沐在亮光下。李安安和芮雪缘比肩而立,稍稍对望,映于屏风,轮廓分明。
是夜,他们收获了公司以外的第一张合照,尽管只是背影:清波涟涟,月色溶溶,璧人双双,而心念茫茫。
回到职场,芮雪缘和阮秋明似乎恢复到了原初状态,公司里碰到会好好打照面,芮雪缘唤一声“哥哥”,阮秋明都会应。
这一天又轮到马向前开早会,他照例讲了一大堆经济新政与金融行情,最后说:“这几天我突然有一个感悟,我真觉得手写信是这个时代的奢侈品。”
一桌子的同事大多从手机上抬起了头,罕见地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开早会的人。
“前两天我看晚意给她客户过生日,”马向前娓娓道来,“不仅有鲜花蛋糕这些常规操作,还给客户手写了一封信。我们部门的姑娘真的是心细如发,我就从来没有给客户写过信,而且这年代手写信的人确实很少了。”
阮秋明本来漫不经心地在笔记本上画圈,听到这里,笔尖一滞。
数字化高速发展的时代,电脑手机平板打字尚且嫌慢,语音转文字都普及开来了,碎片语言俯拾即是,还有多少人愿意静握一支笔,于纸面几缕墨香中书写不宣的心事?更何况是每天夜深写就,晨起安放。如果可以,真愿日复一日,写史诗电影的注脚。
马向前接着说:“在我印象里,我只有学生时代收到过手写信,那算是平淡生活中的小插曲,不管是谁写来的,收到都会开心半天。现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谁还会没事儿花费这个时间和心思给你写信?谁都没有这个义务,这绝非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相信很多人跟我一样,就算让写,恐怕也写不出来了,所以还有信收的人,要懂得珍惜,你还有能为你落笔成文的人。”
芮雪缘有些许讶异,心道今天的马哥真不一样,一改大老粗的一贯作风,说起话来文绉绉的,想必是打过腹稿。
他是不是早就看出了什么,只是看破不说破。
马向前作为前辈,也有自己一套提点后辈的智慧。
芮雪缘看阮秋明的笔尖在纸上晕出了一团墨迹,阳光从阮秋明的斜后方氤氲开来,点染着他的一侧耳廓和半边面颊,鬓角新裁,却也在日光下温柔了边际,绒绒地泛着浅金颜色。
芮雪缘想到李安安的工位,工位旁的碎纸机。
阮秋明想到双肩包的内袋,内袋里的小纸条。
阮秋明微侧首,似在躲避阳光,却是换个角度,把芮雪缘笼在了他的余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