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的夜明珠不分昼夜,执着地泛着冷光。
裴若颐倚在白玉榻上,拧起指尖数根闪烁着晶亮光芒的蛛丝,灵力流转,再次细致地查验怀中少女的灵脉。
确实都抽光了。
秣魂蛛丝,上古魔蛛贮存魂魄碎片的载体,在本体陨灭以后,会像活的蜘蛛网一样捕猎,寻找寄生体,啃噬寄生体的魂魄,将魔蛛魂魄碎片补全。
待到发育成熟,魔蛛就会取代寄生体,接管他的一切成为他。
而寄生体就在了无知觉的情况下,被鸠占鹊巢。
可魔蛛不是在上古仙魔大战时期,就被诛灭全族了吗?
难道是被秣魂蛛丝寄生的人没有查尽?
裴若颐把掌心中的蛛丝焚烧湮灭。
无妨,他会再灭它们一次。
“美人哥哥……”
怀中的少女呓语出声,猫儿般蹭了蹭他的手臂。
裴若颐下意识抬起的手,却在距离她发鬓仅一寸距离陡然顿住,攥紧收回。
他替她拔除了秣魂蛛丝,她替他解了欲念焚心之痛。
也算是结束了这段因果。
再多余的痴缠他无暇应对。
裴若颐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去查验天衍宗是否还有被秣魂蛛丝侵蚀的弟子。
*
“嗯~”
温敏睁开惺忪睡眼,慵懒支起胳膊,欣赏身边美人的睡颜。
青丝倾泻在玉塌之上,白皙的面庞安静如玉,只是眼尾红痕还未褪去,让她想起了某个下学的路上,微风拂过耳畔,她抬头望见的那一片被赤色晚霞浸染的云。
美得像梦一样。
昨天的遭遇也像梦一样。
穿到角色死亡当天,成功活下来,遇到的美人也算满意。
温敏贪恋地用目光描摹裴若颐的眉眼,看得眼热了凑过去,在他额头拓了个唇印。
拜拜,虽然你长得好看、身材不错,云雨之时略显生疏,也算温柔体贴。
但——对于身怀魔气之人,我还是有些被拍在墙上的情节阴影在的。
“萍水相逢,再见不识。”
“反派常常死于话多,我超惜命的。”
“所以我没有见过什么魔气,没有遇到你,没有进过这间洞府。”
“我只是在凌波峰迷路啦。”
温敏低声对着玉塌上的睡美人告别,蹦跳着转身。
因为腿软踉跄了几步,温敏只好迈着小碎步艰难地挪走。
现在我要走我的躺平之路去喽。
白月高悬,寂夜无声。
有点亮光,但不多。
路痴,雪上加霜。
温敏,无能狂怒。
忽然,一道或明或灭的光点扑闪着,闯进寂静的夜。
是一只翅膀点缀着水蓝荧光的小蝴蝶。
它灵巧地转圈,往一个方向飞后又折返,停驻在温敏眼前打着旋。
温敏雀跃地抖了抖并不存在的猫耳朵。
“心地善良雪中送炭救我狗命大恩不言谢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你,啵啵我最亲爱的小蝴蝶!”
温敏躺回自己的猫窝,把并不松软的棉絮被褥拉到下巴,探出手和从窗缝里飞走的蝴蝶告别。
“晚安,好梦。”
裴若颐看着灵蝶传送的画面,对着温敏眨巴着眼睛缩在被褥里乖乖的模样,弯了弯唇角,伸手碰了碰她落下吻的额头。
心头却有些莫名的落寞。
方才他意识到身边的小姑娘要醒了,念及她也是初经人事,面对他可能会有些羞涩或尴尬。
没有处理过这种情况,裴若颐下意识选择闭起眼睛装睡。
结果小姑娘非但不害臊,倒是像久经沙场。
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去。
遂了他的意,却又让他觉得,不该是这样。
那该是什么样呢?
裴若颐不知道。
不过不会是“萍水相逢,再见不识”。
晨光熹微,灵蝶复去。
裴若颐从玉塌上拾起白色发带,端肃衣冠。
“映雪峰裴偃,召玉清掌门尉迟冀。”
*
“敏敏,敏敏,零点啦!”
温敏疲倦地睁开眼,屋子里漆黑一片,两道烛光刺啦地冒着白烟。
是妈妈捧着蛋糕。
蛋糕上插着数字蜡烛,十八。
“生日快乐!”
“宝贝敏敏快许愿吧!”
“哦!好!”
温敏听话地握起拳头,低下头把下巴放上去。
保佑爸爸妈妈身体健康,天天开心!希望我的十八岁,不要再这么普通啦!拜托让我的人生精彩一点,炫酷一点,当然,困难少一点点!
“我许完啦!”温敏笑着睁开眼,嘟起嘴巴准备吹蜡烛。
那两道烛火却“砰”得一声变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炙烤着温敏的全身。
好热!
温敏觉得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被火焰灼烧,钻心的疼。
她求救地望向四周。
窗外有一片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池塘。
温敏穿着小熊睡衣,赤着脚翻出窗台,三两步就要往池塘跳。
那片冰凉的池塘却变成了一大片在风中滋啦作响的锡箔纸,温敏跳上去,地面被火焰包围。
场景变幻,温敏一会儿感觉自己是烧烤摊上锡箔纸上被炭火烤得蜷缩的小青菜,一会儿是烧饼炉子里糊在铁壁上的生面饼,一会儿又是油锅里膨胀身躯的鱼豆腐。
好饿,可以把自己吃掉吗?
温敏陷入沉思。
不可以,热量吃掉热量会变得更热。
“温敏,快开门,我知道你在家!”
“别躲在里面不出声!”
“你有本事不去听学,怎么没本事开门啊!”
砰砰砰的砸门声穿透锡箔纸、烧饼炉子、油炸铁锅,惊得温敏一跳,放下了手里正在洗的衣裳。
雪姨来了!
不对,她怎么在洗衣服,她又不是傅文佩,她是温敏。
破旧的木门经受不住蛮横的拍打,轰然倒地。
温敏打着哈欠支起上半身,被外面透过的光线刺得眯起了眼。
呼,原来刚刚是在做梦。
可是丹田处真的有灼烧的痛感。
一把扇子飞过来,黑檀木扇柄砸在温敏额头上,咚得留下一处红肿的大包。
温敏深吸一口气,捂住额头。
看到温敏低下头,敲门的人唇角一扯,冷笑一声:“温敏,现在知道后悔了?晚了!”
温敏抬头。
来人是个穿金戴银,把“暴发户”三个大字刻在他堪比太平洋宽阔额头的少年。
他嚣张,他跋扈,他愤怒的表情好像温敏踩了男高同学八百万买的限量版球鞋。
温敏:“你谁啊?”
太平洋额头少年闻言,脸色由怒红变铁青。
像是温敏踩了他的百万球鞋,完了还碾了一脚,说,丑死了,这什么破鞋。
温敏是真不认识他。
原著对她这个炮灰角色着墨不多,出身家庭和人际关系提都没提。
而且,她不是只蜘蛛精吗?
妖怪绝不忍气吞声。
温敏决定,他再不解释,她就撕了扇子,把十二支扇骨塞进他朝天的鼻孔。
还好,每个用鼻孔看人的少爷,身边总会搭配负责拱火和刷仇恨值的狗腿子。
一个瘦高的少年从少爷背后跳出来,满脸不可置信:“温敏,你是不是脑子烧坏了,居然不认识把你从水生火热中拯救出来、你应该用生命去守护的恩公——大名鼎鼎的薛家二公子,薛熠!”
温敏现在脑子确实快烧坏了。
丹田处的灼烧感越来越重,从四肢百骸蔓延开,快把她整个内脏烤熟了。
狗腿子介绍完薛熠的威名,还不嫌够,开始添油加醋地细数薛熠对她的好,控诉她的忘恩负义。
温敏艰难地听了半天。
明白了。
原主是个孤儿,从小父母双亡,远亲不愿意收养她,就把她卖进了魏府。
为奴为婢,好歹饿不死。
直到仙门大选,薛熠测了根骨,拿到了玉清派的录取通知书,薛老爷怕儿子寂寞,就选了一批年岁差不多的奴婢也去测根骨。
温敏拿到的就是玉清派的邀请书。
然后从在人间给薛家当牛做马到在仙域给薛熠端茶倒水。
外加代课签到、完成作业、食堂买饭、跑腿购物……
胆小怕事,敏感自卑,且心地善良感恩薛家给自己一口饭吃的温敏一直逆来顺受,听从薛熠的指令,成了玉清派外门著名的少爷身边的丫鬟。
……就是这样一个丫鬟,居然在七天前,再没到薛熠面前伺候。
直接导致薛熠被记旷课十五次,课业不交四次,没有及时吃到他喜欢的菜二十一次,薛家寄来的包裹滞留七天赔了三枚灵石。
薛熠怒发冲冠,薛熠怒不可遏,薛熠暴跳如雷。
薛熠等了三天。
这三天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等温敏去向他认错,等温敏痛哭流涕,等温敏跪在他面前,解释自己没有伺候好少爷的原因。
但温敏居然——十天没有出现!
薛熠终于急了,带着他的一群小跟班,屈尊降贵,来兴师问罪。
狗腿子少年滔滔不绝,最后用一句话做结:“温敏,你的恶行简直罄竹难书,今天薛少爷绝不可能轻易放过你,你完了哈哈!”
温敏礼貌询问:“说了这么多,你渴吗?”
狗腿子少年咽了口唾沫:“确实有点。”
温敏提起床前空荡荡的水壶,递给他:“我也有点渴,顺便帮我打壶水吧,非常感谢。”
她成功把狗腿子激怒了。
他跳起来怒斥,仿佛被踩了百万球鞋的人是他:“温敏你好大的胆子,奴才还指示起主子来了!”
温敏:“嗯?我主子不是雪姨吗?”
薛熠拍手:“对啊,我才是主子,你以为你是谁?”
狗腿少年愣住,嚣张气焰灰飞烟灭,接住了温敏手上的水壶,恍惚地转头去打水。
“陆海,等一下。”一个狐狸眼少年从薛熠身后探出身,拎住了狗腿少年的后衣领。
本就狭小的房间又多了一个人,更加逼仄了。
温敏觉得他的脸似曾相识,艰难地在即将沸腾的脑子里搜刮记忆。
想起来了。
好像是……她昨天……上下其手的……男主……李瑄……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不会是来把她拍成面饼,糊在墙上吧?
温敏往后缩了缩。
李瑄眉眼弯弯:“薛少爷,今天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温敏皱起眉。
果然是男主,有点脑子。
薛熠拍脑袋:“对!”
他从腰上摸出一根鞭子,狗腿陆海眼疾手快地放下水壶,冲向温敏,就要把她摁住。
薛熠冷笑:“温敏,太久没给你松松皮了,是该给你长长记性,让你知道违抗我的命令是什么后果!”
薛熠豪情万丈,陆海跃跃欲试,李瑄旁观看戏。
“轰隆!”
一道闷雷撕开屋顶,在陆海奔向温敏的路上炸开。
陆海,头发开花,冒出黑烟。
狭窄的屋子闯进来一个小胡子长袍男。
“舅舅!”薛熠惊喜。
“表的!”周之尧警惕。
薛熠:“表舅!雷是你劈的吗?你是知道了这个大胆奴婢是以下犯上,目中无我,来替我出头的吗?”
周之尧青劲爆起,他厌蠢症犯了。
他一手拎薛熠,一手拎陆海,忍无可忍:“这特么是筑基的雷劫!”
“快给老子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