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魂不去投胎七日之后便会消散。”她的语气比之前郑重许多。

    黑衣男子面无波澜地点头表示知晓。

    “那你自便。”

    陈潇转头就走，未料到后面的鬼跟了上来，“你跟着我做什么？”

    “你在生气？”男子面露不解。

    “现在没有了。”

    事实上三秒钟之前陈潇的确有点生气，她从小命运坎坷，好好走个路都能摔断三根肋骨，能平安长大多亏家里的长辈一直相护，生命对于她来说是最为宝贵的东西，可是有人却能不屑一顾。

    只是转念一想，别人也许经历的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她不该妄自评判。

    “抱歉，你有选择的自由。”陈潇认真道。

    “不用道歉，我只是想不起来生前的事情，觉得自己命不该绝，不想去投胎而已。”

    死亡还会出现失忆的情况吗？

    陈潇歪头想了想胡畔教的东西，似乎并没有提到这一点，不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你想让我帮你找回记忆吗？这个我不会。”

    “只有你能看见我，跟我说话。”

    ……合着她就是个说话搭子。

    不过对于失忆的人，陈潇一向宽宏大量，“你一点也不记得了吗，名字也不知道？”

    黑衣男子努力思索，试图抓住脑中闪过的一些片段，“好像有人叫我…秦湛？”

    陈潇点点头，带着秦湛回了家，只是回去后她恍然想起，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房子，还有两位室友在，一个男人、男鬼待在那总归不方便。

    好在这两天，两位室友出去玩了，屋里暂时只有她一个人，她便让秦湛在客厅范围内活动，待她找到投胎点附近的房子就搬。

    只是她还未找到房子，房东先下了通知，这个房子她儿子回国要住，只能请她们搬走，作为补偿她会退还所有租金及押金，并且多给一个月房租。

    陈潇倒是还好，她原本就要搬，这下反而多得了一笔钱，另外两个室友就倒霉些了，急匆匆地从外地赶回来，收拾屋子。

    陈潇东西不多，不久便收拾完成，见她们还在忙，于是过去询问她们是否需要帮忙，于是住在一起许久都不知道姓名的三人，在这次搬家中迅速成为了朋友。

    高个的叫陈嘉仪，比陈潇大一岁，刚找到工作没多久，还不稳定，另一个是她的大学室友，叫王艺，两人公司相近，因此便一起租了房子。

    “你刚搬来时，我们都觉得你好高冷，都不敢打扰你。”陈嘉仪搞怪地做了一个陈潇同款表情。

    陈潇无法解释那是两个人，只能笑着道：“我比较慢热。”

    “看出来了。”陈嘉仪赞同地点头，“王小艺，你的娃怎么处理？”

    “拿出来装到我书桌旁的箱子里就好了。”

    “好漂亮啊！”隔着透明展示柜，陈潇看得满眼放光，这简直是她小时候做梦都想要的娃娃，一个个或大或小的人偶画着不同的妆，穿着美美的裙子，关节还能摆出各种造型，“太神奇了。”

    “有这么好看吗？”秦湛跟着凑近看。

    “就是好看。”

    陈潇小心翼翼地把娃娃拿出来，生怕撞到什么东西，但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小心越是容易犯错，就在她送完最后一个娃娃时，突然左脚踩右脚，摔倒在地，手里的娃娃跟着飞了出去。

    在一旁跟着的秦湛下意识去接，突然感到一阵吸力，整个人进入一个狭小的空间。

    陈潇眼睁睁地看着秦湛消失，不由自主地大声喊道：“秦湛！”

    “我在这。”

    听到应答声陈潇放下心，只是她还没找到秦湛的身影就收到两道奇怪的注目礼。

    “你喊啥呢？琴站是什么？”

    陈潇：“……我、我就是想到之前看的综艺，对了，娃娃没摔坏吧？！”

    “没事，铺着地毯呢，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紧张。”王艺打趣道。

    “好看的娃娃摔到了多可惜。”陈潇捡起来，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遍，的确没有摔到，她舒了口气，正要拿给王艺，秦湛突然开口。

    “我好像在你手里的人偶里面，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出不来。”

    陈潇迅速缩回手。

    王艺：“？”

    “我、我再看看。”

    王艺好笑地摇头，转身去收拾其他东西。

    “你再试试！”轻声的音量压不住陈潇的惊恐，她真的很佩服秦湛此时居然还能保持冷静，要是她，一定害怕得不成样子。

    可惜知道直到王艺收拾完所有东西，搬家公司来人搬走所有东西时，秦湛仍旧没有从娃娃里出来。

    那就只有使出最后一招了。

    顶着王艺不解的眼神，陈潇拿出豁出命的架势恳求道：“那个、小艺，我能向你买下这个娃娃吗？如果不行的话，我租两天也可以。”

    “嗐，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坏消息呢，吓死我了，”王艺长出一口气，“你喜欢就拿走啊，反正我也看厌了，哈哈，正想挂二手平台呢。”

    “太好了，多少钱我现在就转给你。”

    “原价10800，给你打八折吧。”

    ？多少？

    是她听错了，其实是108是吧？

    “你没听错。”被困在娃娃里的元宵不忘补刀。

    陈潇神情恍惚地转钱，呵呵，现在看娃娃突然没那么好看了。

    她刚到手的热乎的钱啊！！！

    在心里哀嚎三声后，陈潇哭丧着脸坐上出租车。

    “去酒店吗？”秦湛浑然不觉气氛紧张，坐在盒子里努力适应这具“身体”，当鬼久了，他竟然觉得有个能动的身体还不错。

    “你看我像有钱去酒店的人吗？去老房子。”

    陈潇现在一点也不怕投胎点会窜出什么鬼影。

    鬼的怨气哪有她大。

    前排的司机望着后视镜里没有带耳机自言自语的女孩，默默踩下油门。

    投胎点距离市区并不远，也就半小时车程，陈潇原本就准备在安排妥当之后搬到这里，只是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

    把车里所有东西都搬下来后，她站在原地等待她网上订的钟点工，为了晚上就能住上，她找了四个人。

    四个人的动作都挺麻利，不到六点，总面积一百多平的房子全部清理完成，至于水和电反而是最省事的，网上填好资料以后就能在线缴费。

    全部清理完后，陈潇累得摊倒在床，洗漱也来不及便闭眼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后陈潇记下所有着急需要的东西，然后赶往市区大采购，至于不太着急的比如墙纸窗帘之类的东西，她便准备在网上买，能省一分是一分。

    秦湛坐在陈潇的包里，一路看着她从地摊杀到菜市场，表演了一出又一出我走你留、我降你抬的戏码，似乎都是他从没见过的东西，感觉…还不赖。

    “看看我一上午的战果，买了所有东西只花了381.4，厉害吧。”陈潇美滋滋地清点买回来的东西，她家不富裕，砍价、找便宜货是她从小就会的生存本领。

    “待会儿再去趟旧货市场买些家具电器就齐全了，还能蹭他们的车回去，嘿嘿。”

    她想的美好，可是从旧货市场买完以后，风云突变，天边的云由散乱的不规则状变为一大团棉花糖状。

    这是又有人死了，地址是在……

    完了，胡畔教的辨认地址她还没记熟。

    “去西山区文山大道莲花小区，我和竹子就不去了，你加油。”胡畔发来一条消息。

    “盼盼，爱你！”陈潇发过去两个猫猫飞吻表情包，让旧货市场的人帮她把东西送回去，左右只有一个破房子，没什么可偷的。

    荷花小区是回迁房，租户密集，此时又正值周末，人流量极大，因此陈潇跟着聚集的众人很快便找到亡魂。

    格子衫，牛仔裤，黑框眼镜都遮不住的黑眼圈，典型的社畜形象。

    陈潇走过去照例自我介绍，对方礼尚往来的介绍自己的名字，格子衫男人叫徐翔。

    普通的名字，也是普通的一生，按部就班的读书、上班、结婚、生子，却在拼命加班半个月后回到家猝死。

    陈潇心中唏嘘，又找不到话语安慰，只能继续走流程：“你确定要投人胎吗？”

    地府对亡魂相当人性化，充分尊重每个亡魂的意愿，即使在地府亡魂如此冗余的今天，他们也没有采取激烈的手段直接送亡魂投人胎，因此很多人戏言来到地府才活得像人。

    “我不想投人胎，活着，太累了，我从小努力念书，努力考上大学，努力上班，我一刻不敢停歇，拼尽全力才能维持普通人的生活，可是结果呢，我得到了什么？你知道吗，在家猝死公司是不会给赔偿的，我三十年的努力，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哈哈，真好笑。”

    “……”陈潇不知如何回答。

    “但是鬼差说只有选择投人胎才会有送子观音观音过来接我，或许还能为了功德满足我的心愿，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经过何平的事，陈潇不敢再全力相信亡魂，压下心头百般滋味道：“得看具体的事。”

    “不难办的，我给我女儿订的生日礼物寄到公司忘拿回来了，想麻烦你告诉我老婆，让她记得去拿。”

    这要求的确简单，陈潇应下。

    “多谢，那我没什么遗憾了，走吧。”

    陈潇没想到如此顺利，将人带回去以后，她第一次催动口诀，原本空荡的大厅地面上忽然出现一道金光织成的圆圈，里头分散着一颗颗星星似的淡黄光点，每个光点代表一条生命。

    “你准备好了的话，就选一个光点，那就是你要投胎的人家。”

    光点大小一样，看不出任何区别，徐翔观察片刻，随意指了一个离他最近的点，“就它吧。”

    “不再多选选？”

    “没什么好选的，反正都是同样的苦。”徐翔轻扯嘴角，笑意苦涩，“你是神仙，你能告诉我，这世界还会变好吗？”

    陈潇自认自己只是外包员工，说到底也就是个打工的，跟神沾不到边，她诚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哈哈，就不能骗骗我吗。”徐翔闭上眼，半透明的身躯化成一道光线进入他选择的光点，消失不见。

    瞬息间，光圈随之消散，大厅重回空旷，陈潇感受着落在她身上的七点功德，眼中光彩渐盛，“我不知道世界会不会变得更好，但我要把世界改变成我想要的样子，哪怕只有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