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问

    这人就这样昏迷了?

    沉璧有些意外地愣了一下,扭身把对方掀到旁侧,起身走向石壁,将被困住的无名剑拔了出来。

    随后,她用两脚和双膝夹住无名剑,试图用剑刃割断腕上紧缚的发带,却仍用余光盯紧了地上那人的反应。

    虽说此人自称因中毒在龟息调养,但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力气大到连她这个能使用内力的修士都敌不过的地步。倘若那一踢便能让他昏迷不醒,想来先前他的发力只是装模作样的强撑。

    总算解开束缚后,她起身走了过去,将剑尖指向烈的脖颈。

    无名剑显见的对这人有着深重的怨念,剑气比往常更加锋锐,将脆弱的颈项割出了细小的伤口,沁出了浅浅的血色。

    “果真是昏迷了,这般都不醒。”

    她轻轻抬起剑,只要稍往下用力一点,这混账便会从此与她天人永隔了。

    杀了他罢,彻底封了这人的口。

    虽然看着这张与师父极为相似的脸有些难以下手,但她仍毫不犹豫地挥下了无名剑。

    “叮——!”

    一道金色的光幕转瞬在眼前展开,巨大炽热的气浪将沉璧连带着剑一起掀翻出丈余远。

    沉璧的额头重重磕在了坚硬的石壁上,疼痛不已的同时,却感知到一道极具压迫力的视线落在了她的后背。

    这种压迫力与先前名为“烈”的男子对她的威胁性全然不同,仿佛一座巍峨耸立的五指山,迫得人甚至生不出丝毫反抗之心,呼吸因紧张变得困难起来。

    这道视线……不是烈!

    心脏在胸腔中激烈跳动的声音大到沉璧能用耳听见,她凭借感受到的威压估量着对方的实力,大抵身后那玩意一根手指便能碾死她了。但不晓得为何对方久久未曾动手。

    额头细密的冷汗汇聚成滴,滑落至“少年”的下颏儿。痒且不适,沉璧却没有拭去它,而是伸手拿过不远处的无名剑,悄悄调整剑身,以反光的剑面去看身后此时的情景。

    金色的光幕已然有些暗淡,在光幕的上方,悬挂着一只巨大的、由金色光点勾勒成的眼睛。

    那只眼睛传递出一种穿透时光的沧桑意味,似乎一眼便能看透人的神魂。

    沉璧心神巨震,压抑着双手的颤抖,攥着剑柄将剑身横放,中止了这段对视。

    她被记住了。

    虽然不晓得那只眼睛通过剑身的映照能在多大程度上看到她的面貌,但它一定看见了她的眼睛。

    金光愈加微弱,那只眼睛在她身后缓缓闭上,随之彻底消失。

    沉璧用无名剑再次映照身后,见一切归于平静,吐出一口气,割下一片衣角蒙住脸,这才转身朝着仍躺在地上的烈走去。

    烈身上的内伤在这会儿功夫已经修复了许多,连呼吸也变得异常平稳。此时的他极度需要休息,睡得没心没肺的,看得沉璧想再踢他两脚。

    他左胸上有着尚未完全消褪的金色符咒图样,让沉璧想起曾听说过的,不少世家子弟身上都有本族大能的庇护印记。

    但看这样子,这符咒除了防身,应当是亦有解毒疗伤的功效。

    先前那道金光令沉璧感到心有余悸,她只能眼看着这人放开手脚鼾睡,却杀不了他。

    沉璧只能尴尬地静默着,转动脑筋思量。

    ……怎么办?难不成就任凭此人带着她的秘密四处游荡?

    一想到这人知晓她的秘密,往后还要张着嘴巴与人说话,她便坐立难安。

    但她不得不感慨,天生贵胄的世家子还真是令人羡慕。带着这样的印记,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到哪不是螃蟹一样的横着走?

    自在快活得简直令人恶心。

    烈在朦胧中逐渐回归意识,想要掀开眼皮,却被眼皮的肿胀阻滞了动作,身体也被绳索紧紧缚住。半晌过后,他挣扎着勉强坐了起来,却仍旧头昏脑胀,难以清醒。

    “你醒了啊,烈?”

    入目的是少年那张被布蒙了半张脸的面容,此时对方正盘膝坐在他的对面不远处,一双眼愉悦地弯成月牙的弧度。

    那双纤细的手中拿着几根被点燃了的迷香,白烟缭绕不断钻进烈的鼻息,令烈的头脑变得愈加昏沉。

    “心肝儿,你这般看我,莫非是倾慕于我?”烈懒懒地问话,想笑,却被嘴角的疼痛刺激得“嘶”了一声。

    这小子,定然是对他的脸做了什么。

    是看不惯自己长了张和沈逸风一样的脸?

    “阁下这副尊容,要我倾慕于阁下,实在是有些难为。”

    沉璧变戏法似的拿出一面镜子,举到烈的正前方,映照出他此时的模样。

    活像被上百只马蜂蛰了一样,整张脸宛如馒头般肿胀起来,连那双原本妖娆深邃的眼睛都被挤得只剩两道细缝。

    烈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愣了一下,随后耸动着肩膀不可抑制地狂笑起来。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笑,他从未看过自己这般好笑的模样!

    他这张脸笑起来就更加惨不忍睹了,肿胀的皮肉挤得眼睛都瞧不见了。

    沉璧宛如看疯子一样的看着他。

    “你打算如何惩治我?”终于笑够了,烈甩了甩头,试图甩干方才笑出的眼泪,挑着眉毛看向不远处的少年。

    “我打算把你就这么扔在这儿,饿死你。”

    “噗……哈哈哈——”

    这般稚气的话,这小子居然说得一脸严肃?!

    “你笑甚?”沉璧难得有些恼羞成怒了,眼前这混账对折磨与恐吓油盐不进,令她感到十分挫败。

    “我试过许多法子杀你。用剑,用毒,但都不行。”

    烈收了笑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我身上确有护体的法术。你应当庆幸这是在布有内力禁制的蓬莱,能触发的法术仅限于护体,否则你早该丢了性命。”

    “护体的法术便不受蓬莱禁制的影响?”沉璧有些好奇的追问。

    “嗯……”烈的鼻音拉得很长,装腔作势的模样,显然要他开这个金口须得满足些条件。

    沉璧活动了一下手腕,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吧,想要什么?”

    “我……要净手。”烈混不吝地把上身后仰,尽可能地伸展了一下被绑缚的双腿,“你帮我么?”

    “啊,亏得你提起此事。”沉璧拍了一下额头,随后从纳戒中拿出一把匕首,将其在掌心旋转了一下又抓稳。

    “你有个多余的玩意儿,先前给你带来许多烦扰。不如我便帮你割了罢?”

    既不致死,应当不会触发他身上的印记罢?否则先前此人何须躲在湖底疗养?

    “……”

    烈脸上气定神闲的笑容有些龟裂了。

    这小子生了张如此和善可欺的脸,内里却黑暗得恐怖如斯。

    “我对男子半分兴致也没有。”烈咬了咬后牙,摆出一副哀怨的神情,“先前被春毒扰乱了内息,为了自救,我确是对小兄弟做了些孟浪之举。

    如今毒素已解,给小兄弟赔个不是了,还望小兄弟莫要计较。”

    沉璧有些讶异地“哎呀”了一声。

    “你这是做什么?好像是你被欺负了似的。要低声下气也该我来才是。”

    “你怎么似个妇人一般,拐弯抹角的记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况且就是不久前的事。我记仇怎的了?”

    烈抬了抬下巴,“心肝儿,爷干脆让你报复回来,任你采撷,嗯?”

    他甚至顶着这张猪头脸抛了一个媚眼,害得沉璧狠狠打了个寒颤。她伸手用力拉扯着烈的脸皮,真是厚实得针扎不破。

    “比起这些闲话,不如说说你和我师父的关系。

    据我所知,我师父在沈家并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你是何身份,可知我师父下落?”

    烈嘲讽地笑了:“你自然不晓得我了,谁会将区区‘兵器’的名字记录在族谱名册上?”

    沉璧皱起眉,察觉这背后隐藏着更隐晦的机密,转而问道:“我师父现在何处,可有危险?”

    “怎的,不再打探我与沈逸风的关系?”

    “我不愿听。”沉璧说道,“既是机密,便不该是我晓得的事情。便是要知道,也须得等师父本人告知我。”

    “该说你是晓得保命之道的聪明人呢,抑或当真是个守规矩的君子呢?”

    沉璧直觉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果然便听烈那懒洋洋的声线。

    “你的剑尊师父他啊,就是个缩在王八壳里的懦夫。

    你见过王八吗?只有壳是硬的,内里软弱不堪。遇见难以承受的事物,便将头和四肢缩回壳儿里。

    在下不才,正是沈逸风的那层王八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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