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

    两年前

    咕噜噜的水泡声敲击着耳膜,海水托着沉重麻痹的四肢,一种僵木的微疼从指尖颤抖着传遍全身。

    她被海潮的涌动声包裹着,脑子炸到发懵。汹涌庞大的潮水裹挟着身体漂浮晃动。

    炙阳红热得像是融化的蜜糖,流淌出浓郁的糖浆,燥热肥沃的阳光压在她紧闭的眼皮上,几乎睁不开眼。

    甚至快要不能呼吸。

    渴望出声的冲动让她费劲地张开嘴,胸腔似乎要发出颤抖的脆响。发麻的后脑勺混搅着无数酸涩烦躁的情绪,牵扯住头皮,拉扯着肺部,让冲到嘴边的声音消失。

    她用力撑开眼睛,流金一样的光芒在眼前慢慢凝聚成一团,被晃眼的光线一下子刺中眼球。

    这种虚幻明亮的颜色,压制住耳边混乱的噪音,冲散了死亡带来的余烬,让她找回点注意力,她…在哪里?

    海滩…派对?

    阿尔玛菲海岸……

    芒果奶油…奶油卷…

    好像是……波西塔诺?

    ……度假!

    散乱的记忆逐渐链接成画卷排列成行,脑海里勉强记得,她的毕业假期在国外度过。

    松石绿的酒店草坪,清晨浅蓝色的天空下是波光粼粼的海面,岛屿边一排排停搁的帆船被阳光染上色泽明亮的柠檬黄。

    这些鲜亮的记忆冲破散乱的阻碍,在眼前像书页一样展开。

    然后是酒店房间外的爆炸声和混乱可怖的动静,惊醒了在露台泳池边躺着晒太阳的她。一骨碌坐起来后,隔着卧室玻璃门看见了几个黑脸大汉闯进套房,抱着武器搜索着她的房间。

    正当她盯着他们从茶几上拿起她的化妆包时,其中一个络腮胡发现了她。

    这座度假酒店里最豪华的套房,露台的玻璃栏杆下,就是大海。

    她记得,她掉入海里之前,顺手抓住了身旁的泳圈。

    这些画面,扯平了她皱巴巴的记忆纸片。她猛然意识到,她在海里,而那一缕一缕托浮自己使身体无法动弹的软流,是涌来的海水。

    之前从高处坠入海里摔昏了过去……现在……她快要被水淹死了?

    窒息感挤压着跳动不安的神经,激醒了人的求生意识。

    身边没有任何可以支撑的东西,她浑身颤抖,放缓呼吸,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是身上丝滑冰凉的衣料,浅粉色的真丝睡衣裙摆随着水流轻晃,摩擦着她的脸。

    灿烂的阳光笼罩在费力抬起的手臂上,动作缓慢,手指仅能触碰到一点细碎的光芒。

    她觉得自己正在消融———

    哗啦一声,是人跳入水里的声音。

    银色游艇反射出炫目的亮光刺入眼球,有声音越来越近,是船员高声的呼喊。

    船舱的阴影从头顶落下,一支手臂绕过她的腰将她快速托上去,不等她重新睁开眼睛,两耳边划过的水流清凌凌地响过,整个人已被拖出海面,头发上的水流顺着颊骨肩颈流淌而下。

    被救上来的时候,热烈的阳光糊在脸上,晃得她头晕。

    后背悬空,她抬着眼皮,视野晃动,望入桥床甲板宽敞的镜面后墙,自己被人从漂亮的柚木地板上抱起,放到柔软的皮革躺椅上。

    被海水浸得发凉的皮肤,一接触到太阳下晒得温热的椅面,她僵硬的身体被这种温度给煨软。

    鼻腔喉部因为缺氧而发干,肺部的酸涩感让她难受地张了张嘴,颤抖着剧烈咳嗽。

    浑身湿透的男人将女孩放下后,站在躺椅跟前。

    看见她染湿的睫毛颤动几下突然被水呛到咳嗽起来,他屈膝半蹲,伸手抬起她的后颈,拍了拍女孩后背,让她吐出被呛的海水。

    莉莉闭着眼,眼皮上的水滴顺着莹白的脸颊流下。身体里涌出庞大的疲惫感,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

    见她睁眼,男人站起身。

    她缓慢地呼出一口气,潮湿的长发黏在皮肤上,咸涩海水让她眼里疼得差点飙出泪来。

    视线慢慢凝实起来,她茫然的目光顺着远处华丽的不锈钢金属甲板硬件,一截楼梯通向上层白色船舱,滑动玻璃门外是靠近碧蓝海水的下层甲板。

    过于明亮的世界里,男人站在阴影下,浑身湿漉漉的,从黑色发丝落下来的水汽,沾上了薄料丝质衬衫,微微透出里面的皮肤颜色,洁白如瓷。

    她微微转动了一下眼珠。

    对方来到自己面前,低下的头刚好迎着破碎的金色光线,那些璀璨的光芒照在他的身上,对方好像凝视着自己。

    是天使吗……她对美丽的宝石没有什么抵抗力。她眨眨眼,混沌的脑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淡粉面颊,湿润眼睛。女孩的瞳孔透过清澈饱满的阳光,让突然闯入的他,有一种无所适从的紧张。

    瑞德和唱片音乐公司的人在游艇上商量慈善演唱会的事情以及收购的版权问题,顺便去小岛上度假。

    他站在后甲板开放式的透明船舱前眺望海面时,视线掠过远处礁石边的海水,被旁边一个绰绰约约的影子吸引住目光。

    煜煜的亮光轻抚那抹雪白,轻柔的日光映衬着金玫瑰般的发丝。

    他几乎以为那是阳光下关于美人鱼的幻觉。当船舱逐渐靠近那片礁石时,才惊觉那不是幻象,而是一个落水的人,挣扎着浮在海上……

    “Sir Rhett?”船员小声呼唤他。

    他回过神来,拿着毛巾和医疗箱的船员走过来,转过身嘱咐船员打电话给不远处私人岛屿上的管家。

    “先生,这位小姐应该暂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我已通知您的私人医生从岛上赶来了,比打这里的救援电话要方便一些。”船员说着招呼来侍者。

    “您不等我们就直接下去救人也太危险了……”

    男人咳了一下对旁边人说道:“我先去换身衣服,你们在这里看着她。”

    莉莉发懵的脑袋滞涩地转动起来,耳朵里嗡嗡的,满头眩晕。

    之前她还魂不附体,此刻躺在椅子上,她断断续续地听见他们说话,本就虚弱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脑子里的那根弦一断,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拱形玻璃窗透过来的金色阳光沾惹上睫毛,眯起眼睛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上面绘着精致的浮雕。

    她沉默地伸出手,发现指尖缠绕着一圈白色的细条绷带。

    奇异的陌生感敲打着迟钝的大脑,她坐起来看了眼周围,垂下眼皮强迫自己去思考今天之前发生的事。

    然后,她发呆了几分钟。视线顺着玻璃窗边垂直的梁柱上的弧形花纹,移到门边。

    把自己从海里捞上来的男人重新出现,他很年轻,看起来非常完美。之前湿透的衣服装饰全部换过,里面的衣服是白衬衫,外面披了件黑色长袍,身形修长而冷冽地站着。柔顺的黑色发丝向额后梳拢,露出整张冷艳精致的脸孔。

    他身后一位纤细的身影跟着他从门外进来,医疗箱和白色的外衫,象征着医护人员的身份。那人自称是医生,一双蓝色的眼睛温和地看着她,向她说明了落水后她的身体状况已无大碍。

    接着医生问她:“我们刚刚得知对面的海岸遭遇了恐袭…不知小姐您是游客还是这个国家的国民?之后为了安全,我们建议你还是需要尽快联系你的家人。”

    舌头发涩发苦,她微张着嘴,用手捂住,不小心打了个软声的喷嚏。

    站在医生旁边的那个男人递过来一杯温水,男人的手指挨着光滑暗色的杯边衬得皮肤颜色更加苍白。

    莉莉抬头飞速看了他一眼,捧紧手里的瓷杯,声音哑着,说了句感谢他的话。

    她慢慢低头喝了一口,嘴巴里的苦味才终于消散。

    “是游客。”莉莉娓娓道来,向他们阐述自己在酒店房间遭遇的一系列事情,为了逃生她掉入海里。

    她偏头看向救她的人,那个男人身份显然不凡,他正眼神空洞洞得望着她倚靠的床头。眼中的神色淡而冷漠,但又有股凌厉冷静之下的疯狂,就如无形地点燃了炙热的火。

    “谢谢您的好心善良,我会报答你的,呃…会永远铭记在心……”她轻轻地呼吸着,接着做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暗示对方告诉她姓名。

    医生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惊讶,瞪着她说:“你不……认识他吗?这有些不太可能。”

    “Rhett Power.瑞德鲍华。”他告诉她。看着对面女孩茫然的眼神,他异乎寻常的寂静了一瞬,眼睛里有着股如雾气般低沉平静的神色。

    医生闭了闭嘴,见女孩没什么反应,又觉得这是一件挺好的事情。

    于是,她和他们互相搞清楚彼此大致的身份状况后,医生退出房间离开,留下她和他面面相觑。

    他走到床边,脚一勾将旁边的椅子拖过来,直接坐下。

    清俊苍白的侧颜在光亮的条件里,他的鼻骨上微凸起一点的弧度,有种鲜明的魅力。就好像雕刻者有意炫耀技术一般,描绘出了真实而很有欲|色的线条。

    隔着长窗透进来的阳光,他寂静着,就像湖水上的暮色一般。

    突然,她发现自己盯他太久了,这种无礼的,直白的打量,以前从未这样过。

    她微微转移开目光,在这时突然看清,对方也在凝视着自己,当目光相触,他漆黑的眼眸出现一丝包容的柔和笑意。

    莉莉慌忙收回眼神,心脏就像落入深渊似的悬坠了一下。

    天呐,她以前没有这么容易脸红。

    “你很紧张?”瑞德突然开口问,声音丝滑,语气平淡。

    她飘忽的视线从他面上扫过,定在了盖在身上质感柔软的织物,有些开不了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慢慢站起身,准备离开,身型修长,高大的影子投在她的床面上,安抚着对她说:“明天,我带你回国,送你回家。今晚好好休息。”

    他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她心里突然安心了一下,混乱的情绪被这句柔和的话语声安抚打动,看着他走出房门。

    她回想起他的名字,隐隐约约觉得很耳熟,好像从前在哪里听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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