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货

    落地玻璃外的天色被雨云压得黑沉,室内没有其它客人了。反射在玻璃上的画面:地砖上凌乱的泥水脚印、还未离开的安保人员、从碎掉一角的展柜里抢救出来堆在桌上的珠宝,通通宣示着不久前的剑拔弩张。

    自伊路米意味不明的笑声后,伊洛丝耳边就嗡嗡直响。现在库洛洛一张嘴,她眼珠的朝向又不得不从侠客的脸转回那把刀,千真万确是她的刀。

    她低眸对上库洛洛的视线,“……什么情况?”

    他左手搭在张开的膝上,横握着匕首,微笑着解释,“简单来说,我们碰到了同一个盗贼。”

    “盗贼?!”休伯特大惊失色,甚至没时间感叹这两波人竟是旧识,他下意识按住箱子,扭过脸疑惑又不解地望向迈尔顿——库洛洛聘请的古董顾问,“到底怎么回事呀?”

    迈尔顿的脸色不是很好。

    “昨晚结束后,我收到了玛琪的讯息,问除了那套法老服饰我们还收起来了什么,她发现饰品数量对不上。”库洛洛说,“但带回去的时候确认是没问题的。房间也没有被入侵的痕迹。或许这名盗贼的技巧高超得不行,又或许,它们在这儿被做了手脚。我想大概率是后者。”

    “我们不可能做这样的事,砸自己招牌。”休伯特皱起眉,企图向四周沉默不语的同事寻求认同,“况且能做什么手脚让它突然消失?”

    伊路米不动声色地将行李箱推到左手边,远离了他。

    “还是多亏了这位小哥。”库洛洛的目光突然投向迈尔顿身后一个穿着粗布制的学徒衣服、低着头、长发散乱看不清脸的小孩。

    众人跟着看过去,他温声继续说,“他记得些细微的不寻常之处,一个临时来协助搬运器械的工人有点不对劲。循着线索,芬克斯和飞坦虽然没见到贼,但已经顺利在附近找回了失物,还意外发现了‘织影者’——雷文洛克昨天的确也雇佣了市集的专家们去家里,做定期保养。”

    伊洛丝的鼻子极轻地哼出一声,随口咕哝:“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巧合。”库洛洛的神态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墨玉般的眼眸里流转着朗润的光泽,“我以后注意。”

    她瞬间醒神,刮他一眼,“谁跟你讲话啦?”又转回去看那位学徒,意味不明地说道,“你这样细致的人,确实适合做这一行。”

    学徒抬起一点头,遮住他大半张脸的银灰头发下隐隐透出来秀气的轮廓,和一只蓝紫色的眼睛。

    库洛洛接过话头,“以后一定会成为厉害的鉴赏家吧。”

    伊洛丝稍稍抬眉,手指搭在铝合金的行李箱上敲了两下,话锋一转,“不过,专业是一回事。发生了这样的事,贼也没捉到,客人怎么放心把珍宝交托你们?”

    迈尔顿静默了一会儿,“对于给各位带来的不便,我代表市集表达最深的歉意。我们会彻查并解雇所有兼职工、加强安保,不再让外人有机可乘。”

    “请放心,这只是个意外。”休伯特紧接着补充,声音中带着紧张和歉意,“此事一定会得到妥善处理,保证客户的财产安全是我们的首要职责。如果您还愿意将……”他顿了顿,似乎做了个十分艰难的决定,“我们……可以私下再谈谈特别优惠。”

    伊洛丝朝伊路米眨眨眼睛,把接下来的对话托管给他。

    她的眸光掠过一言未发的侠客,心里只觉得没有比这更糟、更难沟通的见面方式了。

    她向坐在他右边的人伸出手,“多谢。给我。“

    “举手之劳。”库洛洛反而将匕首往回收了收,“但我有些话和你说。一起被盗,实在很有缘分,我不想浪费这种缘分。”

    “我很忙。”

    “我以为有人在忙了的。”他瞅了一眼伊路米,又弯起嘴角,“没关系,我可以打电话,或者传简讯,你喜欢哪种?”

    “……”她想,她或许正需要谁来把台阶送到脚下也说不定。

    芬克斯一声很轻的咂舌,在突然降临的寂静前作用为休止符。

    “好了,”沟通完毕的伊路米垂首看她,“我们该走了。”

    伊洛丝直觉到他试图把复杂问题简单化的小动作,左手探去牵住他的手,毫无疑问摸到了冰凉的东西。

    她望着库洛洛,深吸了一口气,笑了一下,“可惜,‘织影者’被做手脚的时候还不是我的。和你有缘的,恐怕另有其人吧。”伊洛丝摊开右手心,重复了一遍,“给我。”

    他放松指节,任匕首如流星般飞进她掌中,“不,注定会是你的。”

    她没再回答,把织影者塞进风衣口袋,一行四人离开了估价市集,箱子的滚轮声淹没在雨幕里。迈尔顿松了一口气,指挥人来打扫卫生。

    库洛洛好像不急着走。他侧过脸去瞧面无表情的侠客,轻声问,“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眼前的东西太多,他一时不知道库洛洛在问什么。

    看她抓着谁的手?碍于谁在场甚至不和他讲话?还是她风雨飘摇的价值排序?胃里一团混乱的焦灼向上鼓捣进头部,神经胀痛,侠客看向嘴角舒展得恐怕脸颊都有拉扯感的人,有点想不通。

    对方愉快得藏不住答案。

    “她爱死我了。”库洛洛说。

    芬克斯支肘拱了拱飞坦,小声问他:“……你看出来了吗?”

    “……”侠客微微张了嘴,最终还是闭了起来,掩在眼睑下的绿瞳转向另一个方向,似乎想立刻推进别的话题。

    库洛洛的视线也移过去,撞上正缓步而来的迈尔顿。

    “实在是抱歉。”这位衣着得体、鬓发灰白的男人站在他们跟前,微微颔首,“我也会给各位折算出咨询费的优惠。”

    库洛洛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这好商量,迈尔顿先生。不过我们还是认为亲自找到盗贼比较安心。可以让他协助我们吗?”

    他看向手中擦拭着珠宝的银发学徒,“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学徒停下动作望来,好像犹豫了一下,“……我叫,库哔。”

    听声音,不同于伊洛丝的猜测,他并不是个孩子,正在经历变声器,只是个头比她还小点。

    暴雨暂歇,乌云的尽头透出微红的天。他们在附近找了个咖啡店。芬克斯认为他吃到了世上最美味的鸡米花。库洛洛拿出那枚纯金的斯卡拉贝——先前被盗走的十字型饰品,递给桌对面的库哔。

    敞露的一只瞳孔剧烈颤动了一下,难掩深处的闪烁发亮。他谨慎又不解地抬头看库洛洛,“……什么意思?”

    “送给你。”库洛洛说,“刚好它是我的。我想,你很喜欢它。”

    “为什么?”库哔的手有些发抖,没有立刻触碰它,直视着库洛洛的眼睛,“如果不想要,你们为什么要回来找它?为什么不揭穿我?刚刚……那个女生也看出来是我做的了,你为什么要打断她,要维护我?”

    这双沉静的黑色眼瞳,似乎因为难以透视,产生了一种天然的高深莫测的诱导性。他安抚地笑了笑,缓和气氛,“我来,只是想知道对方用了怎样的手法拿走它。是附上了什么记号,可以隔空收回,还是一开始就用仿制品调换了它?答案对我来说,比宝物更重要。你愿意告诉我吗?”

    库哔垂着眼皮,桌上刻画精细的斯卡拉贝闪出晃他眼睛的金光,有把小锤子在他心里敲个不停。可事情的确太过离奇,他不清楚自己有什么可以和他交换的东西。

    “你看起来不太会说谎,有些紧张。是第一次?”库洛洛继续说,“先是一把不久后就可能被路人赢走的匕首,又从居无定所的游客的大批珍宝里挑选了不起眼的几件,你很谨慎。可我们不会告发你,你这样紧张,只是因为偷了东西?为什么呢?”

    库哔一愣,被他似乎很真诚的问题牵动了嘴唇,“……这种事,是不对的。”

    库洛洛停顿了一会儿,食指轻按在斯卡拉贝上,换了个话题,“它有什么尤其让你喜欢的原因吗?”

    “嗯……”他的头又低下去,手指着镶嵌在十字侧边的那块青金石。其下方的金属边缘,是个不经意就会被忽略的地方,那儿有个尺寸极小的刻印,用放大镜才能完全看清。

    库哔解释道:“迈尔顿说这是个简化的荷鲁斯之眼。可我觉得更像战车,半圆是车轮,弧形是车把。战车,是湮没在历史上的某位名人,拉美西斯的徽记。如果这真的是战车,就能解释迈尔顿判断出的所有不合理的地方,还能发掘一段从没有人知道的历史。”

    “有点东西嘛。”芬克斯感叹。

    库洛洛说:“连迈尔顿都没有发现这一点,我认为你比大部分买家都了解它、欣赏它、更有资格获得它。更何况你已经成功地、使用某种比别人厉害的手段获得了它,它本就该是你的,为什么会觉得这样做不对?”

    “……”库哔恍怔地注视着他。

    “如果是因为它象征的财富,就更没必要了。”库洛洛脸上泛出微笑,“钱财是人为定义的交易通货,存在就是为了流动,它是实现目的的手段,绝不是目的本身。人也理因可以拥有其它手段、定义其它通货。”

    库哔眼中的闪烁逐渐变得明亮,再又重新闪烁起来,沙哑的音调听上去很紧迫,“那么,你的通货是什么?你把它给我,你想要什么?”

    “你是怎样做到的?”库洛洛又问了一遍,“我很好奇。”

    “我,可以展示给你看。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可以。”

    “你们总是接触到这些文物吗?总能获得很多古董?”

    “我们只是喜欢到处旅行。”

    “那……”库哔深吸一口气,肩膀一耸,好像抖落了所有顾虑,“那我可以加入你们吗?一起旅行?我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我的能力很方便。”

    旁听的侠客放下冰镇的薄荷气泡水,手中握着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两下。他下意识地、在反应过来这样很蠢之前迅速把手机拿了起来,在屏幕里的前三个字落入眼眶之时立刻站了起来,迎着同伴各式各样的眼神,“……我出去一会儿,马上,不,今天可能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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