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觉得这个世界是不正常的。”
张茉莉指尖滑过莎士比亚诗集，靠着书桌感慨。
阁楼窗外的绿意下走过一对对小情侣。
红木桌案铺开书册，纸张停留在第七页，旧元纪时期羽毛笔蘸着墨水留下的原稿，满纸情话。
“都有魔女了，你觉得能正常到哪儿去？”
堂姐戴上她的尖顶魔法帽，抱怨清洁咒语还不如去店里花钱干洗有效率。
今天是堂姐第一天去魔法部总部报道，就“如何在二十一纪彻底消灭吸血鬼”作升职演讲。
而张茉莉依然是个无业魔女，一个在仲夏夜没有获得爱情的魔女。
张茉莉揪着她的天使布偶，拽掉那为数不多的翅膀羽毛：“为什么我不能用一见钟情咒？”
魔法族的内部咒语，仅存于传说中。据说在魔杖挥舞的紫色烟雾下，可以让对方对施法者一见钟情。
“因为这是违反人类法律的。”堂姐放弃了用清洁咒拯救那顶毛毡帽子。
“我都是魔女了，我还遵守人类的法律干嘛？”
“这个，寄人篱下嘛。”
魔法生物在大陆上经历多场浩劫，除去天族不定期对魔法生物的围猎绞杀，最重大变动，则是两百年前，天地间元素混乱。
浩劫突发，魔法族用的得心应手的自然元素，突然黯淡光芒，难以寻觅。天地间元素混乱，灵气稀薄，魔法生物拿什么和人类斗啊。
魔历3840年，魔法盛行的旧元纪结束，进入以人类为主的新元纪。此后每十年为一纪。如今4046年，已是二十一纪。
人鱼族重归海洋，亡灵潜入地底，龙族藏于山谷。
而魔女一族，身为广义上的魔法造物，能在精灵都已经覆灭的新元纪安宁存活，主要是和人类签了合同，要遵守人类法则生活。
而今元素紊乱，就连魔咒都只能用初阶，最多用个中阶，想用个高阶都得攒元素几年。
显然臣服人类科技才是明智选择。
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推送，全是七夕节半价活动通知。
张茉莉抱臂靠在阁楼窗前，珍珠白刺绣旗袍，齐腰长发规规矩矩散落。
魔法族两百年前往东方迁移，张茉莉的母亲本就来自东方魔法家族，张茉莉身上的东方气息浓郁得简直与其他魔法家族的成员格格不入。
阁楼下的长椅上坐着一对情侣，拿着甜筒冰淇淋。
张茉莉回过身，忿忿不平。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我张茉莉，魔法家族最好看的魔女，这个世界怎么可以没有我的爱人呢？”
确实，她是魔法家族的骄傲。
张茉莉进一步发挥联想：
“堂姐，你说我是不是被人下了遗忘咒？忘了自己有个俊俏温柔的爱人？”
堂姐放弃了那顶尖帽子。
同时她也觉得没必要让张茉莉回想起被遗失的记忆——毕竟张茉莉连失忆这件事都忘了。
“茉莉·张·萨默斯切尔，”堂姐喊出了张茉莉全名，“你要实在很闲，不如去破解下你自己的伴身诅咒。”
在预言里，萨默斯切尔家族的小女儿，将注定嫁给深渊的罪恶者。
深渊的主人，称为罪恶者。
魔女的力量来自深渊，但是没有人能确切描绘出深渊的样子，更无法形容它的主人。
根据历年来魔法义务教育的图册来看，“深渊的罪恶者”普遍是青面獠牙，突眼长角的丑陋模样。
“哦它长得可真恶心。”堂姐第一次看到图片时，险些吐出刚喝的鹰角汤。
而张茉莉在图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茉莉·张·萨默斯切尔。
伟大的魔法家族的小女儿。
带着与生俱来的诅咒，注定要献祭给深渊。
“我可不会嫁给那种丑东西。我只喜欢漂亮的，亮闪闪的东西。”
张茉莉第一万次重申自己的观点。
同时踩着羊毛地毯从茶几上拿走镶钻手机，打开微博看综艺节目推送。
她靠着沙发扶手，心中盘算。
诅咒中说，家族的小女儿注定嫁到深渊。距离诅咒预言的日期，只剩下一年。
她打定主意，要在一年内谈场恋爱。
谁要嫁给深渊里脸都看不清的丑东西啊，她一定要找个有着明亮面孔的恋人，改写命运。
今天晚上，是堂姐的升职聚会，在雨歇城最大的酒吧举办，有几个魔法家族混在人类娱乐圈的小明星也会来。
张茉莉准备从中挑个漂亮的人类男生，以人类的身份约个会。
“随你，反正别用一见钟情咒。”
堂姐出门，顺手丢给张茉莉每日新报。临走前还叮嘱一句：“对了，记得帮我抢干洗店优惠券啊，洗两个帽子送一顶呢。”
魔法部统一编纂发行的每日新报铺展在沙发上。
标题很显眼：根据最新魔法部统计显示，魔女的爱情婚姻美满率仅为0.001%。
张茉莉瞅眼，心想，这个数据可不严谨，首先它就没有区分明白“爱情”和“婚姻”。
爱情跟概率可没有关系。
张茉莉按着手机，滑动着小明星的照片，心中发誓：我要找到我的爱情，哪怕它存在于偏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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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城。
天使长米歇尔正在为每位刚成长到一百岁的守护天使进行拔羽仪式。
拔掉最外层的那根凸出的羽毛，就是个成熟的，可以去帮助人类的天使了。
每位刚毕业的天使眼中都带着憧憬。
天使长的继承者，早已毕业的大天使路远站在一旁，协助整场仪式。
高台上，天使长米歇尔给予祝福:“你们前往人间吧，会有美满的过程等待你们。”
据说，天使的人生美满率为99.999%
几百年前，路远曾经询问:“假如我刚巧是那0.001%呢？”
那时，精灵族尚未覆灭，吸血鬼的暴动也没有开始，魔法族的骄傲也没有失忆。
天使长温和慈爱:“世上的概率其实只有一和零。”
概率数字天花乱坠也无用，落到一个具体的人身上，只有一和零。
天使长米歇尔看着路远，看着这位俊秀挺拔的年轻天使。
“好孩子，你是我的继承者，你生来就是至纯天族，善良而强大，忘掉那微不足道的0.001%，你会有百分百的幸福的。”
彼时路远低着头，他漂亮神圣的羽翼在圣光下美丽闪亮，脸色却让人看不清。
天空城永远晴朗明亮。
刚毕业的守护天使们面带希翼，排队领走任务单，今天他们就要去去人间，进行各自的任务考核。
“路远。”有同僚在喊他，“你是这次A组的带队教官，地址在东方雨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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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雨歇城，酒吧。
路远和同僚在监督实习生。
这一批新毕业的实习天使负责的任务在酒吧内。
路远收了翅膀，高领白色衬衫，金色纽扣，从外貌上看，他只是一个长相英俊的人类客人。周围布下外貌混淆术，别人不会记得他的模样，这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他坐在酒吧最西边拐角处，靠着吧台品酒，姿态优雅清闲，等着他的后辈们完成任务。
进展顺利，完成考核的守护天使们依次在名册上签完字，愉快告退。
只剩下最后一位考核的学生伊德，他的任务是将逃课到酒吧买醉的失足少年劝回学校。
同僚布兰克那组已经全部完成任务，布兰克端杯鸡尾酒，坐到路远旁边：“伊德的性格优柔寡断，我很担心他会不及格。”
路远修长手指轻晃酒杯，语调不急不缓，好像他并不是教官：“没关系，不出乱子就好。”
“真没想到任务点在这里。话说，路远，你知道这家酒吧是谁的地盘吗？”
布兰克常驻通讯处，听到的八卦消息不断。
而路远经历过百年沉睡。他对而今东方雨歇城的情形，确实还未来得及了解。
路远低头看着酒杯倒影，对话题谈不上感兴趣，回得漫不经心。
“谁的？”
“酒吧主人是萨——”
话音未落，酒吧中央突然传来骚动。
包厢有人走出来。
“怎么大冒险又是我输？你和堂姐没作弊吧？”女生的声音传来。
酒吧吵闹，镭射灯照着音乐喷泉。女生的声音并不大，这声小埋怨像是汇进喷泉的细流，转瞬消失，绝不突兀。
路远却在听见声音的那一刻，骤然抬头，眼神里充满不敢置信。
起初漫不经心的表情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希翼。甚至有种害怕长梦被惊醒的小心翼翼。
另外一个男生紧接着答:“愿赌服输，茉莉姐，你得帮我实验新法阵了。”
语音落下，两道身影随着灯光从转角出现。
男生瞧上去十八九岁，嚼着口香糖，双手插兜。半挂的红色牛仔背带裤，反戴棒球帽。
身旁的女生散落齐腰长发，穿着身绣白玫瑰纹的旗袍，领口盘扣做成绿叶状，光彩夺目。
她的脸生得极美，带着东方的意蕴，明媚，白皙，杏眼红唇，嘴唇毫无笑意，面庞透丝天生的高傲。神情却慵懒。
人群依旧吵闹，隔着人海，路远的目光凝住。穿越百年的安静。
女生的目光在大厅流转，静默百年的光阴终于开始转动。
“萨默斯切尔家族。”布兰克的话终于补齐，也看到转角处的人，“哦，是她。我知道她，张茉莉。”
路远的愣神被布兰克打断。
布兰克从女生处收回目光，拍拍路远肩膀，而后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慕色者。”
“什么？”路远似乎没听清。他已经快速调整神情，依然是个冷静的天使族教官。
只是左手忍不住抖动，他不动声色将颤抖的手藏到桌子底下。
布兰克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仍是在聊张茉莉。
“她很漂亮，对吗？”
布兰克将知道的细细讲来。
“这个是萨默斯切尔家族的小女儿。西方和东方魔法族的混血。父亲是族长，母亲是东方魔法师。
她喜欢母亲那边的姓，魔法家族那边称呼的是张茉莉。
百年前，也就是你沉睡的时候，她突然来了一趟天空城。
有个秘闻，萨默斯切尔家族的小女儿，被诅咒一定会嫁到深渊，嫁给罪恶者。
而张茉莉，一个带着伴身诅咒的魔女，只身闯进天空城，想要借助天族的帮助，驱除身上的诅咒。
她真的很漂亮，带着魔女天生的诱惑。很多心志不坚的小天使，一见到她就动心了。”
布兰克陷入回忆，神情可惜。
“米歇尔老师告诉她，这是做不到的。
她很失望地走了。
米歇尔老师再三告诫她，她已经入了执念。
可能因为在诅咒中，她要嫁的是丑陋不堪的怪物，所以她对于长相陷入了执念，几百年来固执收藏有好看皮囊的事物，甚至是，人类。
更有传言，她曾试图让一个长相俊美的人类永生。
更有人说，她曾觉得天使的圣光羽翼漂亮，她的异国城堡中至今还有着天使的人偶。
因此有了个慕色者的代号。”
大陆上有七个人物曾被用七宗罪取下诨号。张茉莉占了慕色者。既是指她美丽得代表诱惑本身，又表示她本人也被皮相倾慕。
同僚作出总结。
“不要靠近魔女，她会使天使堕落。”
路远听着，俊朗面容仍是一如既然的淡然平静。
只是桌下的手，死死握紧。
“我们来得不巧，看样子是魔法家族的聚会。”同僚压低声音，“而今吸血鬼反攻形势紧张，魔法家族竟然还在聚会。”
*
张茉莉无聊地踩着镶钻高跟，从升职聚会的包厢走出，酒吧的聚光灯照耀到她的耳坠上，炫彩反光。
自从堂姐进入魔法部后，行事作风都得低调。
所以堂姐果断拒绝了张茉莉提出的“清场酒吧，再点十八个当红小爱豆”的建议，以及表弟“清场酒吧，池子里洒满新鲜血豆腐，台子上布满炸鸡”的荒唐要求。
更糟糕的是，堂姐还得提防被魔法部的人举报她行事张扬，目无法纪。
这就使得这场聚会难以有趣。
张茉莉窝在沙发和表弟打牌：“吸血鬼现在名声很差的，你还敢搞血池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吸血鬼混血是吧。”
表弟摸摸鼻子，觉得他茉莉姐的要求分明也很不靠谱。但倒是很符合慕色者的诨号呢。
隔壁魅魔族都没人被用色l欲取诨号，这诨号居然被她一个魔法族魔女给占了。
张茉莉郁闷窝在沙发和表弟玩游戏，结果就是连输七局，惩罚是替表弟实验来历不明的新法阵。
表弟借了狐朋狗友两百万，那人还不上，拿了对雕刻微型法阵的情侣镯子抵债，说是精灵族遗物，表弟这个败家子居然还就答应了。
开启条件是一男一女同时佩戴即可。
张茉莉瞅瞅情侣款式的首饰，又扫视一圈包厢里的男生，很遗憾，没有她喜欢的款。
张茉莉当然没忘记自己要在一年内找个对象的目标。
那些沾着魔法族的血统，在社交平台上伪装人类的小明星们，都很给萨默斯切尔家族面子，升职聚会全来了。
但是张茉莉遗憾发现，化妆术和滤镜打光真是个好东西，线下的明星和社交平台的照片简直两个样子。
那些后辈对她的态度恭恭敬敬，一口一个伟大的魔女，让她毫无谈恋爱的冲动。
手镯摆在牌堆上，微型法阵沿着纹路不时闪动荧光。
“茉莉姐，不如你和我一起吧？”表弟殷勤，急于想瞧瞧法阵的运行。
“情侣款，才不和你戴。”
表弟大大咧咧：“哎呀，就是个名头嘛。”
张茉莉出了包厢，想在大厅里碰碰运气。
表弟是这家酒吧的背后老板，早已经人来疯地跳到驻唱高台，拿起了话筒讲完来龙去脉：“Everyone！她想挑一个同伴，跟她一起去实验新法阵。”
想到他茉莉姐的秉性，表弟又快速补充：“她要挑最好看的！”
酒吧里人类和魔法生物聚集。
表弟这两嗓子喊出，小插曲一上来，事件主角又是萨默斯切尔家族的魔女，备受关注，显然酒吧氛围到达高潮。
布兰克很是担忧，这要是乱起来，可不方便暴露身份。
路远微微低头，显然在思索另外的事情。
张茉莉从舞池中央走来，她神情慵懒，视线随意从一张张面孔上扫过。
她的眼光确实太高了。
这张脸不够白，这张轮廓不够清晰，这个五官不够协调，这个眼睛再柔和些就好了。
快走到尽头，她仍没有看见中意的脸。
她已经打下主意，大不了耍个赖，暴揍一顿表弟再毁约，她可不想和别人戴情侣款的饰物。
她突然看到了一张脸。
中分的刘海，眉眼俊朗，鼻梁挺拔，垂下眼睫。
完完全全合她心意的一张脸，简直像是照着她的愿望长的。
起哄声与尖叫声，像是音海浪潮。
路远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他假装没有听到自己千百年来的执念在叫嚣作响，他只是低着头，一个好看弧度的侧颜，从容看着杯中酒酿，只是水晶杯柄被捏紧。
她穿着高跟鞋。
哒哒，哒，哒。
那脚步声随意散漫，而后越来越近，而后停下，就在他面前，带着些惊讶。
“先生，虽然很冒昧，但是我可以邀请您喝杯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