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大婚

    游席知畅快地聊了一夜,累了便呼呼大睡,严佑同样一夜未眠,留在最后收拾残局。

    他听游席知说了一夜之后倒是神清气爽,聘书和拜帖也迅速写好,吩咐人照办。

    心里出现了期待,便不觉得这是一种折磨。

    按日子算来,拜访沈府也就是后天的事,事情很快就会有结果。

    在还没拜访之前,严佑心里以为,这婚事定然是不成的。

    三月的桃花开得正浓,饶是粉色浅淡,也避不开这春日生机。枝头的鸟儿向来随性自在,它心里高兴了,就要在某家的枝头上唱上一曲。

    今日的沈家便是如此,外头的喜鹊正叫得凶猛。

    “小女从小体弱多病,这桃花天里最容易伤风冒寒,可得做好准备啊。”

    严佑觉得不对劲,起身朝沈千海作揖礼,诚然道:“抱歉沈老爷,在下没能听明白您的意思。”

    沈千海神色和蔼,“哦,就是——尽快完婚的意思。”

    聘礼最终还是聘礼,成不了赔礼。

    严佑离开沈府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台阶已经踏下走完仍觉得步子没踩实,一路上心不在焉,直到人站在严府门口,他才回神。

    正值傍晚,天色渐暗,天边削出一层一层的云逗留于远方。

    严佑那颗起伏晃荡的心在看见蒋蓉之后回到了一潭死水中,空荡乏味,奇怪得像喊出一声也没有回音的山谷。

    他按住了挣扎的自己,这就是他本来的生活,已经比绝大多数人幸运,没什么好唏嘘的。

    蒋蓉端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静等严佑行礼之后开口:“谈得如何?”

    “回母亲,一切顺利。”再抬头时,严佑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异样的情绪,取而代之的是平时一眼看去便觉心安的从容和冷静。

    蒋蓉点头,并未露出满意或者失望,“婚期可定下了?”

    “定在五天后。”

    室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蒋蓉忽然低声笑了,笑出了眼角的鱼尾线,笑容真诚不失优雅。严佑当然明白蒋蓉是在为他开心,甚至还有揶揄的含义,是在笑他心急。

    “你去准备妥当了,再由我过目。我相信你能办好。”

    严佑没想解释过多,只是点头应道,“是,母亲。”

    蒋蓉让严佑退下,随后叫来了柳嬷嬷,想要再多叮嘱些。

    柳嬷嬷见蒋蓉面色喜悦,猜也是婚事成了,“恭喜夫人。”

    蒋蓉原本以为换了媒人,心里有些忐忑,觉着这桩婚事更是不成的,甚至没有像以前一样先去拜访,觉得失礼。

    严佑把婚期定得这般早,显然也是心里高兴的吧——这次她一定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恭喜的话留到五日后说也不迟。拜帖可写好了?我也得准备一下,正式拜访沈府。”蒋蓉收拾好情绪,又恢复了以往的典雅庄重,“仔细打点着,既然佑儿是真心喜欢,就更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

    “夫人说的是。”柳嬷嬷朝门口望去,那正是严佑刚刚离开的方向,看样子是去书房,“可五天……会不会紧张了些?”

    蒋蓉脸色放缓,语气多了自豪,“就算婚期提前到明日,他也能给办妥。”

    “我说,婚期又不是明天,你赶这一趟干什么?”

    秦开舟正翘着腿舒坦地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视线随着右手转起的书上上下下。

    严佑提笔蘸墨,继续专心写自己的,“下次从正门进来。”

    “别呀——”秦开舟一把收住正往高处旋转的书,抚平刚刚的卷痕,憨笑道:“要让你娘知道,我这不白来了。”

    秦开舟是典型的草包公子哥,小时和严佑在一个学堂,赖着他当保护伞,一来二去熟络起来,但也是因为他,严佑会被夫子处罚。

    蒋蓉自然不喜欢这个让自家孩子无缘无故跟着受罚的秦开舟。

    但凡蒋蓉在严家看到秦开舟,不说赶出家门,断不会给他好脸色。秦开舟也不愿意自讨没趣,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偷偷爬墙的毛病。

    秦开舟消息灵通,更是喜欢听到点风吹草动就赶去瞧一瞧,他今晚就是特意在这书房外等着严佑。

    秦开舟从太师椅上下来,凑到严佑旁边,对他挤眉弄眼,“你这婚期都定下了,我这做兄弟的当然得送你点好东西——诶,这本书你先拿着。”

    严佑搁笔接过,书封上连个书名也没有,加之秦开舟那洋洋得意的表情,他接过书后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疑。

    秦开舟抢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示意他先不要打开,只是神秘兮兮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呢脸皮薄,你娘更不会让你看这些,但夫子说了,学无止境,你可不能孤陋寡闻——新娘子要是不满意,一脚把你踹下床,可别怪我这个当兄弟的没有提前告诉你。”

    严佑隐约知道是什么了。

    “你该不会……”

    “诶!不用感谢我!”秦开舟啪的一下往他肩上一拍,跳到一旁,脸上一副“我真仗义”的表情,“找个时间好好学习一下,我相信你的学习能力!”

    话毕,他朝外一望已经有些暗淡的天色,“我得走了,要是回去晚了她又得生气了。”

    “恕不远送。”

    秦开舟一个箭步冲到门外,跑了几步又回来了,带着几分警告的眼神看着严佑,“你要是不看,咱们就绝交——”没等严佑回复,他又急匆匆地跑开了。

    严佑捏着书脊,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远了些,随意选了中间一页打开,凝视了一眼上面的内容,便慢慢合上了书本,镇定地将书本放到了一边。

    他指尖发烫,还是有一些慌乱,书上的绘图让他翻了个正着,本想闭眼摒弃杂念,却没想到那画面上一男一女赤·裸相对紧密贴合的样子更加清晰。

    严佑将那本书又推远了些。

    他知道自己的脸有些发烫,起身快步到了门口。

    春日夜晚的风足够凉爽,脑袋里舒服的只剩下飒飒风声。

    严佑心绪渐缓,转头将视线落回那本书上,又有些于心不忍。

    他知道秦开舟为什么会送这个。

    秦开舟在三年前便已娶妻,妻子名为厉寒玉,是厉家的千金,远近闻名的冰山美人。

    洞房花烛夜时,厉寒玉吃痛,一脚将秦开舟踹下床,说他不行。

    秦开舟将这件事瞒得很死,不过自己又觉得委屈,便忍不住和严佑说上几句,讲他如何体恤自己的夫人,舍不得让她痛,可惜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痕迹太明显,严佑本来只觉得奇怪,直到他今天那番话和这份礼物到了他跟前,才算是确认了。

    说实话,严佑并不想要孩子。

    他对严安鹤的私心太重,但如果因为自己这份私心而让未来的妻子蒙受不白之冤也是不应该的。

    严佑自认为弊端讲得清楚,直言拒婚也没关系,想不通说了那么多还是得到“尽快完婚”的答复。

    游席知的话在他脑中回响,首先排除看上他这个可能——难道是为了攀上严家这一层关系?

    严佑越想越多,思绪弯弯绕绕的没完,刚吹空的脑子迅速被填满,却理不出一个所以然。

    他愁着叹了一声,重新坐回桌前,打量着放在远处的那本书,几经思考,小心翼翼地将手搁了回去,指尖的温度回升,烛光下的身影黑作一团,影子的主人面红耳赤地翻了一页又一页。

    *

    云蒸霞蔚,日丽风和。柳吐黄金,梅含碧玉。

    明媚的春光映照在人们的面庞上,柔和万分。尤其那办喜事的人,当那太阳的温度传达上来,所有的愉悦和期盼都归结为一句。

    天气真好。

    锣鼓阵阵,鞭炮齐鸣,迎亲的队伍声势浩大,场面壮观,欢闹声不绝于耳。路过的人忍不住停下脚步,视线追着看去凑个热闹,沾点喜气。

    都说严府的蒋夫人勤俭持家,但该花钱的地方绝不小气,即使是沈府里的人听到这种仗势也忍不住惊讶于这大手笔。

    坐在铜镜前的姑娘已经准备妥当,只差盖上盖头。

    女孩的长相算不上惊为天人,更偏寡淡清冷,杏眼里是不入尘世的疏离,又带着几分成熟。

    像是一朵清雅的白荷,静静开放,花瓣上还挂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摇摇欲坠。

    即使婚服在身,添了妆容,也不会被称为娇艳。

    “哇——落落姐,你这也太漂亮了!”沈妙瑜使劲儿夸夸。

    姜落细瞧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道:“是梁夫人手巧。”

    梁芸梦听了这话,不由得笑道:“姜姑娘也会说些讨人欢心的话啦——”

    不解的视线对了上去,姜落不明白梁芸梦的意思,这是实话,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好看的。

    “这孩子。”梁芸梦跳过了这个话题,瞧了一眼窗外,觉得时候要到了,她从匣子里拿出一支木簪递交到姜落手上,再次叮嘱道:“到了严家万事小心,万一遇到了危险,只管把这根簪子交给春桃,她知道该怎么做。”

    春桃是沈千海安排的,能文能武,以陪嫁丫鬟的身份到姜落身边保护她。

    严佑德才兼备,声名在外,但沈千海也要以防万一,有备无患。

    毕竟人是会伪装的。

    姜落起身再次道谢,她有时陷入迷茫,原先以为是帮沈家解决麻烦的,结果却是在给沈家添麻烦。

    他们连嫁妆都是认真准备的。

    沈千海是这样安慰她的,“沈家虽比不上严家,但也不是小门小户,小钱而已,姜姑娘不必介怀。”

    姜落没有多说纠缠的话,但心里已经默默掰着指头算上了。

    “我一定不会给沈家添麻烦。”姜落神色坚定,向屋子里的所有人承诺。

    梁芸梦慈爱地替她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几缕青丝,拿起了崭新的红盖头盖了上去,盖头的流苏从她眼前坠落,视线再无其他。

    梁芸梦对沈妙瑜交代道:“小瑜,你就别瞎晃悠了,叫人看到了不好。”

    沈妙瑜送姜落走的时候还有些哭鼻子,就算知道姜落看不见,她依旧用力挥手,一开口便是浓重的鼻音,“落落姐,一路平安!万事小心!不要忘了我!”

    金黄色的流苏上下晃动,最终转身而去,留下一道赤色身影。

    红盖头挡住了姜落的视线,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种半封闭的状态,失掉了安全感,饶是过了这么久,她还是害怕这种空间。

    姜落先开始还能清楚地辨认出沈千海的声音,再后来鞭炮齐放,周围人声鼎沸,她便是什么情况也不认识了,只觉得身处一片混乱之中,忽高忽低的声音在耳边炸成一团。

    “小心。”

    一片庞杂之中出现一道特别的声音,犹如清泉与溪间的石头短暂碰撞出火花,又匆匆流走,经过的痕迹快速蒸发。

    姜落更多时候是坐在轿子里,有需要时让春桃代为传达。

    严佑考虑到沈千海所说的“从小体弱多病”,便提前两天去接亲,路上将车速放缓,原本一日有余的路程,刚好在婚期之时到了严府。

    一路顺利。

    那鼓吹喧阗的场面重现,坐在轿子里的姜落被炸得恍惚,忍不住按了几下耳朵,但也能忍受。

    剩下的一切按部就班,她按照所学习过的礼仪,努力将每个流程所需要的事做到最好,她现在代表的是沈妙瑜,是沈家,不能让任何一处受人诟病。

    被送入洞房后,一切才算是告一段落。

    这两天一直神经紧绷的姜落坐到那柔软的床榻上只想把身心都交出去,虽没有怎么走动,却仍觉得精疲力竭。

    她不知道外面具体是什么时辰,但离晚上一定还有些时候,现在只需要坐在床上安静等待。

    姜落想着想着,眼皮就开始变得沉重,只好不断捏着自己的手,提醒自己不能睡。无奈眼皮下沉,又遇到了舒适的环境,整个人松懈下来,抵抗的意识更轻了些。

    眼睛终究还是闭上了。

    姜落没有睡多久,脑袋往地上啄了几下就清醒了,她睡眠状况不好,难以入睡也容易醒,所以眼下有轻微的黑眼圈,她照镜子的时候就知道梁芸梦特意用脂粉给她盖住了。

    又这样静静地等待了很久,除了中间有丫鬟进来点上喜烛,再无他人造访。

    新郎还没来,肚子倒先抗议了。

    姜落本想忍一忍,但饿得实在有些胃痛,她怕之后失态,悄悄撩开了一角的流苏,往外面一瞧。

    桌上摆放着霁红玉盘,里面盛满了红枣莲子核桃等,样子很是精致,喜秤旁边立着贴有囍字的酒壶,在烛光的照耀下散发着银色光芒。

    姜落一手撩着盖头举在额前,另一只手在果盘上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轻轻一捏红枣——

    无核。

    她这才拿了两个垫肚子,快速退坐到了床榻上细嚼慢咽。

    咽下最后一口,姜落麻利地整理了一下盖头,一搓手指,将腰杆挺直,调整视线。

    一切刚收拾好,下一瞬门就被推开了。

    脚步声渐近,姜落心里咚咚直跳,不免紧张。

    黑色长靴在她面前站定,飘来轻淡的松木香,清晰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抱歉,久等了。”

    销声匿迹的清泉越过了顽石,在溪间潺潺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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